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叹了口气:“你的婚讯是整个公司的大事, 我再替你去董事会做做工作。你妈那边,就交给你自己了。”
李鹤温倚着屏风,嗯了声:“谢谢, 我不急。”
挂断电话, 他良久才慢慢将手放下, 舒出一口气,然后看向院子的方向。五月的樱花盛极而衰, 脆嫩的绿叶冲破柔软朦胧的粉色柔幛,即将点满一树碧色。
李鹤温低语喃喃:“……现在还没到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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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宁约了沈菱共进早餐。
昨夜她同沈菱聊了很久,才知道原来沈菱才十九岁,一米六五的个字竟然不到八十斤,甚至曾患过轻微的厌食症。她当下决定好好监督沈菱吃每一餐。
经纪人一看到夏宁,只能闭上嘴, 任由沈菱去了。
两人一同走向餐厅, 路过前厅时发现门外停着辆车, 几个人穿着冲锋衣, 带着口罩和墨镜,正忙着将行李搬上车。
沈菱随意问了路过的某位统筹。对方笑了下:“陆湘做了错事, 戏份被全删掉了。她的角色本就无关紧要, 去掉也显得简洁。”
沈菱:“错事?”
统筹露出了八卦的表情:“貌似是拍到了什么不该拍的, 想要要挟上位……她也是个没脑子的。”
沈菱哦了声:“那恐怕不止掉了个角色这么简单呢。”
来往的人全都感到了好奇, 但一问到答案却没人感动惊奇, 一走进餐厅立刻言笑晏晏, 似乎没人记得陆湘这个人似的。
沈菱略无聊地拨弄着叉子, 在夏宁认真吃饭时小心地问:“宁姐, 你昨天究竟用了什么法子呀?”
夏宁神秘一笑:“这是个秘密。”
沈菱正打算撒娇,忽然夏宁的手机响了。她只好闭上嘴, 等夏宁接电话。
“喂,徐助理?”
“夏小姐,真不好意思。今天我可能得麻烦您了。”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
“我发烧了,体温逼近40度,可能没有办法随剧组拍摄。可以麻烦您今天跟着李先生去现场,承担一些助理的日常生活事务吗?”
夏宁被吓得一激灵:“我?”
徐助理立马补充:“专业的工作会由剧组助理负责,你只需替我在生活方面处理一些事务即可。”
说完,他捂着嘴吭哧吭哧地咳了起来。
夏宁皱着眉头,终究没好意思拒绝:“好吧。你微信告诉我要做什么。”
挂掉电话,她一抬头就看到沈菱心照不宣的笑容。
她还没来得及辩解,沈菱就凑了过来,心照不宣地在她耳边轻声:“谢谢宁姐昨夜的小秘密啦~”
夏宁恼红了脸:“真是的!”
今日的拍摄将在雪山山腰的一座古寺中进行。
演员们在旅馆外等着器材就位的指令,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到出发指令,然而大部分人已经动身了,李鹤温却仍立在原地。
徐助理:【李先生,我今天请个假。请放心,我已经妥善委托好工作了。】
李鹤温一抬头,穿着连帽衫、运动裤,身上挂着大包小包的夏宁就从旅馆大门窜了出来。
这时手机又震动了下。
徐助理:【不用谢^_^】
李鹤温:“……”
走在前面几位老戏骨都不自觉回头,刚一瞥到夏宁顿时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继而将视线投向李鹤温。
李鹤温没有理会其他人戏谑的打量:“你怎么来了?”
“徐助理生病了,今天我是一日助理。”夏宁撑开遮阳伞,“你放心,他将注意事项都告诉我了。”
她十分尽职尽责。徐助理和她说,明星防晒极为重要,即使是阴天,只要到户外仍得撑伞。
其他明星都已经走出很远了,李鹤温却没说话,也没动身的意思。夏宁迟疑一顿,视线上移,看到了近乎贴近李鹤温头顶的伞面。
夏宁下意识挺直后背,抬高手肘,然而下一秒修长的手指便一把捏住了伞柄。
李鹤温低头看向刚到自己脖子的夏宁,垂下眼眸:“我来。”
夏宁正想倔强,但掂量了下两人的身高差,再看向李鹤温那玩味的目光,最终还是乖乖放手了。
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面,挺拔的高个男人撑着伞,倾斜伞面,遮住她的头顶。
忽然另一只手从背后绕过来,勾住了折叠椅的带子。
夏宁一抬头,正好看见李鹤温凝视自己的眼眸。
他说了句“椅子要拖到地上了”便一把接过折叠躺椅,夏宁的肩头顿时轻了一大半。
快到古寺的时候,夏宁看到其他几位演员抱着手臂、故意探头下来看他们的模样,低下头小声:“还是换我来拎吧。”
李鹤温无动于衷:“快到了,没必要。”
夏宁撇嘴看他。后者没有转头但是察觉了视线,冷淡嘴角轻轻勾动微妙的角度:“管他们做什么?”
他的语气随意自然,句尾微妙的笑意让夏宁心脏一震。她低下头,悄然落到他身后,像是要藏进他的影子似的。
开工后,夏宁在树荫下支开躺椅,按照徐助理的嘱咐,手捧毛巾、水瓶和一堆小东西候在场边。
导演一喊咔,一众助理、化妆师围了上去,她也随着人流走到李鹤温身后。
“眼睛敏感,带隐形眼镜每小时都需要滴人工泪液。”
“拍戏时只用吸管喝水,以免给化妆师造成更多困扰。”
“非常讨厌出汗,因此止汗凝露也是必备的。”
……
夏宁第一次来片场,却不比工作搭档徐助理生涩。李鹤温接过水瓶却没喝,捏着瓶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他的喉结滚动,压低声音:“徐助理对你的叮嘱这么仔细吗?”
夏宁一顿,没抬眼:“我是粉丝,知道得多不是很正常吗?”
“鹤温,你可真是好福气,她对你这样上心。”
旁边一位成熟的女星终于看着他俩讲悄悄话的模样,忍不住揶揄。
李鹤温没说话,夏宁的脸却红透了。她低下头,一把从他手里将水瓶夺了回去,急匆匆地退出场外。
李鹤温转头看向她的背影,嘴角的弧度愈发明显了。
临近中午,天空的云层厚实了起来。
导演怕再晚会下雨,因此一个劲儿地催进度,午休直接被省略掉了,也没给演员们留用餐时间。屋漏偏逢连夜雨。老戏骨们发现剧本有处逻辑错误,得一众演员自己重新理顺台词,大家与天公抢时间,氛围异常焦灼。
主演们围成一团,紧张地抓紧时间开会顺戏。
夏宁和其他演员的助理一起蹲在树下。这时,身旁的几位助理纷纷打开背包,女星的助理拿出装满沙拉的透明保温盒,男星的助理则拿出不少零食。
夏宁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到他们匆匆起身,奔向演员。正在对戏的演员眼睛对着剧本,有的伸手接过零食,有的凑过头任助理给自己喂两口沙拉。
夏宁一翻背包——今天的天气预报没说有雨,徐助理没想到会赶工,因此没有提醒她带点心,而她缺少经验,包里只有一小包坚果——不仅她自己没饭吃,而且下午要拍动作戏的李鹤温也无法摄入热量。
夏宁小跑到李鹤温身后,将坚果塞入他背在身后的手里。他专注于剧本,没有回头,只是在一愣后将那个小袋子往后推了推。
夏宁在他身后,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只给了你半包。我们一人一半。”
李鹤温背在身后的手这才微微放松,任由那只小两圈的手将坚果塞了进来。指尖相碰的瞬间,肌肤微凉,带来一瞬的颤栗又急速退去。
夏宁低头小步回到树下,抬眼看向李鹤温的方向。
男人没有转头,也没有因为她的打扰而有任何分神。
他半垂着头仔细盯着剧本,被仔细打理的大背头一丝不苟,沉着而冷厉,目光静得仿佛只能看到一个点。虽然不常说话,但各位演员提出建议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向他,由他来把控这场讨论。
别人都能抽空咬口点心,只有他自始至终后背都是挺直的,没有半点动作,而正是这般气质让那些老戏骨都很放心地让他成为主心骨。
这让夏宁忽然想起刚成为粉丝不久时看到的路透。
那张照片上的李鹤温才十几岁,却如同小大人一样在片场中央安静却稳重地与众多老前辈核对细节。他在各方面都无可挑剔,读书时成绩出众,当演员不仅业务精湛而且讨所有人喜欢,在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不会犯任何一点错。
直到再次开始拍摄,李鹤温都没空吃点坚果垫垫肚子,只能随手将小包塞进口袋。
早蝉发出微弱的鸣叫。
夏宁发着呆,思绪回溯到那个夏天。
作为班长的她拿着班级回执路过教导主任单独办公室,忽然从半开的门缝里瞥到了一位贵妇人。
她穿着考究,名贵的连衣裙没有一丝褶皱,甚至在这种场合还带着黑色蕾丝花纹手套。后背挺直,颈部舒展,双手交叠优雅地放在膝上。
教导主任的声音飘出门缝:“李鹤温妈妈,这件事的确是我们体育老师有不对,鹤温在校表现都很优异,您不用担心……”
“我今天来不是因为这个。”她的咬字都似乎带着一种可以打磨过的腔调,“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那您来是为了?”
她的声音带着温和的笑意,这笑意却没有半点是给李鹤温的:“不论体育老师是否误会了他,他作为学生需要用证据与道理为自己争取权力。不论是否感到委屈,暴力和冲动都不该是精英处理问题的方式。我为自己对他的教导失败感到抱歉。”
教导主任的声音明显慌乱:“受之有愧,受之有愧。您的教育理念非常高尚。”
女人轻笑了声:“鹤温在校的各方面表现都拜托各位老师了。请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他,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是我的私人号码,您可以第一时间联系到我。”
夏宁抱着回执单走过这间办公室,心里只剩一个念头:
他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的吗?
……
下午三点的时候,天公一阵雷响,导演的脸色崩了下来,只好喊咔。
大雨倾盆而下,数不清的伞同时在昂贵的摄像机上撑开,众人顶着伞连忙跑去古寺内躲雨。
雨没有停下的意思。众人在古寺内等了良久,但只能宣布今天提前收工了。但他们也没法回去,被困在寺内的众人开始百无聊赖地找乐子,三三两两逛起了寺庙。
在散乱的人群里,几个人影周围罩着一层冷冷的雾气,将他们的专注与嘈杂隔开:李鹤温仍在和几位老戏骨讲戏。
沈菱:【宁姐,寺庙后面的连廊上有许愿牌!】
夏宁抬眼看了眼李鹤温。他沉浸在讨论里,丝毫没有需要她的样子。
喵宁:【我这就来!】
夏宁悄然起身,放轻脚步溜到庙后的连廊里。连廊的屋檐下挂着一条麻绳,上面穿着密密麻麻的木制许愿牌,风一吹便乒乒乓乓地撞到一起。
沈菱和其他几位姑娘凑在许愿牌下,身旁还有位合掌的小和尚。
沈菱见她来了,连忙招呼:“我和师傅打手语,好不容易买了几块木牌,快过来吧。”
夏宁走近,接过木牌和笔,问:“这能写什么愿望?”
异国他乡的庙宇同国内见过的不大类似。挂着的许愿牌上也大多都是外语。
小和尚比划:所有的愿望都能写,可以给自己,也可以给别人。
夏宁前后翻看那空****的木牌,心里忽然升起了某种隐秘的愿望。
沈菱她们都已经低头开始写了,夏宁背过身,小心地遮住木牌,在上面写了几个字。
沈菱写完,探过头:“你写了什么呀?”
夏宁连忙将木牌贴住胸口:“不,没什么。”
这样的模样反而让沈菱她们笑起来了,全都心照不宣地笑了:“我们都懂。”
夏宁却没否认,轻轻咬住下唇,等所有人都转身,然后才转身将那块木牌小心地吊到麻绳上。
——愿你能冲破自律的网,一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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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最后旅馆众人送来更多的伞和大型遮雨棚,众人彼此搀扶才勉强回到山下。大部分人都被淋得半湿,等沐浴、换衣结束,时间已经来到了八点,餐厅里人头涌动。
小鸟胃的演员们还能有说有笑,夏宁却觉得自己饿过了头,无精打采却没胃口吃东西。这里的料理偏生冷,少有热菜也是油炸的,她无从下手,最后还是挑了点热粥,打算打包上楼。
沈菱也正好也在打包台,当下缠着她:“宁姐,我去你屋里一起吃好吗?”
夏宁正想说“好”,忽然一个男声抢在她前面:“不好意思,她有约了。”
她回头看到素颜的李鹤温站在自己身后。
他穿着件休闲衬衫,但单手一插袋,仍贵气得逼人。
沈菱呆呆地盯着李鹤温,良久,视线才转到夏宁脸上。
三秒后,她像只炸毛的猫,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本该想到的!”
夏宁羞红脸,去拉她:“想到什么?没事的,我……”
没等她说完,沈菱一溜烟地跑了。
夏宁:“……”
她嘟嘴瞥了眼李鹤温。
后者转身,留下几个字:“跟我来。”
夏宁左右打量,没人注意,才与他拉开一段距离,前后进了房间。她踏进李鹤温房间时,桌上满满摆着一大桌热腾腾刚出锅的小炒,还有一盅冒着热气的山药粥。
夏宁关上身后的门:“你怎么……”
李鹤温坦然做到桌边,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迫不及待地想来实现别人的一个愿望,所以下山前就发信息单独从厨房订了餐。”
“我的愿望?”夏宁坐下,拿起筷子,“中国胃想吃热腾腾的东西,的确算是个愿望。”
“不是这个。”
夏宁迫不及待伸出的筷子停在空中。她睫毛一颤,抬眼就看到李鹤温平静的脸上眼睛含笑,像是**、也像是享受地看着她。
她收回筷子,有些不安地咽了口唾沫。
“我想多看看你。”李鹤温那张少有感情的脸仍没多少波澜,话语却很割裂,莽撞地在夏宁心里勾起波澜,“这就是我当下获得快乐的唯一方式。”
夏宁瞪大眼睛:“你……”
“与其自律当个保持距离的君子,不如以自己的快乐为先。”
夏宁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下午写的那块许愿木牌,红晕满满从脖颈染上面颊。
李鹤温替她舀起一碗热腾腾的粥,小木碗轻轻放到了她面前,那双眼睛将她的每一点表情都收入眼底。
语气含笑:“我现在很快乐,没让你的愿望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