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知道这玉佩是与裴隽有关系的, 也知道她将玉佩放在了香囊里。

她低着头,缓缓伸手,将那香囊接过, 捏在了手里。

刚才的庆幸与喜悦戛然而止,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羞愧, 窘迫,猜忌,怨愤……她身为他的妻子,竟将这样的玉佩带在身旁, 她自知这就算不忠。

而他娶了她,却看不起她与她家人, 甚至评论她还不如他经历过的那些青楼女子。

再怎么样,她确实是清清白白嫁的他,她无法想象, 他在那种时候, 看着她从未示于人前的身体, 做着那种最隐秘的事,却将她的身体与别的女人相比,评头论足, 然后在心里鄙夷,不屑。

哪怕再坚硬的心, 也无法承受这种侮辱。

骆晋云牵了马,一句话也不说,径自往前走。

薛宜宁也沉默着, 收好香囊,跟在他身后。

满目都是荒凉,放眼望去, 除了山还是山,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走出去,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目的的在走,却也一句没问。

但山路真的走得很累,更何况他是厚底革靴,而她是绣鞋,那鞋底太软太薄,硌得脚钻心的疼。

太阳渐渐升高,不知是走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她觉得自己的脚都要走废,渐渐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落后了一大截。

而他也一直没回头,后来又到了草木茂密处,她落得太远,怕看不到他的踪影后走丢,想喊他走慢一点,却张了张唇,没能喊出来。

正好身侧传来一阵草丛里的窸窣声,她看过去,隐约看见一段乌黑的蛇鳞,顿时吓了一跳,立刻就往旁边移了好几步,等离那蛇远了,再抬起头来,前面已经不见了他的身影。

她四处看了看,真没看见他,甚至连刚才她走的方向都有些辨不清了。

看着绵绵的荒山,心一下子就慌了起来,想喊却没喊出声,只是眼泪不由自主就涌了出来。

然后在泪眼中,她又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草丛旁,欣喜时,便见他往她这边走来。

怕他看出自己刚才吓哭了,她连忙背过身去擦了眼泪,将头埋得低低的继续开始往前走。

到两人相会,骆晋云也依然没说话,只是走到她身侧,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她惊呼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人已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他又牵着马往前走。

等太阳升到中天时,她已是又渴又饿。

但仍是荒无人烟的山,一点都没有要走出去的迹象。

又想到,好歹她昨晚还吃了一碗饭,而他却是自昨日午后就一点东西都没吃。

只是从他身上,一点也看不出筋疲力尽的样子来。

偶尔他会停下,看看太阳,看看山貌,她猜他是在辨方向,便明白他不是在漫无目的走,而是沿着什么方向走。

可是他手上没有地图,也没来过这里,怎样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是对的?

又走了一段,他寻了棵歪脖子树,将马系上,一言未发,竟一个人往旁边去了。

她又不知他要去哪里。

难不成是要去方便?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扭开头去,却他走了几丈远,到一棵结了什么棕色果子的树下,随手就将那树上的果子往下摘,摘了一堆,脱下外袍来将果子包着提过来,扔在地上道:“下马来吃吧。”

原来是摘野果……

薛宜宁乖乖从马背上下来,看着那堆果子,不知如何是好。

“看不上也要吃,除非你想死在这里。”他语气冷淡地说了一句,拿起一只果子来,随意剥了皮开始吃。

薛宜宁当然知道此时只要有东西能吃都是上天保佑,她怎么会去挑,只是初看到这野果,不认识,也不知该怎么吃,这才站着没动。

她没反驳,默默蹲下身,拿了一只野果来,细细剥了皮,试探地咬了一小口。

意料之外,味道竟然还不错。

不是她想象中那样酸涩,还有一丝清甜,汁水也足,对于又渴又饿的她来说,无疑算得上美味了。

不知这是什么野果,他又是如何得知。

他吃的野果比她多,却还比她快,到他吃完时,她才吃第三个。

骆晋云只是看她一眼,站起身去树木的阴影和山的方位。

薛宜宁知道,他一定在心里嫌弃她讲究、吃得慢,可是……她确实不知该怎么吃快……

她努力加快速度,一刻后,终于吃完。

骆晋云将剩下的野果拿衣服包好,放在马背上,然后道:“上马。”

薛宜宁知道自己的脚走不动路,乖乖上了马。

他牵着马走了几步,地势又平坦起来,他便也翻身上马,一挥缰绳,策马往前跑去。

他在她身后,手拉着缰绳,是一个将她牢牢抱着的姿势。

她有些不适应,脑子里全是他说的那些话。

但此时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马倒跑了很长一段路,到路又难走时,他便放慢了马速,薛宜宁不经意看向远方,不由惊喜道:“是茶,茶,我们要出去了!”

她兴奋地指向左前方,那里隐约能看到一小片茶山。

能见到茶山,就是有人,有人就能走出去。

骆晋云似乎早就知道,“嗯”了一声,并没有特别的情绪。

薛宜宁便也静默下来,有些讪讪,不再说话。

虽是看见了茶山,但又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茶山,然后才是村庄,问路之后,再次策马西行,终于在夜幕降临时到了抚林县城。

往县衙去时,才到半路,便见前面黑压压一队兵马,正往这边而来。

骆晋云停下了马,坐在马背上看着前方,薛宜宁在他后面,不知来者是什么人,不由自主就拉住了他的衣服。

等那队人马走近,前面便有人喊道:“前方何人挡道,还不快退下!”

骆晋云仍没动,看一眼那些兵士,往前问道:“是雍州司马许敬辖下驻军?”

他一问,里面便有一人策马从队伍里走了出来,在夜色中将他定睛一看,立刻下马道:“雍州司马许敬见过大将军!”

骆晋云道:“真是你?”

许敬回道:“听闻大将军路过境内遇袭,下官立刻带兵前来援救,下官来迟,还望大将军恕罪!”

骆晋云说道:“你从州府赶来并不算迟,但雍州治下却有足足六十余人的贼窝盘踞燕山中,还是前越精兵强将,你与冯刺史难辞其咎。”

许敬低头道:“是……下官知罪。”

说罢,立刻道:“下官刚从抚林县衙而来,正要去燕山剿匪搜寻大将军和夫人,之前抚林县县令已率衙役去搜山寻寨,眼下下官先护送大将军至县衙,随后如何安排,还请大将军示下。”

骆晋云淡声道:“走吧。”

许敬先吩咐人去找寻抚林县令告知骆晋云得救的消息,随后就带人与他一起去县衙。

路上,谈起两人如何逃出,那一寨子的山匪又去了哪里,骆晋云说道:“他们意图以我和内人为人质,先逃出雍州境内,随后拿我人头去南部领赏,但我手上留有一只匕首,他们不知,才让我寻到机会与内人一起离开。”

许敬立刻道:“大将军果真神勇,竟能在山寨中带夫人逃出生天,实在难以想象,让下官惭愧。”

薛宜宁听着他们对话,静静看向骆晋云后背。

她听出来,他隐瞒了山寨中的事。

他身上根本就没有匕首,陆世冲也不是一开始就准备以他们为人质,而是先由他引导,让陆世冲相信她,然后她又劝他南逃,最后才找到机会离开。

他隐瞒的,就是她与陆世冲那一段。

这样大的事,到时一定会传入京城,就算普通百姓不知道,但那些高官一定会知道他们路过雍州出了大乱子,竟遇到一队前越败军袭击,将他们劫去了山寨。

骆晋云无所谓,这事只能显示他足知多谋,神勇无敌,她却不行,一个女人被掳去山寨,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唯一能证明她清白的只有他,如果他站出来,说自己的妻子并未被□□,其他人才会相信。

所以,不能让人知道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分开的,当然也只能在这详情里尽可能隐去她的存在,只当她是和他一起被挟持,又被他带出来。

不管怎么样,在这一刻,薛宜宁是意外的,感动的。

她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些。

还有信任……他真的相信她没有被陆世冲污辱。

一行人到县衙,此地县令与县尉全出去搜山了,独留县丞在衙门里留守,得知骆晋云与薛宜宁两人活着回来,几乎喜极而泣,自行作主将二人带至县令府上,让人备饭菜招待。

骆晋云一边用饭,一边向司马,县丞了解这两日的搜救情况及兵马布置,薛宜宁则被县令夫人领去后院沐浴休息。

她确实累了,脚也走不动路,到房中,脱了鞋袜一看,脚上好几个水泡,有的还是完整的泡,有的已经被磨破了,流了血,几乎将罗袜粘住。

洗漱好,她便躺上床。

前院一直有隐隐的谈话声,有县令连夜赶回来的动静,又有他们同行的随从见到骆晋云激动的声音,她心里还念着玉溪和何妈妈,竟睡不着,想起来之前忘了问玉溪和何妈妈的生死,便想等骆晋云回房再问他,结果躺着躺着,却还是睡着了。

早上醒来,骆晋云并不在,身旁也没有睡过人的迹象。

她觉得县令不会将骆晋云安排在另一个房间休息,便猜测他是一整夜没来睡。

的确此时最要紧的是拦住那一伙山匪,必须要在他们逃离雍州境内前将其截杀,但骆晋云已经连续两晚没睡了。

得知她醒来,县令夫人立刻就亲自送来早膳。

在一县之内,盘踞着这么大一伙山匪没人管,这山匪还袭击了前去西境领兵的大将军的队伍,若是严惩,这便是要杀头的罪。

县令夫人也知道,所以对薛宜宁极其尊敬殷勤,丝毫不敢怠慢。

薛宜宁想了起来,问她:“夫人可知与我们随行的人中,伤亡多少,又有多少人活着?”

县令夫人却有些为难,紧张道:“这个,我……不知,只知是有人伤了,也有几人毙命,那尸首……放在县衙后院。”

薛宜宁心中一紧,问:“那尸首里,可有一名年轻丫鬟,还一个妈子?”

县令夫人回答:“没有,但我知道,有个丫鬟和一个妈子,连同其他几个伤者,都在驿馆养伤,不知是不是夫人问的人。”

薛宜宁便知道应该就是玉溪和何妈妈,放心了几分,又问:“她们伤势如何?”

县令夫人支吾道:“好像有,有些重……”

说完,便低着头不敢再出声。

薛宜宁微蹙眉头,心想不知自己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她想去驿馆看看玉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