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容乐宫坐北朝南,乃是皇城后宫内最居中的位置,这座宫殿原名坤宁,是历代皇后的正宫。

二十年前,皇上将王婉容接进宫时,便让她居于此处,据说当时封后的册子都已拟好,最后因太后极力阻拦的缘故,王婉容才与后位擦肩而过。

然而皇上却并未让她从坤宁宫搬离,而是直接将坤宁二字更为容乐,将她封为贵妃。位份虽不及皇后,然在一众妃嫔中,皇上对她的宠爱,是无人能及的。

容乐宫正殿的罗汉椅上,王婉容眉目哀愁,如今她年近四十,岁月却好似不忍对这张绝美的面容下手,依旧芳华如初。

沈皓行走进殿内,恭敬地上前行了一礼。

母子俩已经大半年未曾见过,王婉容看到沈皓行时,眼尾不知不觉红了几分,她没有着急开口,而是将沈皓行从上至下细细望了一番,这才关切出声:“伤势如何了?”

沈皓行语气平静,面容温顺地道:“回母妃,尚未痊愈。”

王婉容眉眼中的郁色又添几分,不由叹道:“那日太医回来复命时,我心如刀绞,恨不能飞身去你府中探望,可母妃身不由己啊……”

说到这儿,王婉容终是湿了眼角,她朝身侧婢女挥了挥手,殿内伺候的人皆躬身退下。

待殿门合上,脚步声远去,屋中仅剩他们二人时,王婉容用指腹拭去那零星的几滴泪,抬眸看向端立的沈皓行,忽地厉声呵道:“跪下!”

这二十年来,王婉容便是一直这样待沈皓行的,前一刻还母慈子孝,后一刻便骤然凝冷。

沈皓行早已习惯,神色未有半分变化,极为顺从地双膝落在地上。

王婉容起身一边朝柜子走去,一边冷冷责问:“你已经半年未曾入宫了,今日来先是看了狗皇帝,后又看你皇祖母,唯独不来我这里,可是有何缘由?”

沈皓行像是知道后面会发生何事,不用王婉容开口,他便直接将上衣解开,脱至腰线的位置,将整个后脊露出,极为平静地道:“没有缘由,只是身体欠佳,便……”

话未说完,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他后脊上。

沈皓行额上青筋微颤,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便不敢来叨扰母亲。”

王婉容冷笑道:“你如今不仅避我,且还会诓骗我了?”

说着,便又是一鞭,这一鞭比上一鞭还要狠辣,细腻的皮肤上立即浮出一条红痕,隐隐渗着血迹。

王婉容走到他身前,原本想要继续责问,可目光落在他靠近心口的那道醒目的疤痕上时,她不由顿住,然心头上刚刚浮出一丝波动,便让她极力将那丝情绪掐断。

“废物。”王婉容低沉骂道,强行将目光从那道疤上移开,美艳的脸上因咬牙切齿而显得有几分狰狞,“几个山匪便能将你伤了,如此无能你拿什么去报杀父之仇?”

狗皇帝二十年前杀她夫君满门,又将她强掳□□,这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这么多年来她每时每刻都想拿他们沈家的每一条性命来抵。

一想至此,王婉容神情便愈发狰狞,疯了似的朝那身子上狠狠抽了数鞭,原本光洁的皮肤上顿时皮开肉绽。

沈皓行额上渗出一层冷汗,脸颊因强行隐忍还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开口时语气还是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从未忘记。”

王婉容由于方才用力过猛,握鞭的手也在不住地颤抖,然她不仅没有松开,且将那鞭子握得更紧,“那你说,这你都做了什么?”

沈皓行道:“这本年我对外宣称养病在床,实则暗中查太子,齐王,秦……”

王字还未出口,鞭子再次落下,王婉容怒斥道:“我问的是这些?”

这些早在沈皓行于她来往的密信中写过一遍,显然,王婉容觉得他隐瞒了什么,但她没有直说说出来,而是在等沈皓行主动交代。

屋内一时静下,只有汗珠与血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王婉容缓缓上前一步,忽又柔了声音道:“上月你为何去衡州?”

袖袍中骨节分明的手倏然握紧。

沈皓行沉声答道:“因永州大坝尚有些证据遗漏在衡州,便暗中去寻。”

王婉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与她十分相似的面容,缓声问道:“可寻到了?”

沈皓行道:“寻到了。”

王婉容脸上露出笑容,“好,娘的好儿子,你爹爹在天之灵定会佑我们母子平安康健的,也会咒他们沈氏一门早日灭族。”

她一面说着,一面动作极其轻柔地帮沈皓行将衣服提起,血肉模糊的伤口与衣服相碰,发出微不可察的黏腻声。

王婉容眸中噙泪立即背过身去,仰头望向墙上挂着的那幅江南之景,许久后淡道:“起身吧。”

沈皓行稳稳起身,垂眸开始整理衣服。

王婉容也回过身来,慢慢走到他面前,语调和缓地望着这双能勾人心魄的桃花眼道:“你如今二十有一,正是该成婚的年纪,你与母亲说句实话,你可有心动的女子?”

沈皓行目光好不躲闪地回望着她,淡道:“大仇未报,儿子并未闲心去想那些。”

容贵妃没有说话,而是若有所思地眯起眼,抬手替他轻抚额上细汗。

待最后一滴汗珠抹去,她脸上倏然闪过一丝寒光,一个脆响落在沈皓行脸上,她指尖的蓄甲将脸颊上带出一道细长的血印。

沈皓行神情不变,只是下意识眨了下眼。

王婉容看到那血印,却是微微怔住,一抹复杂的情绪从眼中闪过,可接下来,她却异常愤慨地抓住沈皓行衣领,将他拉至身前,低声呵斥道:“你忘了我曾与你说过什么吗?这世间最肮脏的……”

“这世间最肮脏,最惑人的,便是男女之间的□□,你若身为寻常人,倒也作罢,然你身负血海之仇,断不能沉迷情爱。”沈皓行一字一句将王婉容的原话复述了一遍。

他此刻已是彻底明白过来,他身边有人将宁妱儿的事传进了母亲耳中,如此他便不必再瞒着了。

“我与她之间并非母亲想的那样,在我眼中,她与我养得那些蛇兽没有什么不同,并不是心存……”

“杀了她。”王婉容拿出丝帕轻轻擦拭着他脸颊渗出的血珠,露出与屋外日光一样和煦的笑容,道:“既然与那些东西无异,便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