姜冉觉得自己身上可能带了什么“不能顶门进雪场”的DEBUFF,具体体现在但凡她早起顶门了,那天就非得出点什么意外。

接驳车在去雪场半山腰停了,说是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雪,山路走不了了,得等着清理积雪才能继续前进,一时间车里怨声载道,都是等着去滑早晨第一波雪的。

机压雪道,雪况最好的就是下完雪隔天刚压完雪的第一趟,那雪又厚,软硬也适中,支撑力强,练活儿再合适不过。

但是没办法,车过不去,总不能下车靠两条腿走去雪场——

放了平时也不是不能走,但是这会儿车上全是穿着滑雪鞋,背着滑雪板的,要这么走到雪场,今天运动量基本就拉满了,估计也没力气滑了。

所以大家抱怨着也只能乖乖在车上等。

姜冉本来昨天就没睡好,此时听着周围人的窃窃私语,雪服摩擦发出的窸窣声,眼皮子就在打架,她原本是靠着车窗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快睡着了,脑袋往旁边砸了砸。

脖子一歪,她一瞬间惊醒,以为自己要听见“砰”地一声脑袋砸玻璃上的声音,结果什么都没有。

她的头撞到了相对柔软的手掌心,没等她反应过来,那只接着她脑袋的大手无指一张,以一种不太温柔的方式拢着她的脑袋,往回带了带——

她的脑袋一歪,就被揽进身边坐着的少年怀里。

她睁开眼,就只能看见他弧线清晰的下颌,还有凸出的喉结。

北皎低着头,另外一只手还拿着手机在看手机,看都没看她一眼,说:“想睡就睡。”

她半靠半躺在他怀里,他雪服拉链没拉,敞开的,里面是面料柔软的卫衣,卫衣还是带着廉价洗衣粉的清香……这会儿卫衣的帽绳悬空在她面颊上方,她伸手把那玩意拂开。

翻了个身,蜷缩起身体,改成面朝他的胸膛,额头轻轻地顶在他胸口,眼前刺眼的光被他黑色的卫衣遮得严严实实。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感觉到他那原本拦着的手这会儿自然地固定在她后背,掌心拍了拍她,像是哄睡。

完全下意识的行为。

全程他眼睛都没从手机上挪开过。

姜冉闭上眼,耳边是周围人低声聊天交谈的嘈杂声,眼前漆黑一片——

意识模糊时,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夜晚拥挤而嘈杂的大巴车上。

那是2016年,她也才二十岁出头。

那年冬天她跟着林霜一块儿去了北欧,主要是去滑雪,顺便过个圣诞节。

当时林霜刚刚在国内技术滑行圈小有名气,意气风发,发誓要滑遍全世界的雪场。

她们到的第一站是冰岛,白天滑雪,晚上回酒店换了衣服,报了个追极光的一日团——当时酒店大多数人都是这个行程。

在集合地点上了车,一车的各国人士,当天天气不太好,司机提前告知她们不一定能看见极光,车往郊外开了很远,最后在开阔地停了下来。

为了随时能观测到极光出现,整个极光观测点营地的十几辆大巴车拥挤地挤在开阔地,然后一声令下,集体熄火关灯。

周围乌漆嘛黑,车熄火了也没暖气,大家穿着厚厚的衣服你挤我我挤你的挤在大巴车上,等极光出来会有工作人员通知他们下车。

等待的过程中没事干,大家只能瞎聊,姜冉她们两个人挤在最后一排呵欠连天,林霜英语不怎么好,姜冉有社交恐惧症,两人就聊她们自己的。

姜冉坐在里面,就没骨头似的倒下来躺在林霜的腿上。

林霜正说到阿桔今天收到他们在北欧滑雪的视频气到发颠,警告她们不许背叛组织,偷偷抱名直升机去滑大山,得等他和李星楠、邱年过了元旦到了一块儿……

说着说着,突然感觉到枕着她腿笑得发抖的姜冉没声音了。

她弯下腰问:“怎么了?”

短发碎发扫在姜冉的鼻尖,后者懒洋洋地抬起头对她说:“前面的人在讨论我们。”

林霜“操”了声:“说什么了,我光听见他们笑了?”

外国人对中国人的辨识度四舍五入基本没有,在他们眼里什么日本人韩国人中国人不仔细看都长一个样,再加上今天姜冉她们上车就坐到了最后,他们压根就不知道她们在车上——

讨论起来肆无忌惮。

几个外国人讲德语之类的语言也就算了,偏偏他们是美国人,讲英语,从自己在洛杉矶比弗利山庄附近买了房聊到滑雪,又说今天在滑雪场遇见两个中国人,女的,滑的单板技术滑行,滑的还挺好,很惊人。

一群老外开始笑,其中一个女的说,别吹牛逼了,他们那的滑雪才起步几年,全好也就那样了,比日韩都不如……你在什么正统比赛见过中国人有名次啊?别说什么X—game、冬奥会这种大型赛事,世界杯积分赛他们也没得姓名啊!

姜冉给林霜翻译完,头发就被拽了。

她翻了个身正面朝上,就看见林霜低着头说:“好生气,今儿雪场里有一个算一个有几个滑的比咱们好的!口气那么大!我想干他们!”

“你打不过,他们一群人,胳膊比你大腿粗。”姜冉面无表情,“别作妖了。”

两人都没控制音量,也不需要控制音量,毕竟周围没人能听懂她们在说什么,毕竟中文也暂时不是世界通用语。

“搁比赛上干他们!”林霜摇晃了下姜冉,“妈的!怎么这么嚣张,我们起步晚我们玩儿得认真啊,那不得五年内必干他们——姜冉,走啊!滑职业?2018平昌冬奥会平行大回转金牌和银牌得是中国人的名字!”

“……你还挺有梦想。”

“是真的有,捏妈的!不就是硬鞋竞技板平行大回转吗!跳台U型槽老子是不行了没那个狗胆,平行大回转咱们还是有机会的!”

“好的,参加冬奥会需要国际雪联积分排名达标才有资格入预选赛这件事您知道吗?”

“知道,不是还有两年让我们搞积分吗,容我查查最近的世界杯积分赛——唔,2017年2月,单板滑雪平行大回转世界杯积分赛(新疆阿勒泰站)……这不就下下个月的家门口么?”

“……”

“还有BC冠名赞助——哇,第一名除了能有一块BC的RX雪板,还有BC限量版贴纸!!!”

“BC的品牌贴纸?你想要我可以给你弄一百张——”

一般的滑雪品牌都有定制品牌LOGO贴纸,这些贴纸通常伴随着他们的产品作为周边附赠,而对于品牌赞助滑手来说,他们习惯把自己的赞助品牌的贴纸贴在雪板上。

是一种变相广告,也算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不一样!这个贴纸有小翅膀!看到没看到没——好可爱!是这次比赛第一名特有的,不是你平时贴在头盔上那种普通货色,怎么样?冲不冲!”

“……”

“姜冉!”

“……哦,冲冲冲。”

枕着林霜的大腿,姜冉懒洋洋地敷衍。

后来那天晚上,她们没等到极光。

但是记性一向不太好的林霜却记住了自己说的话。

在第二站芬兰的罗瓦涅米圣诞老人村,人挤人的邮局里,趴在桌子上的林霜一笔一划地在明星片上写寄给姜冉的明信片:要拿平昌冬奥会平行大回转冠军嗷!

然后郑重其事地填上姜冉在国内家里的地址。

完了又买了张明信片写给自己:要拿平昌冬奥会平行大回转亚军嗷!

再郑重其事地填上自己在国内家里的地址。

姜冉看得眼角抽抽:“我谢谢你啊,还把冠军留给为师了。”

林霜手里拿着两张明信片扇啊扇,乐得鼻孔朝天:“做人还是得有自知之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种事我估计是够呛了,哪怕是许愿也得根据基本实际情况出发——师父还得是师父啊!”

两张明信片被她各亲了一口,然后在那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北国黄昏之际,小心翼翼地扔进了写着“JOULUKSI 2017 FOR CHRISTMAS”的红色漆面邮筒里。

大概是国外的吉祥人物到底不太保佑中国人,后来两张明信片,寄给姜冉的压根没收到,寄给林霜自己的收到了,但后来也不知道被她塞进了哪本书里,至此再也没见过……

“呲”地一声放气声,大巴车摇晃着缓缓启动。

扑鼻而来夹杂着冰雪气息的汽油味中,蜷缩在少年怀中的女人翻了个身,半梦半醒。

耳边是北皎手里的手机开着公放的声音,音量不大,一个不知道是谁但是挺聒噪地人说:【这是2019-2020雪季第一次室外技术滑行大赛,与融创室内雪场业余竞赛不同,本次比赛沿用2017年2月举办的单板滑雪平行大回转世界杯积分赛场地。】

【本次比赛由BC与Gray滑雪板品牌双冠名,大概是近些年重心逐渐偏向于业余技术滑行,BC品牌策略也响应做出改变,曾经被誉为王者身份象征的BC限量版贴纸再次复刻……】

【雪道坡度、长度、旗门宽度比照北京冬奥会标准,可以预见这将是一场业余级别内顶级赛事……据了解,已经有许多滑手摩拳擦掌,他们相信如果在本次比赛中取得不错的成绩,很有可能有机会成为本次冠名的雪板品牌其中之一的赞助滑手——】

“2017年2月”“单板滑雪平行大回转世界杯积分赛”“BC限量版贴纸”这些关键词出现时,手机里的人都声音和梦中林霜的声音完全重合。

姜冉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扒拉了下脑袋顶上的手机:“换个频道。”

伴随着故人出现。

死去的记忆好像突然开始对她发起了密集的攻击。

她就知道应该远离邱年他们。

……

接驳车到达雪场已经接近中午十一点。

雪具大厅外,熟悉的画风再次出现——

在他们耽搁在大巴的几个小时,无数的帐篷和小伞拔地而起,身穿工作服的工作人员忙里忙外。

方才北皎在看的雪圈人士爆料得到了证实,这一年雪季刚开始,一场全国性的大型单板滑雪赛事正拉开序幕。

比赛项目不仅包括了技术滑行类,还包括了单板滑雪公园道具地形、平地花式项目。

不同的项目赞助的雪板商自然不同,各家冠名赞助的都是其主攻的雪板类型,比如技术滑行有BC和Gray,公园地形则有nitro(Burton品牌一般不轻易给商业赞助),平地花式原本并没有正规大型赛事专项,这次也设有了专门的比赛,赞助的是spread和November。

因为有了这些滑雪板商的冠名,比赛的报名热情度空前之高——

众所周知,拿了多少雪服或者滑雪包品牌赞助,那都是锦上添花……真正有实力的滑手,身上一般都背有专门的滑雪板商赞助,那才是是实力的象征。

而姜冉对这些通通不感兴趣。

工作人员们正在搭架子,挂招揽报名的宣传横幅,横幅上有各项比赛的相关介绍和报名条件,再往下就是奖品类别。

姜冉站在架子跟前,耐着性子地看他们拉开横幅,一眼就找了平行大回转的项目相关,在各家提供给前三名的雪板奖励之外,下面有个小小的*号,比赛前三名将获得2017年世界杯积分赛的BC限量贴纸复刻。

贴纸样式其实不算复杂,BC品牌LOGO做成了镭射防水贴纸,在LOGO旁边多了一对小小的翅膀……

姜冉记得,自己曾经嘲笑过老东家,搞出这个设计可能是想暗示自己是雪板里的宾利。

而如今她站在宣传架前挪不动步,盯着那枚贴纸看了很久。

“想要就报名啊?”凉嗖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上面也没说不让赞助滑手参加。”

姜冉回过头,不咸不淡地瞥了邱年一眼。

邱年冲她笑了笑:“这种业余比赛拿个前三对你来说还不是随随便便?”

姜冉看上去无动于衷,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参加过任何技术滑行相关的比赛了——

自从林霜不在了之后。

再也没有过。

邱年显然对此心知肚明,她冲她笑了笑,换上了一种近乎于温和的语气说:“姜冉,你算是废了。”

姜冉没动。

突然,她感觉到耳朵上一暖,紧接着周遭嘈杂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隔绝了……她眨巴了下眼。

北皎面无表情地抬起手捂住了女人的耳朵,面无表情地对邱年说:“再胡说八道,削你。”

在邱年身后,李星楠挑了挑眉。

北皎目光转为盯着他:“你也打不过我,省省吧。”

语气里有一种“老胳膊老腿就别跟年轻人争”的好言相劝。

以及炸裂自信。

李星楠:“……”

“唔,业余复刻赛也给贴纸……这贴纸就要不值钱了,林霜要是知道了可能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邱年弯腰看了一会儿宣传架,又转头对身后的阿桔说,“当年她缠着我们怨念了好久,气自己为什么拿不到前三,我们还笑话她痴人说梦,那可是正经八本的世界杯积分赛——”

她提到“林霜”时候语气很自然,就像提到一个恰好不在场的朋友。

站在她身后的两人都没说话。

北皎却听懂了,这次比赛里有个贴纸,是当年林霜想要却没得到的——

他还在琢磨这个信息。

突然捂在女人耳朵上的手被一把扯下,衣领一紧,站在他前面的女人揪住他帽绳往前拖。

他整个懵逼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姜冉用相当平静的语气命令说:“你去报名,我要这个贴纸。”

北皎:“……”

北皎:“什么?”

林霜当年想要没得到的东西现在让他去赢回来?

什么意思?

替身文学?

此时北皎还很有耐心:“姜冉,你仔(睁大)细(你的狗眼)看看,上面好像写了,前三(重音)的人才有贴纸——”

话还未落,听见他的师父用一种他觉得是在开玩笑而她本人似乎很认真的声音说:“广融那会表现得不是挺好的,到了新疆你连前三都拿不到么?”

新疆这个比赛更加大型、正规,而且根据北皎关注的那些刻滑大佬动态显示,全国单板滑雪玩刻滑数得上名字的,此时此刻几乎全都在将军山滑雪场——

其中不乏那么一两个正经国家队退役下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人对这个比赛有没有兴趣呢?

雪季初,大家都需要一点有的没的东西来打响名声,才能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接课接到手软。

他再长出两条腿也拿不到前三。

在北皎来得及回答前,邱年和李星楠连带着阿桔一块儿飞快地填了报名表,填完报名表往桌子上一拍,邱年叹息:“我也是时候争取个雪板赞助了,这年头新手找滑手上课都学聪明了,知道那些个什么一级二级三级证书都是闹着玩的,雪板赞助才是实力的象征。”

从现场气氛来看,要雪板赞助是不是真的暂且不讨,很难说她不是故意当着姜冉的面搞事情。

北皎低头看着姜冉,欲言又止。

姜冉:“想说什么就说。”

北皎:“都不用到比赛现场,现在现场算上我填完四张报名表,我已经排第四了。”

——前三才给贴纸。

他把后半句话吞回肚子里,因为觉得再强调就没意思了。

姜冉:“……”

姜冉:“第一名又给一块RX,你这块板底现在刮成这样可能没法修复,回去也用不了几天就得报废了,不心动吗?”

北皎:“心动。但是中国的单板滑雪至今在奥运历史上一块金牌都没有是因为不想要吗?”

姜冉:“……”

姜冉:“你怎么说话那么晦气,最迟北京冬奥会,我们马上就会有金牌了。”

后来一只土狗还是乖乖填了报名表,主要是当时有一种他敢怂就会被当场逐出师门的气氛。

……

报名这个比赛好像只是姜冉的一个执念。

她脑子是清醒的,当然知道以北皎现在的水平,在这种大型比赛里,别说前三,进个前十都很困难。

可她还是压着他的手,让他填上了报名表。

北皎自然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可能是比平常人学的快些,但和那种滑了好几年的,根本比不了。

这种比赛,不是给他这种级别的人玩的。

但是他没抱怨,甚至在报名之后,除了拎着报名表跟宋迭开玩笑挑着眼角说“这徒弟换你当几天”,收了表格,他也认真起来——

和邱年他们分开后,又放生了宋迭。他们没在和平时一样坐缆车上山顶滑下来,而是到了山顶后,绕道去了接下来几天后会用到的比赛场地。

比赛场地从前几日已经在悄悄准备,公园地形道具的台子都已经修建了大半……而此时此刻,在另一片空地上,工作人员已经第一时间插好了旗门供参赛者练习。

就跟之前的爆料说的一样,这次的比赛也算是打了为北京冬奥会预热的名号,所以在平行大回转项目上,除了雪道坡度差了一点点,剩下的雪道宽度、长度和旗门间距都和冬奥会赛场一样。

和广州融创那次比赛不同,上一次比赛因为雪道限制,旗门窄,路线比较好控制,大多数人翻板快一些都能勉强过两个旗门才露怯。

但是这次的比赛,旗门宽,兜的圈大,技术菜一点的,可能连一个旗门都过不去……

这里的举例说明就可以带入北皎。

因为旗门宽,弯型大,最开始试旗门时要么失速直接停下来,要么就是急着换刃,弯型控制大小不一,撞到下一个杆上……

两圈试下来,他横冲直撞,说是狼狈也不过分,人都要摔到裂开。

姜冉跟在他后面背着手推坡看他绕旗门,刚开始还费心思跟着喊“换”“能换了”“再不换又停下了”,喊了几次,发现但凡她不吱声,他要么撞杆子,要么滚出界外——

俨然是没救的画风。

毕竟比赛时也不让带个人在旁边喊。

北皎这样的表现纯粹是路线控制不成熟,换句话说,就是滑的少了,技术还没到位能玩正经竞赛相关的东西。

事实摆在眼前,北皎不是林霜。

北皎再一次撞着杆子飞出去,这次撞到旁边的护栏把他兜住,少年像是力竭挂在网子上,脑袋埋在雪里,让人想到了蛛网上的蝴蝶……

死是暂时没死,但是精神上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

有那么一瞬间,姜冉动了恻隐之心,她知道自己无理取闹,并且这番无理取闹除了让人诟病她足够作,捞不着一丝好处。

可他陪她作。

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拳,她心中终于还是泛起一丝丝波澜,想着要不还是算了别作妖了……

而此时前方挂网子上的少年拍拍身上的雪爬起来,刚才他摔出前滚翻,看着板从自己的头顶翻过去,好像从学滑雪到现在都没摔得那么惨过。

姜冉脚下一动,下定了决心,正欲滑过去跟他说算了收工回家,毕竟摔死了不值当,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讨——

“那个是姜冉徒弟么?”

“好像是。”

“怎么跑这来了……报名比赛了?真的假的?这比赛也是他能参加的?”

“广融比赛拿了点成绩膨胀吧,以为自己能呗……摔成什么样了都?”

“还不是那些人在网上吹什么天才,本来就是看在姜冉的面子上吹得成分居多,还给人都整得不清醒了,哈哈哈哈!”

“姜冉也不管管?”

今天姜冉把头发都盘起来了,长发编成辫子和她往日的造型不一样,加上她雪服多天天换,两个激烈讨论的人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讨论的本尊就在他们一米开外的地方。

两人声量不小,应该是故意想让北皎听见。

姜冉心想这大概就是信息不对等的不公平,现在他们可能还觉得所有人都是看在她的面子上给北皎好脸色……

但是也许几分钟后,他们从此看见他就会绕道走。

她转头看着北皎,第一次没出声不让他动手。

——按照以往的画风,北皎确实已经摘了雪板,走过去,然后把雪板拍这两人脸上了。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他今天没这么干。

他有自己的考量:比赛当前,随便动手被取消比赛资格怎么办?

他几乎要为自己的今日隐忍与成熟流下眼泪。

拍拍膝盖上黏上的雪,他满目淡然地站起来,正准备去下一个旗门,余光看见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抹纤细身影在等他等不到后,突然自行改变路线,从往他这边滑变成了往那两人身后。

北皎:“……”

间隔距离不远,他听见女人平静的声音问:“如果他在比赛里拿了名次,你们会给他当面磕头道歉吗?”

姜冉的声音挺特别的,不夹子不软糯,是介于少女与成熟女人之间的磁,也就是传说中的少御音。

雪圈有着这好嗓子还不肯好好说人话的人不太多,她开腔别人不用看脸就知道是谁来了——

原本还在快乐编排,一口一个“姜冉徒弟”发散思维,逐渐到“姜冉也就那样吧”,突然身后响起的女音让皮发麻,比鬼片还刺激。

双双闭上嘴,茫然地回头看着不知道打从哪儿冒出来的正主。

姜冉眨眨眼,撑着膝盖弯腰看着坐在雪道上的两人,温和地催促,“说话。”

“……”

“如果他拿名次了,你们是不是给他磕头道歉?……我是说,真的磕头那种。”

她语气听不出多生气,只是非常认真,认真到仿佛两人一旦点头,她就会记下他们的身份证号然后去法院公证此条承诺。

那两人“啊”地张了嘴,而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还是北皎摘了板,随手往雪道旁边一插,走过去拖着女人的腰,对俩彻底懵逼的人说:“你们走吧,她今天心情不好。”

他们还在面面相觑。

“走吧,”少年冷漠道,“再不走就换我心情不好了。”

……

说来也挺好笑,自从两人认识,之间一直是姜冉在给北皎的臭脾气收拾烂摊子,压着他不让他气焰嚣张生事,今日难得有幸,反了过来。

像是在遵循某种智商能量守恒。

那两人离开后,姜冉还想追,被北皎拦腰截住,她挣扎了几下,奈何对于他来说她那点儿扑腾就像是被叼在老鹰嘴里的小鸡拼命拍翅膀。

“别动了,”他说,“我不撒手你能走?”

她终于累了,安静下来。

等那两人走的影子都没了,他才摁着她在雪道边坐下……好在今日阳光明媚,穿着内穿护具,这么坐着也没觉得冷。

”你怎么了?”她好奇地问,“刚才那一下空翻让你看见了菩萨?她让你慈悲?”

“出篓子要禁赛,”北皎不理会她的讽刺,瞬间像是成熟了五十岁,“有什么事,比赛完在说。”

“你又不想比赛。”

她的一阵见血,多少含着一些完全不知道好歹的气氛。

“不重要,你想让我去,”只有他能忍着她的脾气,这种时候还用相当平稳的声音说话,“就去一下好了。”

他这么乖,一点都挑不出毛病。

更显得她不讲道理和冷酷无情。

她死死地盯着他。

“看什么?我都答应你去了。”他嗓音前所未有地温和,“虽然你只是变态地想看徒弟再一次出现在大型比赛的赛场上,为同一样东西而拼搏的样子……但我还是去了,你还想挑什么毛病?”

姜冉沉默。

想了想后,她没找着词否认,心想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反正他们都这么想。

司马昭之心么,掩饰反而显得狼狈。

更何况他没有激烈的反抗,像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知道你还答应?”

北皎露出个“你现在在跟我讲笑话吗”的表情:“你当时的样子好像没给我拒绝这个选项。”

这替身文学的剧本可是一开始就拍在了他的脸上。

“……北皎。”

”别连名带姓喊我的名字,”他停顿了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慌。”

“问你个问题。”她停顿了下,“从昨天就想问了。”

昨天?

总结一下昨天——

昨天他没干一件好事。

“别问。”

“你最近是个什么情况?”她直勾勾地望着他,“你不会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嘴,看她无辜缓缓睁大的双眼,相当诧异诧异眼前的生物到底是不是传说中温柔如水的女人,否则她怎么不知道害羞?

以前跟他表白的女生不是这样的……她们低着头,脸红的像煮熟的虾,说话磕磕巴巴,双眼却放光。

也不一定要说话磕巴……反正不是这样的!

姜冉快要被捂在嘴上的手生生捂死,他力气大得差点儿给她摁雪地上,抬起手掰开他的手,得到自由的她猛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她抬起手拍了拍少年的肩,深呼吸一口气,意味深长道,“智者不入爱河。”

“……”

北皎想了想,觉得行,话都说到这了,要说是吧?

那说个够。

他不能表现的不像个爷们。

少年漆黑的瞳眸锁在她的脸上,半晌,破罐子破摔般嗤笑一声:“智者?”

姜冉:“嗯?”

北皎:“刚才看着我在雪道上摔来滚去你还没觉悟吗?”

“什么?”

他抬了抬睫毛,原本紧绷的目光变淡了,轻描淡写从她脸上扫过,用方才她同款的局外人语气,说,“我是笨比。”

……

——智者不入爱河。

——哦,我是笨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