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立冬,礼部得了好大一个清闲,要等到十月底的时候,才开始筹备宫里的除夕宴。

这程子没什么可忙的,人人捧杯热茶、拿份邸报,一坐一天。有时看报看得睡着了,哈喇子能流到领口去。

“不像话。”

瞧下官们死气沉沉的,尚书大人沉痛摇头。他巡视过一间又一间官房,瞧里边都差不多这德行,尚书灵机一动,借机整饬起了风纪。

一时间,礼部上上下下都精神起来。

每年开一回的铜匦焕然一新,凡是有想给公署提建议的、提意见的、举劾同僚的、公事不决需奏请长官裁决的,都能把信写成密函,放入铜匦中。

因为是匿名信,信里边可以直言不讳,铜匦一打开,便直陈尚书和左右侍郎,长官会立刻决断。

唐老爷总觉得这事儿会出麻烦,提防了几天,终究是在休沐前一日等着了,衙属来传话说尚书大人找他。

唐老爷深吸口气,理理官袍,快步去了尚书的官房。

“振之你来了啊,坐罢。”老尚书微微一笑,令人给他奉茶。

尚书年纪大了,礼部又从来没有往别部擢迁的惯例,尚书做到了头,也不能死占着不放,那会招皇上嫌,致仕大概就是这两年的事了。

人既没有远虑,也没有近忧,心态就平和。

老尚书逢人先露三分笑,把“中庸”二字修成了自己的处世哲学,即便是批评你,也不会当着你的面儿说难听话。

“振之啊,这是三封举劾信,交到我这儿了,你仔细看看。”

三封……

唐老爷心重重一沉,抵着圈椅沉沉坐下,又逐字逐行地把这三封信看进眼中。

三篇文章篇篇写得鞭辟入里,透彻深刻,掐着臣工恶风的罪名往他头上安,罪名由重到轻依次是:

其一,侮圣言,逆忠直——还是说宫宴那回事。

当时殿内的官员全是三品以上的高官,除了尚书和二位侍郎入了殿,礼部别的下官都是在院里吹着风吃席的,没亲眼见着、亲耳听着殿内情形,传出来的都是只言片语。

举劾信中就凭这么只言片语,给他盖了个罪。

其二,玩忽职守,多次告病——信里列举了他这大半年告的假,刨去休沐,曾告假九天半,其中一半是因为家事,一半是因为心病,在家调养。

最滑稽的罪名是一条“傲上矜下,拒人千里”。这条说的是平时同僚们约喝酒小聚,请他三次,他也不定去一回。

连这都往上列,唐老爷真是笑都笑不出来。他想:得亏自己去得少,不然一条“耽于酒色”的罪名就又盖上来了。

尚书瞧他脸上似有不忿,虽然很快压下去了,可还是闪过了一瞬。

老尚书语重心长地提点道:“振之啊,为人处世是大学问,孤高自许不是什么好事,尺度只在心中。回去好好想想罢。”

语重心长,云遮雾绕,说的是道理,又不说透,叫人猜得心神疲惫。

唐老爷在堂内坐了一刻钟,度秒如年,从尚书大人的官房走出来时,浑似被剐了一层皮。

他踱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官房,进门前从窗外瞭了一眼,听见下属窃窃私语着。

唐老爷推门进去,却没一人说话了,全垂着眼睛喝茶看报。

对桌的员外郎笑笑,低声说:“大人别往心里去,您为人我们都知道。”

这话放以往,是很掏心窝子的话。唐老爷想撑出个笑,却没能行,只面色难堪地点了点头。

官场忌讳越级奏报,匿名放铜匦里也是一样的,但凡上官看着了,都能从一笔一划中认出这是谁的笔迹。

那三篇举劾文章,分明不是一人写的,笔迹却全都一个样,全是尚书身边的文书重新誊抄过的。

唐老爷升官仅仅八个月,没见过这阵仗,不知道是举劾的流程就是这样,还是尚书让小吏特地誊抄一遍,以防他把举劾人的字迹认出来。

可唐老爷心里有数。

连他每天点卯的时辰、告假的天数都清楚,举劾他的十有八|九就是他这些下属——越级行文,只能是有利益冲突,他挡着了人家晋升的路。

唐老爷笑得发苦,晌饭也没吃,站秋风里醒了醒神。

以往同僚脸上善意的笑,也笑得古怪起来。

这是一种无声的排挤。做官的但凡跟“忤逆不忠”沾上了边,就像帽子上糊了屎,虽没御史参他折子,可同部之间的排挤像钝刀子割肉一样磨人,没完没了的。

唐老爷什么也不去看,不去听,心里默背着“无涯毁誉何劳诘,骨朽人间论自公”。

又背:“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只可惜经事儿不多,心志尚浅,这位中年人没能和古往今来的谪仙人们升起共鸣,心里的愁郁一点没消解,反而更深沉地压到心底去了。

他身上的公服是夏天时量体裁作的新衣,秋风中袖袍翻飞,竟显得他清减了几分。

唐荼荼对咖喱的兴致持续了三天,等新招的小二进了门,她才意犹未尽地放下锅铲。

她一身调料味,闻着像个作料罐子,摘下围裙,好好洗了洗手,才跟着华琼回家。

街上有了深秋的样子,成衣铺里客人最多,秋天的夹袄卖不动了,铺家往门前支了个摊儿,堆了好几摞,挂了个“清仓廉售”的牌子,招揽了不少客人。

厚实的棉袄刚刚挂出来,京城百姓富庶,走货俏的棉袄也都是绸面料,剪裁式样和花纹都时兴。

唐荼荼有点意动,想给全家都买上一身,当做礼物带回去。可瞧瞧自己这身衣裳,一身作料味,她很懂事地没进去。

华琼手臂搭在荼荼肩膀上搂着走,她以前也没体验过养女儿的滋味,最近俩月有点食髓知味了,却总是忘了荼荼已经长高了,这么勾着肩,有点吊膀子。

华琼只好放下来,又问闺女:“干了三天活儿,有什么心得?”

当娘的观察了荼荼三天,瞧这傻孩子一门心思看大锅,都不去大堂看看客人,她只当这傻妞又会说出什么“做咖喱真好玩,开酒楼真有趣”之类的傻言傻语。

出乎华琼意料的是,唐荼荼说:“没多大意思。”

——嘿,稀奇!

华琼奇道:“这话怎么说?”

唐荼荼把这三天粗略算过的营业额、人力成本、食材成本拎出来,统了个总数说给华琼听。

“没客人的时候,我就一直在算这个——这三天除了头一天开张,之后两天大概每天接待五百多客人,一个人30文,五百个客人,每天仅仅入账15两。”

“刨掉成本,利不足三分,一个月下来净赚135两;再刨刨厨子和小二的工钱,大概能剩个零头吧。”

“但是呢,菜和肉的成本是随季节浮动的,您这定价30却不好三天两头地涨。等到了年关,猪肉和菜价贵起来了,您还三十文一位,大概就要赔本了。”

华琼提了个醒儿:“你还没算商税。”

唐荼荼:“噢,还有税,那不用算了——”她一拍巴掌,摊出两只空空的手心:“一分剩不下!”

华琼哈哈大笑。

笑完了,又打趣闺女:“看着每天傻不愣登的,算账算得还挺细——你表哥表姐可没一个算对本钱的。”

唐荼荼心说我成天在街上跑,什么菜什么价,心里都有数的。

华琼本也不指望赚钱,开了这酒楼,只为了让几个小辈练练手、学学生意经。

她财路广,不差一个酒楼赚钱,目光早落到了更远的地方。

借着这个机会,让荼荼跟表家的侄儿侄女们认了个脸熟,华琼便觉圆满。独木不成林,家族的小辈就如大树支开的枝桠,枝繁叶茂,才能成盛大之势。

她母女俩手挽着手到了家,傅九两又早早地蹲守在饭桌前了。

他的生意路子比较歪,倒卖宫廷御物,要是被查住了,掉不了脑袋也得褪层皮,所以生意从不在白天做。

傅九两活脱脱一只夜猫子,白天睡大觉,下午听听戏逛逛街,晚上划着船在圃田泽上听小曲。什么时候来了生意就做,没生意的时候,满京城溜达着玩儿。

傅九两活得像坊间那句笑话——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华琼手下得用的掌柜都放在外边,家里的仆妇只做些琐碎活,眼界浅,只知道街上的铺面是自家的,对华琼外边有什么生意一概不知。

是以华家宅子里的仆役看傅九两,这就是个游手好闲的社会闲散人士,天天神出鬼没的,死乞白赖地扒拉着自家主子,认了个“义姐”,平时却还是“掌柜掌柜”地喊。

傅九两笑着问起荼荼下午做什么去。

唐荼荼想了想:“没事可做。”

这天天街上溜腿的玩咖叹口气,说:“二姑娘成天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等冬天下了雪,多的是工夫窝在家里贴膘。这会儿秋高气爽,正是出门看景的好时候。”

唐荼荼摇摇头:“我不去玩了,我准备准备这两天就要回家了。”

“真不去?”傅九两用狼外婆的口气撺掇她:“九两哥带你游河,今晚我船上有大买卖!”

唐荼荼眼睛闪了闪。

华琼一皱眉:“什么大买卖?你哪儿找的门路?我不是让嬷嬷最近紧着点,别接生意么?”

前有倭人、北元生乱,后又是妖教之祸,城中防务收得紧。正是多事之秋,华琼早早就吩咐嬷嬷别接外边生意了。

“您不给我接生意,我总得自己揽活儿啊。”傅九两在华琼的瞪视下拱手告饶。

“我都俩月没开张啦,再不开张,我跟我爹得喝西北风去。”

华琼的脸色阴晴不定,半晌,闭上嘴没说什么。

傅九两口中的“爹”,是他的义父——年轻时成过两回亲,又和离了两回,此人吃喝嫖赌无一不精,这辈子做得最值的买卖就是大雪天突然发了善心,从路边捡了个冻得半死的野孩儿回家,一口稀粥糊弄大。

野孩儿自己在西市上摸爬滚打,学会本事,赚大钱了,把义父当亲爹供养,一句“养恩大过天”被他奉为圭臬。

华琼给傅九两算的是分红,她也算过傅九两的账,这孩子每年赚几万两,自己却剩不下多少,愣生生把一个混账老爹供成了西市上一掷千金的土老财,花娘都包了仨。

世间缘法,说不清楚的事儿。

华琼到底是有些不放心:“你警醒着些,别转二道手,消息来路不正的生意就别接。”

“那还用您说?”傅九两笑着扒干净碗底的米,含糊道:“我心里有数的。”

唐荼荼眼皮也不抬,暗戳戳竖着耳朵听他俩说话,从只言片语里扒拉那么一丁点信息。

歇了个午觉之后,唐荼荼穿了身利落的直裾,抻平下摆,又自己盘了头发。

这是华琼的衣裳,偏男式的,只在胸臀位置宽松地放开。华琼穿衣的风格特别合她心意,裾摆是修过的,只到膝盖,不会拖沓着影响走路。

她随傅九两坐马车出了门,华灯初上时,到了圃田泽,爬上了当初坐过的那条画舫。

船从北面的上游下水,顺着水势,悠悠飘进了河道里。

船上的琴师没换人,还是那个姐姐,却已经记不得唐荼荼了。那女子福了一礼,施施然坐下,没人点曲,自己信手拨了一曲小调。

唐荼荼站在窗边望着夜色。

不论春秋冬夏,河上都是清凌凌的一片月光,再粗俗的人来了这地方,也要驻足在河边赏赏风景,生出一肚子诗情画韵来。

傅九两端着一套玉首饰细看,他对光而立,目光深邃到泛起幽蓝,瞧着情意绵绵的,双手温柔地仿佛在抚摸情人。

那是四块玉疙瘩,也没多大,四块刚能摆满一个手心。

唐荼荼只打量了一眼,便招出了傅九两的解说兴致,含笑与她说:“不认得吧?这是玉具剑,是镶嵌在剑首、剑柄与剑鞘上的玉饰。”

唐荼荼:“噢。”

傅九两瞧她一眼,温声补了一句:“玉石经不住力,玉具剑只别在腰间做装饰用。这样的水头与纹饰,是一等公卿、甚至皇子、太子的仪饰。”

唐荼荼:“喔?!”

她倒吸一口气,瞅了瞅这一船的珠玉,悄声问:“九两哥,你这生意都是哪儿接来的?”

上回来船上的时候,华琼告诉她买家和卖家只做一道生意,当面钱货两清,下了船,谁也不认识谁,往后几年里,也不会再接这人的货了。

也就是说,每一次的主顾都是新联系到的。

“唔,都是苦命人。”傅九两并不欲与她说。

耐不住唐荼荼追问:“什么苦命人?”

傅九两瞧瞧她,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华琼又像是有意培养她。于是叹口气,交了一分底。

“那可多了。宫里手头拮据的老娘娘们,南海子的老尚宫、老太监,临出宫的宫女想攒钱嫁人的,还有祖上做大官、又被后辈们败光家业的落魄世家……门路多得很。”

“这些人手头都存着些御用监、银作局的物件,都是曾经宫里头赏下来的,御赐之物本该供在家里,只是年代久了,也没人查——什么时候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拿出宫来变卖。”

“不说别的,只说宫里头流出来的御物,每年就不下千件,全流入了民间,供有钱人拿去收藏。”

……钱多烧的。

唐荼荼尖刻地想,收藏古玩、古字画、大家作品,还能算是闲情逸致。

可铤而走险、专门寻着门路去买皇家用过的东西,冒着判罪杀头的风险,也要买皇上王爷用过的物件,沾了“皇”字的夜壶都香,真是吃饱了撑的。

这门生意,华琼和他做了好几年,唐荼荼并不好作评价。

细一想,买卖,买卖,双方都有需求才叫买卖,宫里头那些老娘娘、老尚宫,靠变卖东西才能活,一定是山穷水尽了,要是没人铤而走险收这些御赐之物,她们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怕客人随时会来,唐荼荼钻进船后厢,藏在绣帘后边,漫无边际地琢磨道理。

可惜今夜时运不济,倒卖宫廷御物的客人还没来,他两人先把衙差给等来了。

只听岸上传来一片嘈乱的脚步声,几十名衙差提着火把包围了这片河,扬声喝道。

“船里的人出来!接到百姓报案,圃田泽里窝藏着狐妖教余孽——都出来接受搜检!”

唐荼荼钻出后厢,推开一条窗缝瞧了瞧,瞪大了眼睛。

一瞧卫兵衣裳,她就清楚了,那不是什么杂兵,是城东兵马司的兵士。这些时缉拿四散而逃的狐妖教余孽,竟查到圃田泽来了。

她倏地转头看向傅九两,以为他会有什么应变的办法,却对上了九两哥比她还惊悚的脸。

这平时就不怎么扛得起事儿的大兄弟,哆嗦着唇,挤出两字:“快跑……”

唐荼荼一巴掌呼自己脑门上,脑袋里冒出一句再应景不过的俗语。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回要命了!

宫廷御物交易不能见光,为避人耳目,傅九两的画舫一向停在圃田泽上游,周围的花船很少。

别的船都是正儿八经的花船,弹弹琴唱唱曲儿,搂搂小腰睡睡觉。招妓在时下不违律不犯法,那些花娘埋怨着,却全在官差的喝声中,靠岸去接受检查了。

真违法乱纪的,就傅九两一个。

他一船上存了十几样没来得及销赃的宝贝,全打着“御”字章,都是最近收的,还没来得及倒手,不敢放家里,怕老爹稀里糊涂拿出去显摆。

傅九两急出了一头汗。

百姓报案,说此处窝藏妖教教众,兵马司该先往两岸的青楼中查,不该悄默声地查到河上来。

他今儿出门时也没听着风声,官差临时起意,不可能查得这么准,入圃田泽后直奔他这里。这条河边宝马香车无数,青楼画舫更是无数,怎么就径直来这里了?

——除非是有人要害他,专门报了案,跟兵马司点明了他的位置。

倒卖御物赚得多,一买、一收、一卖,三方利益牵扯,有时也会结仇。还有同行,京城做文玩生意的商人没一万也有八千,多的是同行互相截生意。

电光火石间想通这一遭,傅九两恨声道:“二姑娘别管我,你快跳河跑!”

唐荼荼推开舱门,踢下一只鞋子试了试河水深度,厚底靴沉重,入水就沉下去了,响都没响一声,探不出多深。

她又去看那琴娘,琴娘温柔的眼睛凝视着她,轻轻摇摇头:“奴婢是挂了妓籍的,被问话也没事,奴婢自有脱身之法。”

河中的花船全靠了岸,只余他们一艘,岸边的衙差吼道:“河中那条船怎还不过来!”

定睛一瞧舱门开着,一人正往河水里探脚。衙差警醒,喝道:“大人!他们要逃!”

“取钩锁来!”

内河宽不过五丈,兵士们抛来几条钩锁,眼看着缠上了画舫,要往岸边拖去了。

“吸气——!”唐荼荼想也没想,抓着傅九两跳了河。

“二姑娘!”

傅九两体体面面地活了十来年,这辈子没这么惊悚过,双手双脚乱抓,尖声叫道:“我不会水!我不会水!我……”

洪水淹死了全家人的恐惧,顺着冰凉的湖水攀上他四肢百骸,傅九两几乎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上一口,双手双脚就抽搐起来,咕噜咕噜地沉下去了。

岸上的衙差已经跳水来追,水性最好的一个只离她一臂距离,伸手就要擒住她了。

唐荼荼蓦地调转荷包,把队长送她的掌心弩对准了此人。

她摁下机括的那一瞬间,迟疑了一瞬,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不是敌人,这是尽职尽责的兵。

原本对准那小兵心脏的□□立刻折向,对准了他的大臂。肱三头肌肌肉紧实,一根竹签粗的铜箭造不成重伤。

距离仅仅二尺,铜箭被紧绷的机簧回弹之力推出,深深刺进那小兵的大臂。那小兵疼得张开嘴,冰冷的河水呛进胃,立刻惊恐地四肢乱舞。

唐荼荼一脚把他踢上水面,自己带着傅九两往更深处游去。

那小兵忍痛吼道:“大人!大人!那两个贼人朝下游逃了!”

圃田泽一条观光湖,又是借助了山势坡度而成的,文人墨客专门把这条河修得七拐八弯,如蛇盘曲,水道复杂,河上的亭桥楼阁更是一重又一重。

唐荼荼拖着傅九两游了一路,直到火把的光亮和追捕声都远了。

她在肺里的氧气快要耗光前仓促上了岸,把全身骨肉没一袋米重的傅九两往草丛里一扔,按着他做了人工呼吸。

傅九两咳了个声嘶力竭,唐荼荼这才顾上左右晃**脑袋,倒干净俩耳洞中的积水。

秋风寒冷,冷得她一个劲儿地抖,还要观察着远处的动静。

旁边一路拖后腿的大兄弟捶着草地,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哀叫着:“我分明不会水……我洗澡都不敢用浴桶,洗脸都不敢拿深盆!二姑娘拉我跳河!我……”

傅九两忽然瞠大了眼,惊恐至极地瞪着她身后,抬起一根哆哆嗦嗦的手指。

“怎么了?”唐荼荼奇道。

问出口的一瞬间,她背后贴上了一道温热的气息。

她一身湿衣冰凉,秋风也是凉的,身后气息却温热——是个人!

那是一道捏着嗓子的戏腔,透着几分不辨男女的韵味,拖长调子笑了声,慢腾腾地断着句。

“咿呀~~姑娘今儿个怎么落单了?盼你盼了一月,可叫我们好等啊。”

这腔调本勾人,是十个男人听了九个全身发酥的调调。可在大晚上听来奇诡至极,甚至没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唐荼荼低垂的视线余光里就飘来了一抹红裙。

一阵细风袭来,直往唐荼荼后脖领口飘。

装神弄鬼的,什么狗东西!

唐荼荼反应快到了极致,来不及转身,一手肘朝后方杵上去,却只碰到了柔软的酥|胸。

那触感却像一团棉花,假得要命。

——男人?!

唐荼荼惊愕地瞪大眼睛。

身后的人也奇怪地“咦”了声,蛇一样扭身避过,像道影子似的,姿势暧昧地缠在她身后左躲右闪,唐荼荼始终打不着。

“你是谁!”

这男人逗她玩了片刻,轻笑一声:“小小年纪,脾气恁得急。”

话落,一手刀敲在了她后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