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沉默。

“我捡你回来的时候你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姜冉开口时,声音甚至听上去有点纳闷,“你平时都住在华尔街吗,诈骗犯。”

“我态度还不好?”被指控的人体贴地替她把箱子放到了空旷的地方,又打开板包把她的雪板拿出来靠窗放好,“你让我走,我二话不说就准备滚蛋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真的人已经站在门口了——小小的木屋,门本来就不太高,几乎要被他堵的严严实实,一点光都透不进来。

姜冉:“……”

是的。

你是要滚蛋了。

只是滚蛋之前留下了很恶毒的诅咒,咒我的小木屋灯泡再坏掉一次。

姜冉上前推挡在门前的人,让他要滚赶紧滚。

北皎双手扶着门框,任由她随便推也屹立不动,唇角含着一点笑意,勾首望着她。

就当是癞蛤蟆有一天突然跳出了抬头时只能看见一寸天空的井口好了。

现在他看见了世界那么大,天鹅公主也不过是和他立在一片蓝天之下——

他亲手换上的昏黄老旧灯泡下,她突然就没有在市区里开着豪车那样离他那么远,每一根沉浸在光晕下的发丝,都透着亲切。

突然间,癞蛤蟆也有资格了。

柔软的指尖压在他羽绒服上发出轻微摩挲的声音,心中一动,少年扶着门框的手下滑,压了压背凑近了她近在咫尺的脸。

“……”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压近,原本在伸手推他赶他的人动作停了下来,抬眼便对视上他漆黑的眸,正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

姜冉揪着他羽绒服拉链的手一顿。

少年那张精致英俊的脸蛋近在咫尺,还未完全蜕变成成熟的男人,除了下颌与高挺鼻梁、挺翘鼻尖,面部轮廓并不是那样清晰。

平日里他压根不会费心思保养,最多刚才下了飞机被冻得哆嗦时不情不愿地被她追着抹了点防冻油——

然而就这不抹护肤品连护唇都舍不得用的家伙,皮肤好到天怒人怨,唇形棱角分明……

不见干裂起皮,薄唇轻抿,颜色偏淡。

就在她唾手可得的距离。

近到她一偏头,都不用垫脚,他天天挂嘴边的“身心双洁”人设就可以在今日终结。

“怎么了?”

他嗓音微低,姜冉几乎可以呼吸到他鼻息下温热的气息,他歪着头望着她,目光炯炯有神,好像还有所期待。

她心头一紧。

“师父?”

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疑问。

不知道为什么。

“师父”二字在他嘴里好像总是显得不是那么的恭敬,却叫的字正腔圆挑不出具体的毛病……

话语间,他身体更伏低了些,摆出一个任君采撷的顺从姿态。

但气势上却完全胜利。

垂下眼逃开了他的视线纠缠,姜冉松开了被她捏在手掌心的羽绒服拉链。

“没事,就是想提醒你,这几天老实点。”

她有些紧绷,脑子稀里糊涂全是他唇角勾起的弧度,不过大脑随意说,“小木屋就这么大,你别和宋迭吵架,听见没?”

“……”

……什么跟什么啊。

他片刻愣怔。

深眸闪烁,少年眼底明显露出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不悦:“认真的?你就想说这个?别和宋迭吵架?你就惦记他?”

“什么?”

一连串发问砸下来,姜冉条件反射地反问。

“这什么时候,你跟我提宋迭?”他是真心不解地发问。

“什么时候?”

我都送到你嘴边了,结果你想说的就是“不要跟宋迭吵架”?

现在北皎都想找个镜子照照,是他来的路上毁容了还是他对自己的脸有误会,过分自信?

两人僵持住了,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了马丁靴的牛皮筋底踩在雪面上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有人走过来了。

北皎还保持着扒在姜冉的小木屋门框上的姿势懒洋洋地回过头,与此同时,站在他面前的人也稍稍垫脚,透过他的肩膀往后看。

天空灰蒙蒙的,厚重的乌云让天变得黑压压的,鹅毛雪从天空落下,落在站在木屋外年轻人宽阔的肩膀上。

“吃饭了,姐姐。”宋迭双手藏在大衣口袋,立在那笑着说,“怎么换个灯泡换那么久?我不放心,来看看。”

这是不放心吗?

这是来盯梢了。

北皎唇角嘲讽一勾,响亮地“啧”了声,恼羞成怒地接受了美好气氛被强行打断的现实。

直起腰,他转过身,用自己宽阔的肩膀直接挡住了姜冉投向宋迭的视线。

“换个灯泡没电死我,是不是很失望?”他问宋迭。

宋迭笑了笑:“是挺失望的,你没死,说明今晚我还要跟你这条土狗还要睡一张床。”

北皎是一点笑不出来。

他宁愿在姜冉房间的厕所里打地铺。

……

新疆阿勒泰的将军山滑雪场,建立于2009年,占地60万平方米,是整个新疆距离市区最近的超大型室外天然滑雪场。

对于滑雪业余爱好者,在这里,有最出名浪漫的夕阳雪道,夕阳西下时,金色的余晖破云而出,如洒金落于白雪之上,是对祖国北疆的雪山连绵,日照金山最完美的诠释;

对于雪圈资深爱好者,将军山滑雪场拥有最宽敞的雪道,最适宜的坡度,人们都说,将军山滑雪场就是刻滑的天堂。

伴随着滑雪这项户外运动越发火热,今年的国庆,人们蜂拥而至,发个朋友圈没定位到新疆阿勒泰地区,再嚷嚷一嗓子“开板啦”,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走在潮流的尖端——

哪怕是滑雪这么多年的姜冉也没见过这阵仗。

哪哪都是人,雪具大厅里,想喝杯热水都得排队。

以上,是雪友群大清早顶门的雪友发来的早上刚开门时候的前线战报。

这时候姜冉才刚睁眼,还在慢吞吞地洗漱,看了眼时间早上十点钟,她有点儿惊讶,那个热衷于早上趴她床头催她顶门的狗崽子怎么到了室外滑雪场反而不积极了?

她手指悬空在某个头像对话框纠结,想着要不要问问他是不是扔下自己先跑了——

他们没住在市区而是为了回归原始住在村落里,每天都有固定时间,由村子里的村民开车搭乘他们免费前往雪场。

姜冉的大拇指悬空在手机屏幕上都快抽筋了,突然身后门被人敲响。

她漱口才去开门,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的滑雪服,身高大的少年背着光立在门外,来新疆前他刚剪了头发,几根手残剪瘸的头发这会儿乱七八糟地笼在早晨阳光的光晕下。

门一开,他就像泥鳅一样钻进来。

裹着一身室外的冰雪气息,与穿着睡衣暖烘烘的她擦肩而过。

他都换好滑雪鞋了,走路声音特别响,进了房间先是感觉自己被姜冉身上熟悉的气息包围了——

不知道这女人怎么做到的,仅仅只是一晚上,现在满房间都是她身上淡淡的甜味。

他狗鼻子嗅嗅,那紧绷的脸上放松下来,露出满意又安逸的神情,往她房间的椅子上一坐:“宋迭带着宋妍先走了,我们坐下一趟车。”

“嗳?不用啊?”姜冉举着梳子,“我动作快点可以赶得上——”

她一边说着一边梳头,梳得急了,扯着自己的头发,蹙眉“嘶”了声。

下一秒手中一空,梳子被人抽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她身后,捻起她那一缕打结的头发,放在手掌心很耐心地用梳子一点点刮开。

他头有点不抬,用鼻子哼哼:“免了,让他们先走……那个宋妍烦死了,大清早的跑来敲门,问我能不能教她推坡,我说一千块一个小时。”

他手上停顿了下,嘲讽地翘了翘唇角:“她居然说好啊。”

“……等你以后开始上课了,你就会为遇上这样人傻钱多速来的人而感恩上苍。”

姜冉对着镜子抹防晒霜,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少年露出个“算了吧”的厌倦表情,拿起她另外一缕头发。

“一千块只是贪图我的肉体。”他说,“那是另外的价格。”

“……”

“但换了你,我可以不收费。”他开始了今日蛊惑,“毕竟是师父,什么都是优先级别。”

姜冉扔了防晒霜,把自己的头发从他手里抽走——

手里一空,他愣了愣,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看了一会儿。

然后趁她不注意,飞快地低头嗅嗅掌心。

香的。

姜冉转过身的时候,只能看见他飞快地将手背到身后,偷鸡摸狗的模样,她有些困惑地挑起眉。

少年的手死死地握拳背在身后,面部紧绷,就好像他真的在刚才偷走了什么,此时此刻害怕被她发现。

……

接近十一点半,姜冉才带着北皎到达将军山滑雪场。

和早上战报里剧透没有太大区别,雪具大厅依然人山人海,用饺子皮(*简易滑雪板包)背着两块刻滑板,北皎门神似的立在姜冉身后,已经戴上护脸的他神情冷漠,将来来往往的人群完美隔断在身前的女人周围。

人来人往,熟悉面孔自然也不少。

离开了广州融创室内冰箱,北皎发现认识姜冉的人不减反增,除了广融那些他见过一两次的熟脸,几乎三步就有人跟她打招呼——

顺带他一块儿出名。

“冉姐,出来溜天才徒弟吗?”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小姐姐笑着打量姜冉身后面瘫着脸的少年,带着四川口音,“这就是那只土狗吧,哈哈哈哈哈哈!我看看,哎哟!真滴是好高哟!”

北皎:“……”

如果不是需要保持礼貌,他怀疑这些人会直接跟她说:姜冉,早上好,出来遛狗吗?

等小姐姐走了,北皎弯腰凑近她:“后悔吗?你当时就不能给我取个正常的艺名?”

姜冉脸上一点儿看不出后悔:“当时的你就配用这个艺名。”

当时他在干嘛来着?

和凉鹤多说了两句话?

北皎认真想了想,唇角微抽,还想说什么,这时候又被姜冉塞了个粉红色的保温杯,让他去打热水,别在这碍事……

他也不想走哪被人叫“哇这就是天才土狗哇”,接了那个画风和他完全不符的杯子,二话不说,去了。

正是午餐饭点,在热水区那边,人山人海的排队泡泡面准备午饭的人,北皎混在队伍里,原本正以三十秒一次的频率开头看和姜冉搭讪的人……突然很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有莫名其妙奇怪的气氛,他立刻直起身顺着直觉方向看去——

隔着人群,在雪具大厅角落,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在看姜冉。

一女两男,目光很难强行说是友善的。

北皎抿了抿唇,随后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这女人会在外面树敌,相反的,她这种性格,没点不对付的仇家他反而惊讶。

打了开水,那几个人已经不见了。

他回到姜冉身边,木着脸把粉色保温杯还给她,垂眸看她一边小心吹着滚烫的水,一边领着他往室外缆车方向走。

“刚才有几个人在看你,眼神不怎么和谐。”他说,“女的黑长直,男的有个染黄毛,有点眼熟——认识不?”

他看见她吹杯口的动作一顿。

只是一秒,快的北皎差点以为是错觉,她垂眼,换上了淡然的语气:“你这形容不是遍地都是长这样的?问我认识不?……管他是谁,别理他们就行了。”

一如既往稳定发挥的目中无人。

……

北皎是雪圈人口中的冰箱宝宝,也就是在室内大冰箱里长大的,第一次来天然滑雪场外滑,他被天然雪场的广阔震撼。

哪怕现在将军山只开了个位数的雪道,哪哪都是人,并不妨碍他在上山的过程中,一直靠着缆车边缘,低着头往下看——

光坐缆车都坐了十分钟,目光所及之处,雪道之长以及宽阔,都让他心花怒放。

他原本都没觉得广融大冰箱哪儿又短又窄了,听姜冉怨声载道,还觉得她矫情……现在他终于知道她的矫情来源于何处。

室外雪场空气好,光线不会让人昏昏欲睡——

滑起来,夹杂着泥土腥的自然风拂面而过,心情好像一下开阔。

北皎穿了板,就像是撒缰的野狗一样蹿了出去!

室外的雪硬,薄,压的更加结实,滑起来和室内并不相同。

然而北皎这样的糙人,对这种不同只是隐约感觉,下意识把身体折叠、施压加大,手从雪面拂过,该怎么滑还怎么滑——

“嗖”地经过个还在颤颤悠悠换刃的萌新,他听见那人“嚯”了一声,

滑了那么几百米,按照广融就该到头摘板上缆车了,然而在将军山,雪道在此时却还一眼望不到头,只能看见无尽蜿蜒的雪道,隐藏在尽头山下,是建筑成群的城市中心。

它们变得只有火柴盒大小。

北皎靠边停在雪道旁边,看看山下的风景,山风拂面吹得他大脑多巴胺还在疯狂分泌,他双眼放光地回头,试图在身后人群中寻找姜冉——

而姜冉还在山顶穿板。

刚才在山下搭话的小姐姐正好也在,拍拍她的肩膀:“快点啦你!你徒弟在回头找你看见没……好乖哟!还知道回头等等主人,这只狗狗,居然不是撒手没!”

周围的人都善意哄笑起来。

姜冉摆摆手,刚想说什么,扭过头定眼一看,发现狗崽子已经原地坐下了——

在一堆靠着边边推坡的选手里,脚上踩着刻滑板、划起来已经算是业余萌新眼里的“大神”,这会儿,他一只□□狗祟祟地掀开了雪道边缘的红网。

姜冉:“……”

拉下雪镜。

在雪道上所有人都以为有哥斯拉从山那边破土而出冲下来的动静中,他们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从他们身边灵活而迅速地掠过——

她长发飞舞,雪尘模糊她的身影,所过之处,利落而深刻的刃线清晰可见。

看高手不一定要看她滑时候什么样,有经验的人,光看地上的滑行痕迹就能知道:这里十分钟前有巨佬经过。

姜冉一瞬间就来到北皎身后,在他蠢蠢欲动想往网子外爬时,“啪”地一巴掌拍在他掀网的手上!

他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回过头,隔着雪镜望着她:“刚才宋迭说,他和一群人去网子外面玩了。”

脸上写着:我也想去。

姜冉“哦”了声,就送他五字:你敢去试试?

他想反驳,但是一对视上女人深褐色的瞳眸,他不小心想到了自己说过的:你说往东,我就不会往西。

歇菜了。

纵使一肚子怨气。

他垂下头,泄愤似的,用自己的板轻轻磕碰了下她的板——这回来将军山,姜冉也用的BC的RX,两块同型号不同尺寸的板磕碰在一起。

姜冉不理他,扔下他,在一众萌新崇拜的目光中滑走了。

北皎看着她滑了七八个刃,在下一个岔路口停下来,靠边,回过头,冲他勾勾手,并且拍了拍自己的后腿,做了个蹬的动作——

然后手刀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划拉了下。

翻译:再瞎蹬你的后腿就给你腿砍了。

少年漆黑目光闪烁,手一撑站起来,也出发了。

只是带着一肚子怨气,他没有停下来和她汇合,在经过女人的时候,他带着没有收敛的速度冲着她扑过去——

姜冉品出他没安好心时,为时已晚。

历史惊人的重演,翅膀早就硬了的狗崽子到她跟前,后脚叛逆猛地一踹一蹬,靠着网边相对压雪机没照顾到的雪面松软,雪尘一下子如幕布,铺天盖地掀起!

姜冉护脸没拉到鼻子,这会儿就卡着下巴,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泥巴味的雪,“啊”地尖叫了声!

在她惊呼“小王八蛋”的骂声中,只能听见少年嗤笑一声,呲完雪墙扭头就跑,一个后刃“嗖”地就跑了!

剩下姜冉,狼狈地坐在雪道旁,手忙脚乱地拍打身上到处都是的白雪。

……

一阵北皎引起的鸡飞狗跳。

姜冉并没有看见不远处山下大概二百米开外,坐了三个人,正回头看她。

原本他们是坐在道边休息,听见有刻滑的声音条件反射就回头看——

正巧看见一身黑衣的少年使坏,蹬人一身雪。

其中长发的女生戴着个头盔,头盔上还有个黑色的猫耳朵,她愣了愣,听见姜冉尖叫时就想一骨碌爬起来……

结果手刚撑着地做个起身姿势,手肘被人一把拉住。

“别多管闲事。”坐在她身后的黄头发年轻人淡道,“关你什么事?”

“那个人呲她一身——”

“认识的。”三人中另外一个年轻男子说,“瞎?认不出来?那男的就是她那个新徒弟。”

他这话一出,现场三人陷入沉默,原本蠢蠢欲动想要爬起来的女生屁股彻底落回原位。

三人各怀心思,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狗:今日也是色X失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