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那天是星期天,第二天是周一,一般大学学校在这一天开始正式上课。

姜冉早上九点睁开眼,躺在**盖着被子望着天花板,她觉得自己病了,她的生活除去得了一种名叫“离开人吃饭都吃不利索”的病,连作息都变成了老年人作息。

九点十五分,她喝着咖啡,打开笔记本电脑准备看看百年难去看一眼的股票,顺手登录微信,这时候她发现电脑上,微信在嗡嗡嗡乱响。

奇怪地点开看了,发现是北皎从八点半开始给她时不时地发点儿什么——

八点半是一碗食堂铁碗的白粥和半块豆腐乳。

八点四十五是空无一人的教室。

九点是正拿着两张卷子对着抄奋笔疾书的他室友,整整齐齐被压在那人胳膊底下、填得满满的那张,最上方写着署名:北皎。

九点十五,也就是刚刚,他发来一张坐满人的教室,还有门口刚进教室门的老师。

姜冉打了个呵欠,有点犹豫要不要回他。

毕竟他一个字都没说,光是发图,像在安排什么图片式流水账日记。

正当她手划着这些图片,坐在电脑前,又有些昏昏欲睡,他又发来一条新的信息——

【北皎:赵克烟告诉我在广融教学生上课有个合作场地费,大概五百块一天,是不是真的?】

这突如其来冒出来的提问,她有点困惑,直觉好像画风并不一样,但是这么正经的提问她也不能不回答,于是回了个【是】。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

【北皎:那我上课两个小时的话岂不是就赚一百块?】

【是说的冉冉鸭:至少不是三十八度烈阳天穿着玩偶衣服发传单然后中暑出人命?而且最近三亿人上冰雪二亿在推坡,萌新很多,你多攒俩学生在一天上完不就行了?】

【北皎:哦。】

姜冉:“?”

这么简单的道理姜冉不信他想不明白,总觉得他这是在说什么废话,一番无用对话后,她坐在椅子上扭了扭,犹豫了下,随便点开了个社交软件,输入关键字:#当一个人明显没话找话。

无聊爱发问的人跟她一样多,搜寻结果跳出来一大堆的相关答案,第一个帖子,点赞最高的那个回答是这样的——

【每一句看似理由充分又随意的询问或者搭话,无论我说什么问什么,其实都可以翻译成四个字:我想你了。】

姜冉:“……”

指尖一僵,她“啪”地扣上了电脑。

……

开学第二周,北皎靠课时费攒去新疆机票这事儿进展也不太顺利。

眼看着国庆越来越近,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个协商过程堪称坎坷。

那是开学第一周周五的下午,九月底的广州还是热的飞起,中央空调呼呼吹着凉风,姜冉身上穿着一条粉色的吊带睡裙,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蜷缩在沙发角落里,瞪着沙发另外一边的人——

从学校放回来的狗崽子正瘫痪在另外一边,嗦着冰棍、吹着空调、看着电视,眼中闪烁着漫不经心的光,听她说有人要上十二节课,分三天上完,扣掉场地费和雪票钱,他还能赚个二千多块,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这样,去新疆的机票钱直接就有了!”

她语气很是坚定。

然而北皎眼珠子都没从电视上拿开:“哦,还有这种好事?”

在沙发另一边,姜冉品出不对味来:“你这是什么警惕的语气?”

“你听出来了?”

北皎转头用一种“你比我想象中聪明”的眼神瞥了她一眼。

目光又不可抑制地下移,在她锁骨附近一片白皙停顿几秒,又不动声色地重新转回了电视机上。

“因为你刚才说这个事的时候语气很迟疑,所以,我还在等着你把话说完。”

他回答很有耐心。

姜冉却无限怀念他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对她不耐烦说一句长句子的时候。

至少不会把人憋死。

“想学的人是宋迭他妹,”姜冉紧绷地笑了笑,“你认识的。”

北皎咬碎了菠萝口味的冰棒,有点茫然,显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他怎么可能认识宋迭他妹,谁啊?

“就那个,我们第一天认识的时候,你把酒倒在她包上了,她倒了一杯酒不依不饶的非让你喝——”

北皎努力想了想,想起来了,点了点头,心想宋迭一家子果然没一个好人,然后说:“这钱挣不了,算了。机票再想别的办法。”

干净利落得姜冉都怀疑他是不是被人魂穿了。

她瞪圆了眼:“怎么了?你还怕她?当时在酒吧你气焰那么高,也没露出一点儿要怕她的意思,我都怀疑那时候我再晚说话一秒你就能把一杯酒全部倒她头上!”

北皎冷笑一声。

姜冉一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隔着沙发,她一脚就蹬他大腿上了,她腿长又有力气,这一蹬蹬得他摇晃了下——

“你就教教她怎么了,穿上滑雪板她命都在你手上,你还担心她跟你作妖么?好几千块呢,说不要就不要了?这几天可得买新疆机票了!”

她踹的起劲,这时候,忽然脚踝一热一紧,反应过来的时候,赤着的脚已经被他握在手里了。

以前就知道他手长脚长,现在她一只脚被他握手里,她才反应过来他手掌有多宽。

脚板底蹭在他有些薄茧的掌心有点痒。

耳朵莫名有些发烫,她试图往回抽自己的腿,但是感觉到她这么一蹬,他手上无声地加大了力道。

北皎余光瞥了眼,看她唇瓣微动像是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鼻尖微微泛红,他薄唇一抿:“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疯的,为了几千块明知道火坑还往里跳?到时候万一真出什么事,那二千块赚了够你去医院挂心理治疗咨询吗?”

果然,在他手里乱蹬的脚不动了。

他顺势捏了捏她的脚踝,入手一片滑腻,也不知道她平日里的滑雪鞋都穿哪去了,一个暑假下来,他脚后跟都起茧了,她滑那么久,一点都没有。

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她从鼻腔深处发出一声抗议:“她能算什么火坑?”

北皎勾起唇:“哦,宋迭最开始怎么找上你要上课的?”

姜冉哑火了。

见她安静下来,他的手往下滑了滑,从她脚掌到脚踝,趁着她发呆又肆无忌惮地往上滑了下,掌心贴着她柔软的小腿——

他手指修长,一只手几乎快要拢去她大半长的小腿软肉。

目光微沉,唇边原本的嘲讽变得淡了些,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阵沉吟,“机票我自己能想办法……”

嗓音微哑,喉结滚动了下。

然后他放开了她。

滚烫的掌心温度一下子离开,姜冉甚至来不及抗议就得到了解放,正巧此时空调风扫过,凉风引起一阵鸡皮疙瘩,她抬起头,茫然地望着他。

他随手拿过沙发上的靠枕,动作自然地抱着,挡在了自己的腰间。

“姜冉,打个商量。”

“什么?”

“去穿个外套吧?”他语气淡然地说,“九月底了,空调开这么低温,不冷吗?”

她还沉浸在上一秒他的掌心贴着她小腿的触感,此时背上全是汗,额头隐约想要透出汗珠来,闻言没反应过来,“啊”了声,说,“不冷。”

他平静地望着她。

“…………冷也是有点冷。”她从沙发上爬起来,仿佛自言自语,“那我去加件外套?”

一边说一边回头,询问似的看他。

他微笑起来,近乎于温和地说:“去吧。”

……

在北皎的宁死不屈中,国庆转瞬即到。

按照以往惯例,国内东三省的各大雪场,每年都是十一月中旬开板(*泛指滑雪者每年第一次滑雪或雪场开始营业),因为天气不够冷没有自然降雪量不够,所谓开板也就只是开放一条主雪道……

然后伴随着天气逐渐变冷,自然降雪变多,雪场才会逐渐开放其他雪道,通常得等到十二月中下旬,所有雪道才能全部开放完毕。

但是新疆不一样。

因为地理位置优势,地势辽阔的新疆冬天来得更早,所以位于新疆阿勒泰地区的滑雪场每年都能赶上国庆小长假开板。

于是九月底的时候,雪圈众人已经蠢蠢欲动。

用姜冉的话说,就是受够了又窄又短、坐缆车五分钟滑下去三分钟的室内大冰箱。

定好了机票,虽然前面拒绝宋妍的课时,北皎拒绝的斩钉截铁,但事到如今还是心疼了一番机票钱——

原本说带带萌新攒攒课时费换机票,奈何开学后他学业忙得脚不沾地,偶尔有空,要么钻进自习室要么冲进冰箱自己滑。

这时候,北皎很心惊地发现自己居然有了比赚钱更重要的爱好。

这很惊人。

更惊人的是九月二十九日那天,在机场,他看见了同样拖着板包、满脸平静的宋迭,在他身边,还有拖着行李箱正盯着他看的宋妍。

“这是什么?”北皎转头,问身边的年轻女人,“整我啊?国庆地狱套餐吗?”

他嗓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微讽刺的低磁。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侧,姜冉缩了缩脖子,往后躲了躲。

“你总得有个人拼房啊?”

最近是多少有点怕他的,就像是面对一个时不时发疯的神经病——

为了尊重他的疯,她的淘宝搜索记录从“纯欲吊带睡衣”变成了“保守大码妈妈睡衣”,现在她的衣柜里挂满了纯棉的米老鼠和唐老鸭,波多野结衣来看了都得扭头跟导演说今天这集演不了。

“而且,宋妍自己要跟来……就让她来好了,你滑腻了想教就教她一会儿,雪季刚开始,阿勒泰那边没有什么场地费,雪票也不贵,你明年上学学费就出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上交了自己的身份证,交到他手里。

听他沉吟一声,然后说,不教她。

本以为下一句就是“要教你自己教”,没想到当徒弟的连师父也管上了,他补充了句,你也给我离她远点。

姜冉沉默中,正叹息那个突然大她十岁的辛德瑞拉阿弟又回来了。

就见前面那人上交身份证,指着身后宋迭兄妹二人,跟出机票的地勤小姐姐说,坐哪都行,只要不跟他们一起。

地勤小姐姐:“……”

姜冉:“……”

……

几番舟车劳顿,到了入住的地方已经是晚上。

我国南方还在开空调吃冰棍的高温,在新疆阿勒泰地区,已经是白雪皑皑,俨然变成冰雪的王国。

下了飞机,空气中的冷空气让所有人都精神一振,说不上来那种心旷神怡,这大概就是冬天与冰雪独特的魅力。

姜冉等人入住距离雪场有些距离的那种村子里的民房,小小的平房一个挨着一个,是最原始古老的村庄,群山环绕,白雪皑皑。

屋顶盖着厚厚的白雪,像童话里住在森林里的圣诞老人的小木屋,很有气氛。

村庄门口已经积雪很厚,村民用铲子人工清理出一条走道,清理出来的雪就堆在门口……

木屋就藏在白雪之下,整个村庄沉浸在静谧下。

木屋用的最古老的那种拉锁,钥匙费劲捅进去,门推开甚至会发出“吱呀”的呻吟,为了防止漏风,木门后还有毛毡盖帘。

屋子里就一张小小的不规则木桌,一把长椅上铺着厚厚的皮毛毯子,床下垫着古老的电热毯,床单被褥倒是很干净散发着晒洗的气味,灯是那种昏暗的吊灯。

开灯得拉门边的拉绳。

相比起其他成熟的商业大雪场,新疆这边缺点大概就是物资设施比较缺乏,住宿条件跟不上。

比如姜冉那间屋子,入住的时候灯就是坏的。

乌漆嘛黑一片。

跟房东说了,他看着一点也不意外,笑呵呵地道歉,说新雪季刚开始,很多设施还没来得及更新检查,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个崭新的灯泡,让她自己换了试试,然后淡定飘走去安排下一波入住的客人。

姜冉捏着灯泡站在原地愣神,风中凌乱。

此时手中的灯泡被人从后抽走,少年淡定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推开她半掩的房门,走进去,到门口才回过头来:“傻站着做什么,手机光。”

姜冉连忙走进去,见他脱了靴子,踩在厚重的皮毛上,爬上桌子——动作娴熟地拧下原本的灯泡。

“你还会换灯泡?”

“姜冉,我二十岁,不是二岁。”踩在桌子上,他不带多少嘲讽的意思,“你这惊讶的语气才是怎么回事?”

灯泡松动,上面积攒了一年的厚厚积灰让他微微眯起眼,扭开头,打了个喷嚏。

修长的指尖捏着灯泡,慢吞吞往下转,姜冉借着手机的灯光看着他轮廓清晰的侧脸,这样的光线将他完美的下颚弧线隐秘于光影中……

就像是未开馆的艺术馆中,在沉睡的最完美的那座雕像。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她几乎能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地呼吸声。

和心跳声。

她希望他拧灯泡的声音能大一些,这样她就能很好地掩饰心跳,黑暗中,握着手机的手悄悄收紧。

“光。”

他言简意赅地说,声音有些低。

却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开着电筒的手机举高了些……他垂眸,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太高了,照灯,别照我的脸,你要看哪?”

一句话给她堵得耳根烧起来,还好周围那么暗,看不清楚。

她咬着下唇,举着手机,直到举得手发酸,灯泡才换好。

他拍拍手跳下来,踢踏着鞋去拉了拉电灯开关,“啪咔”一声,房间亮起了橙黄色的光。

“好了,谢——”

“我亲手换的灯泡。”他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想住在这。”

“……你想换房间总得跟宋迭商量万一他行李都打开了——”

“姜冉。”他打断她,“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别装傻。”

“好的。”她面无表情,“想都别想。”

短暂的死寂,良久,他没乱发脾气,反而是点点头微笑着说,行。

她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你就祈祷这七天这屋子撑住了别再出什么篓子,用不着我再回来。”

借着穿鞋,少年微微侧过脸盯着她。

“到时候我要睡床,你爱睡哪睡哪。”

他凑的太近,姜冉往后躲了躲。

然而腿长胳膊长的人仗着有优势,抬手,轻易伸过来将她面颊边一缕长发别至耳后,温热微糙的指腹轻蹭过她的耳廓。

克制,且并不逾越。

动手动脚是不对的。

可他就是没事干想蹭蹭她。

是突然沾染上的恶疾。

她冷着脸拍开他的手。

“滚。”

他嗤笑一声,点头,“好,好。这就滚。”

作者有话说:

北弟:睡我怀里赛高,但我不能说,因为说了就是耍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