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走得痛快些

沈皓行的这行队伍中不仅有他的人, 还有朝廷派下来的士卒,若非必要,沈皓行不愿在众目睽睽下出手, 毕竟他可是人尽皆知的“废物”。

好在沈皓行有暗卫护佑, 这些人根本进不得沈皓行的身,只得靠着暗处时不时投来的暗器妄图伤他。

他们根本不知道, 沈皓行的暗器已经练得可以摘叶飞花的地步,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不能轻易出手,这些人他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油纸伞下, 沈皓行挡在宁妱儿身前,他长袖中指尖略微发力, 远处的树影下, 闷哼一声,一道人影倒地。

就在那人影倒地的瞬间, 另一边一个纤细的身影忽然从树丛中飞奔而出,直直朝着沈皓行的方向而来。

来人身份想必在这行人中尤为重要,她的出现导致暗处瞬间又涌出几人, 这几人武艺高强,很明显是为了护她才出来的, 投掷暗器的几处地方, 进攻也明显更加猛烈, 竟一时让护着沈皓行的几人疲于招架。

那女子身轻如燕, 目的极为明确, 似是完全不顾自身安危, 又或者太过信任同党, 铆足全力就为冲到沈皓行面前。

然而在她距离沈皓行只剩三米左右的距离时, 一位武艺极为高强的暗卫忽然抬刀朝她劈来,这女子反应极快,立即停下脚步身影晃闪之时,面罩被刀劈开,一半落于地面,一半还在面容上挂着。

看到这双眉眼时,沈皓行有一瞬的怔愣,指上的暗器在即将出手的刹那被他连忙收住。

那女子也看出了她的晃神,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剑尖直朝他心口而来。

沈皓行是有能力挡住这一剑的,甚至他可以在这女子还未彻底到身前时就神不知鬼不觉用暗器将她命夺了去,然而他不能……

心口传来刺痛的时候,沈皓行忽然想起母妃的话,当他有了软肋时,便会万劫不复。

果然是如此啊。

油纸伞落在雪地上,一直紧闭双眼的宁妱儿在此时终于睁眼,她脸上被鲜血喷溅,视线所及之处皆染着一片红印。

在这红印之中,她看到沈皓行转身冲她笑了笑,做了一个“无妨”的唇形,因为他知道,这行人不会伤到她。

嗡鸣声在耳边传来,心脏的部位被狠狠地捏了一把,宁妱儿痛得猛然吸气,飞雪与鲜血落入唇中,一股前所未有的甜腥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尚未来及做出反应,眼前便陷入一片黑暗。

“这群人当中有个使暗器的决定高手,让咱们在这次可真是损失惨重!”

“不过好在菲菲最后关头冲进去了,那一剑不算浅,若当真能要了魏王的命,那些兄弟也不算枉死!”

“话虽如此,可咱们如今不能拿魏王来做要挟……”

宁妱儿是被几个男子说话的声音扰醒的,迷迷瞪瞪听到“魏王”二字时,便彻底醒了神。

她缓缓抬起眼皮,谨慎地打量四周时,目光停在身旁不远处的那个背身而坐,正在为自己缠胳膊上伤口的女子身上。

这身影十分眼熟,宁妱儿不由眯起眼来。

就在她出神时,那女子忽然开口道:“可还难受?”

宁妱儿登时愣住,头顶上方仿佛有惊雷倏然炸开。

女子系好纱布,放下衣袖转过身时,宁妱儿颤了许久的双唇终于出声,“采菲……”

赵采菲在许久前就已经落过无数的眼泪,她以为这一生她都不会在落泪,然而对上宁妱儿这双泪眸时,鼻中到底还是泛起了酸意。

只是很快,这股情绪便被压下。

赵采菲起身慢慢来到床边,却未坐下,曾经明快又清澈的眼神,此刻居高临下的看着宁妱儿,眸中是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你为何会与沈皓行在一起?”她声音冰冷。

宁妱儿恍惚了片刻,连忙撑起身去握赵采菲的手,却被她蹙眉躲开,声音更加冰冷地道:“回答我的问题。”

宁妱儿眼泪落入唇中,感受到那股咸咸的味道时,她略微怔了一下,但也来不及细想,便抬手将眼泪抹去,望着赵采菲道:“成婚那日,我被人用药迷晕了,待醒来时已经被他带去了上京。”

赵采菲审视的目光让宁妱儿感到无比陌生,她不知赵家到底出了何事,会让那样天真无邪的一个小姑娘成了面前这般模样,宁妱儿心中隐隐作痛,再次朝她伸出手。

这次赵采菲没有躲,却也没有去接那只手,只是站在原地,表情不冷不淡地问:“那你可知,那晚发生了什么?”

见宁妱儿一脸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采菲合眼用力吸了一口气,许久后才缓缓呼出,然而在她一开口时,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会颤抖,“我爹被人构陷贪饷永州大坝修建的银款,赵府被连夜抄家……”

那晚每一个画面都深深地印刻在赵采菲脑海中,她以为如今的她已经能够平静地将事情叙述出来,可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办法去淡化这些伤痛。

尤其是宁妱儿起身将她抱住时,那些坚强的伪装便如倾泻的洪水,瞬间瓦解……

赵采菲失声痛哭,断断续续说着这半年发生的事,他们是如何被押送到上京,又是如何一路流放到东夷的,再说到她被救出时,赵采菲明显是有意想要瞒着宁妱儿什么。

“姑母呢?姑母可被救出来了?”宁妱儿不在乎那些,她只想知道姑母如今可好。

赵采菲哽咽着道:“我娘……我娘如今不知身在何处……”

宁妱儿心口的疼痛已经忍了许久,此刻终是忍不住了,她脸色苍白,双唇紫绀,用力捂住心口的位置,强撑道:“那你与她分开时,她可还好?”

赵采菲忙让她躺下,去桌旁倒了杯水给她,似是怕她出事,便又抹掉眼泪点头道:“这一路上不知是否是有人刻意在暗中庇护,我与娘亲虽说辛苦,但也要比同路的其他罪眷们好上一些,也许、也许当真有人刻意护我们,所以娘亲应当、应当无事……”

赵采菲说着,却又忽然想起了父兄二人,忍不住再度落下泪来,“只是我父兄……他们如今身在大理寺狱,被降旨秋后问斩,也不知如今……”

“还活着!”宁妱儿冰冷的手按在赵采菲手背上,哑声道,“我见到表哥,他还活着……”

“你说什么?”赵采菲神情一顿,立即反手握住宁妱儿,不可置信道:“你在何处见到的,他、他……”

“他在魏王府。”宁妱儿也没有避讳什么,将那日看到的事说给了赵采菲听。

赵采菲若有所思地听完后,忽然沉默起来。

宁妱儿不知大理寺狱失火一事,赵采菲却在东夷听到了传言,那件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具体细节朝廷封锁了消息,可那些火光百姓却是看见了,想遮也遮不住。

当时她还在为父兄的安危忧心,如今细细想来,若宁妱儿所言为实,那么便只有可能是魏王纵火,偷梁换柱,救了她的兄长。

如此深思后,有些事情便也能串联起来了。

“我……我兴许不该伤了魏王的。”赵采菲道,“是他救了哥哥,也在暗中护我与娘亲周全,而且……”

她看向宁妱儿,“若当初她没有将你带走,你这副身子可是受不了那等苦的。”

宁妱儿身上带着有安给她的药丸,用水将那药丸送下后,心悸渐渐缓了几分,她长出着气,哑声道:“他伤得……可严重?”

赵采菲对魏王现在的情绪有些复杂,她知道许多前朝的事,在加上当今的皇上昏庸无能,受人蛊惑,将她爹爹这样清廉不阿的人也能诬陷,便对整个皇室都没有什么好感。

可是魏王到底是不同的,他有恩于赵家,所以对那一剑,赵采菲还是有几分愧疚的。

“我不知道,那一剑我是朝着夺他性命二而去的,但在中剑的瞬间,他朝后闪了一下,可能……不会毙命吧。”赵采菲神情复杂,语气却格外冷漠。

宁妱儿没再开口,抿唇侧过脸去。

赵采菲知道她哭了,长出了口气,缓缓起身,“你先休息,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喊我就好。”

宁妱儿在这里住了两日,两日都在这间稍显破旧的小屋中,若不是屋里炭盆烧得火热,她恐是在后半夜要被冻死。

赵采菲白日只有在用膳的时候会拿来食物同她一起吃,待吃完后,便又会出去,直到夜里才会进屋与她一起休息。

这屋中有两张床,赵采菲的床在靠窗的地方。

这晚风格外大,狂风夹杂着冰雪将窗户拍得“啪啪”作响。

宁妱儿让赵采菲来她这边睡,与她一道挤一挤,赵采菲却没有过来,只是道:“这不算冷。”

从头一日两人哭着聊完那些之后,赵采菲便如同换了个人,应该说,她又恢复成那个冷漠坚毅的模样了。

宁妱儿蜷缩在厚被中,望着昏暗里那双还未闭上的眼睛,问道:“采菲……为何会与这些人在一起?”

这一路上,常见时常会给沈皓行报告前线的事,宁妱儿从未刻意打听,却因她就在身旁,总是能听到一些事情。

她知道外面那些人是前朝的余党,却想不明白赵采菲这样的闺阁女子,是怎么和这些人扯上关系的。

赵采菲没有出声,许久后就在宁妱儿以为她已经睡着时,她却忽然开口道:“妱儿姐,人是会变的,就如同许久前你倾心的人是我哥哥,而现在你倾心于魏王一样。”

赵采菲承魏王的恩,但不代表,她会百分百的信他,甚至说,连带着也不会全信宁妱儿。

宁妱儿道:“你误会了,我……”

“我还是明说吧。”赵采菲语气冰冷地道,“我的意思是,我也会变,我不再是你认识的那个赵采菲,你明白么?”

黑暗中宁妱儿“嗯”了一声。

赵采菲道:“所以,我不会和你说太多,知道太多对你没有好处。”

说完,她翻了个身,背对宁妱儿。

这一晚注定难捱。

后半夜冷极之时,一阵打杀声从由远及近。

屋内两人倏然睁眼,赵采菲拿起身旁的剑,很快便起身来到门后,她冲宁妱儿的方向做了一个手势,慢慢将门拉开一条细缝,朝外看去。

很快,她便将门掩好,转身跑到宁妱儿床边,从身上掏出一个药瓶塞到她手中。

“我不知来人是谁,若是魏王,你应无性命之忧,可若是旁人,我怕我万一护不住你……”她望向眼前面容绝色的宁妱儿,沉声道,“这里面的药只需顷刻,便能夺人性命。”

不管是拼死一搏用于他人,还是留给自己,让自己走得痛快些,这药都是最后的选择。

这原本是给她自己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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