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家人本来没想那么快分家。

今年日子难过,赋税突然加重不少,理应抱团取暖。

一家人尽量别将那点儿口粮分开。

尤其是大伙秋天那阵又要忙着耕种荒地,还要忙朱兴德他们出门,需要所有人倾尽全力去酿酒,哪还顾得上别的心思,即便李氏和孙氏早早就有分家的心,也没那个力。

听说要凑够多少酒,李氏和孙氏忙到昏天暗地挣钱来着。因为已经猜到,一旦朱兴德带这么多货离开,回头她们想多酿多挣钱也会受牵制。

毕竟家里这头,往后出货不是那么多的情况下,哪里是想酿多少就能酿多少的。挣的钱是有数的。

所以要趁此机会好好忙挣钱。

那一段日子,忙到连汪氏都被提前“释放”了。

汪氏毕竟是酿酒熟工,正缺人的时候。

只要不耍心眼子,酿出的酒质量不下降,朱兴德和左小稻私下一商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让汪氏干活吧,挣钱。

但没想到在朱兴德他们离开前,出现个插曲。

这个插曲才致使老朱家分家。

怎么回事儿呢。

这不是县衙接了运粮运酒的任务,不仅要在百姓里征用许多脚夫,而且县衙官吏也要出不少人。

可是官吏这面,报名并不是很踊跃。

县里有些人家,两代三代都是做吏的,一辈辈往下传,用个词形容,那就是老油条了。

这些人在听说要选不少官吏出去送粮时,开始频繁走动关系,甚至在私底下拉帮结伙,欺负新人,小动作不断,逼迫没背景的新人必须去主动报名,就为了躲开这种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李知县听说后很生气。

李知县是从他将军哥哥没了后,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没人找茬,他都差些夜里把自个气死,经常憋闷的睡不着觉,就不用说这些戳他心火的人和事了。

听说周边县给永甸县送税粮要是晚送两天,李知县能训的对方抬不起头。管你是不是平级。不乐意爱去哪告就告去。

要不说呢,李知县果然是有背景的年轻官员,还得是年轻,一天天的他啥都敢干。

然后为此缘由,李知县就发火了,当场拍板决定,“谁说的出去送粮费力不讨好?那我就让那些主动报名的得到实惠好处,让那些自作聪明的好好睁大眼睛看看。”

说完就将他的决定,戳上知县大印发布下去。

这成为了内部通告。

大致意思是:

上一任罪人知县伙同梁贼人位谋私利,违法扩建不少官舍,为养私人爪牙。

而永甸县地处偏僻,外地官员出差来到永甸县,用不到那么多官舍。

经多方考虑,也是为让官吏们能得到更好的待遇,能和家人团聚,现将部分违法扩建的吏舍,分给主动报名去前线送粮的官吏,以解决住房问题。

“艾玛,分房了。”当时朱老三挤在通告下面激动喊道。

朱老二比弟弟识字多,又细致看了一遍,终于搞懂知县大人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奖赏头一批主动报名的人,让报名者无后顾之忧。

朱老二帮着大家分析上面的官文,细解释道:

“你要是送粮死在路上了,或是死在前线了,三弟,没事儿,家里人照样可以住在吏舍。且有子的,儿子可以成年后继续做吏。无子的也有一个做吏名额,就看你家将名额给谁了。”

朱老三听完二哥详解完,却不乐意了:“咱都死了,咋还能叫没事儿呢。二哥,你说话可真不吉利,呸呸呸,各方神佛别听我二哥那张乌鸦嘴胡说八道。”

“我就是举例,有那么个万一情况,怕你不知道。我这好心好意怎么还成乌鸦嘴了。”

朱老二吐槽完,顾不上和三弟继续打嘴架,又重新看向告示上的字,心头只剩下一片火热。

因为他和弟弟都瞎猫碰死耗子报名了,在那个头批分房的名单里。

最初报名是想着打虎亲兄弟。

朱兴德要去前线送酒,他们祖父表面上没说啥,背地里那叫一个上火,嘴上全是大火炮,头皮上还接连不断长火疖子。

他们兄弟再一看,人家杨满山还有连罗峻熙那样瘦弱的文人,都要义不容辞跟着朱兴德一起去前线,科举榜单也交代给别人代领,那么他们作为朱兴德的兄弟咋能往后躲。一起上路,理应有个照应。

所以他俩在和祖父唠完嗑回到县里,看到县里正招人手,脑子一热就和三弟报名了。

要是让朱老二说出当时心里的大实话,其实报完名后,他有点儿打蔫儿,要说后悔了吧,有那么点儿意思。

他并不怕冬天去边境运粮遭罪,要是没危险,运几趟都没事儿。他只怕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孩子还小。

可是已经报名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而且还要想方设法回家糊弄媳妇,以免做都做了,别再让媳妇们心里埋怨朱兴德。那就连着他们都里外不是人了。

朱老二和朱老三当时的借口是,被逼无奈报的名。

俩人对媳妇解释的很合理,毕竟总要有人去,不是你就是他,而他们哥俩在县衙根基浅、身体壮、年纪轻,顺理成章会被选上。回到县里时,就已经被通知选中,不是能反悔的那种。

这个弥天大谎说完,在面对媳妇孩子时,内心是有点儿心虚愧疚的。

朱老三比朱老二还多个说服原因,他对李氏道:

“你不是想让我再升一步吗?我去送趟粮,回来也不用给谁送礼了,这都属于是资历。

要是想挪动一步,我不信上面人看不到我的表现,这些都应该是考核标准。现在官员们被知县大人管理的,还是挺清正的。

你也别说宁可花钱办事也不想我去的话,咱家哪里有什么存项?

你一天睡不上几个时辰的觉,为挣些家用,从没睡过一日好好歇过。这些年你都没添件像样的新衣裳。

你哄着二嫂年年捡她的旧衣裳穿,我看着是真心难受。要是有可能不花钱就会办成的事儿,我不可能败家你的血汗钱就为升那一步。咱家也没到求人办事花得起钱的程度。那就只能认干。”

朱老三这话说的李氏泪水涟涟。

李氏甚至都后悔了,是不是她太虚荣太着急了,才让她男人打算认下被人背地里报名的亏,想为前程搏一把。

可是朱家哥俩知道,这些都是半真半假糊弄人的话,当初报名的时候,哪里顾得上想那么多。

男人嘛,无非是很上头就报了名。

所以看到能被分套房子,这真是一件大好事,算是终于有好东西能弥补家人了,朱老二和朱老三怎么可能会不激动。

尤其他俩知晓,媳妇们在惦记着分家,分家正好没房子。这次分房,等于是瞌睡遇到了枕头。往后不用让媳妇她们来县里出去租房住了,算是一个保障。

虽然分到的房子只有吏舍使用权,并没有买卖权。

但是这次分得的是一人一个单间,不是往常合住在一起的那种。

要知道他们一间吏舍挺大的呢。等回来休沐日勤快些,回头将大房间用木板多隔出几个隔断,多搭几张床,正经挤一挤能住下连老人媳妇带孩子六七口没问题。

有公用灶房,后面还有小院儿,能养点儿鸡鸭、晾个衣裳,放个柴火垛挺好。

这个内部通告一出,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朱家兄弟俩有多高兴,“老油条”们就有多眼红。

这年夜,谁还会嫌房子多,好些人家庭情况没分家,几十口子人几代人挤在一起居住,县衙分的吏舍是白住的不花钱,拿到手借给亲戚也是好的呀。可给这些人惋惜坏了。

还有人内心流血哭了。

因为通告上还有一点重要说明,不在名单上的官吏,并且已经占了吏舍的,需要两日内尽快搬走。否则,县衙会劝诫派人帮你搬家。

而一般能拖家带口占吏舍居住多年的人,通常都不止是老油条了,还得是脸皮厚的老赖,被正式通告这么一整,想装傻继续赖着住下去都绝无可能了。

所以由于有了这么个大插曲,朱老二和朱老三搭乘左家酒铺子的运酒车又连夜跑回了家,告知媳妇孩子速速搬家。人不去没关系,至少行李要先搬过去。

要是去晚了,即便各吏舍房屋面积大致是一样的,可是仍然有南北朝向还是东西朝向的区别。你是住拐角还是住正街,以及后园子大小都是有差异的。

李氏和孙氏瞪圆了眼睛一听,索性脱口而出心里话:“娘,要不分家?”

当时给朱家伯母气得不轻,这俩儿媳妇果然不是个老实的。

气了半上午,朱家伯母躺下装病一句话没说,心里却也清楚树大分枝,二儿子和三儿子家凑巧又有这么一番机遇要搬到县里住了,她就是横扒挡着也没用。

人心已经散了。

朱家分家那日,朱老大特意去趟游寒村,将朱老爷子还有朱兴德、左小稻接到祖宅共同商量。

关于房屋商量的结果是,朱老大从天而降七十五两饥荒。

朱老二、老三和朱兴德在朱家的房子通通卖给老大。

然后由大哥补偿一家二十五两银。

朱老大听完数字,感觉自己好像是贫血了,要不然怎会有点儿想晕过去呢。

这让他咋还呐。

朱老爷子说道:“那你们不能着急要这个房钱,要是三家让老大现在就掏钱,等于是在要老大血命,把他卖了,他都没有。只让给写个字据吧,我只要活一天,他就不能赖账,你们放心。”

李氏急忙表示:“爷,俺们住一起这么多年,大哥家啥情况,俺们是知道的。又都是亲兄弟。本就没敢想让大哥一年给银钱。打算匀乎着吧,大哥每年给每家八两十两银,看大哥家能不能挣出来,由他定个数就成。”

孙氏:“是啊,以前还想着让大哥三两年内给齐,那是因为分出去我们确实没房子住。想着自己认干多挣一些,大哥再将房款给过来,我们凑凑手有可能会买个房。这回有了住处,又没什么花项就不那么着急了,啥时候有,啥时候给。”

李氏看眼孙氏:“……”这点,她和二嫂之前可没说好,二嫂你咋那么大方呢,万一十年八年才给钱呢。

李氏庆幸,多亏汪氏不在,没听到这话。

汪氏眼下在家里将自个作的彻底没了地位,分家压根儿就没让她露面。是大哥不让出来的。要是被大嫂逮到这么句话,那就是个老赖子。真能干出十年八年给五两银的事儿。那人有时候不知道磕碜。

孙氏冲李氏挤咕挤咕眼睛,心想:我也没办法呀,是我男人非让我那么说的。

这对妯娌俩互相打眼色被左小稻看个正着。

小稻没像俩嫂子嘴那么甜一顿表态不着急,同样也没提啥时候还钱。

而朱老大压根儿没注意到这些眉眼官司,他是感觉又活过来了,好嘛,还带大喘气的,刚才一听七十五两给他吓一跳。脑瓜子嗡嗡的。

这回妥了,只要能容他缓缓的,他指定会挣一两存一两,存够一家就给过去。他家钱,现在由他管着。

然,老爷子却没提醒完,又对朱兴昌特意说道:

“老大啊,你也别觉得你几个弟弟着急分家,他们在逼得你稀里糊涂背几十两饥荒。咱家房子当初盖起来花多少银钱,你们哥几个想必心里是有数的。虽说比不上德子那新房新鲜阔亮,但几年过去仍旧在村里数一数二。连着仓房这么大一片房子,还前院后院能搭下不少玉米楼子,你细想想,三个弟弟真管你要的多吗?你呢,这把虽然压力挺大的,但咬咬牙任干几年,这些家产就全是你的。几个儿子成亲,你到老了最不愁。”

“是,我知晓的,爷。这么多屋子,我家根本住不够来。往后弟弟们回来还住这。分家了,我这里也是弟弟们的家。”

那日,参加老朱家分家的里正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都服气了。

去年朱家分出去大德子时还掐架掐得冒烟儿,互相恨不得连根柴火都分清。今年他们来之前,本以为要一气儿分出去好几个兄弟,那不更得干冒烟儿。却没想到大家和和气气。也算是见证分家涨了见识。

这几位见证者离开朱家时还感慨呢:“还是条件好了不少,都变的不再那么计较啦。这个心胸啊,有时候也和条件挂钩。”

而这几位不知道的是,能不和气嘛,即便田地按亩数分到各房头上了,但是往后春耕秋收不回来种地吗?种地住哪里,过年过节上坟住处,这里全都是事儿,还得仰仗朱老大平日里给伺候田地锄草浇水。

而且就算不顾虑以后,为了眼前也不能斤斤计较的。

比方说,李氏和孙氏都搬到县里了,粮食和柴火等还得靠大哥给运。住在城里,万一哪样不够,不可能花钱买那些在乡下随处能找到的,还是要到祖宅这面白拿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