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亓的身躯, 他就这么占着也有脸自称为你们纪家的老祖宗?”

姜里雁说得毫不客气,没有打算给纪亓体内恶魂面子的意思,听得纪隋然微笑着的神情凝固, 他示意地瞥了眼纪亓,想要让姜里雁说话尽可能委婉些。

“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纪隋然轻咳一声, 想要支开纪亓, 却被姜里雁打断正要开口说的话。

“不必这么麻烦, 你家老祖宗这会儿正抱着灵体琢磨如何吃了它呢, 听不见你我说话。”

姜里雁唇角笑意微嘲, 那道恶魂几乎扎根在纪亓识海内,倒是不好剥离, 只是让她有些没想到后来进入纪亓识海内的灵体作用如此大。执念在机缘巧合下融汇了亡魂而生的灵体, 拥有几乎法则的冰寒能力, 恶魂火急火燎抱上去, 也算是为纪亓挡了一次灾。

现在他不得不抵抗灵体冰寒侵蚀,因此让纪亓的神魂得以暂时安全。

纪隋然看了眼对他就翻个白眼, 对姜里雁就乖巧懂事小徒弟的傻弟弟,高高升起关怀的心顿时一堵。

他努力微笑道:“其实我并不想同意老祖宗的神魂入纪亓体内,何况老祖宗较为强势,很少让阿亓出来, 又用他的身体做了不少事情。当年父亲执意要这么做, 我没有能力阻止, 之后接手星月教才能暗中做些准备。”

“我知道姜宗主的来意, 也很庆幸阿亓能够拜您为师, 若只是我一人之力, 恐怕也说不好在准备做足的那一日, 阿亓的神魂是否会被老祖宗吞噬……”

纪亓看向他的眼神满是嘲讽地道:“说得好听, 反正嘴长在你脸上,想怎么说都可以。”

当身躯被另一道强大神魂所主宰,纪亓的意识就会变得浑浑噩噩,那些事情并非他的所作所为,清晰的记忆却一股脑地涌入让他承受。

纪亓明白,当有朝一日他无法承受这些记忆的冲刷时,也就是他被彻底取代的那一天。

“他没有说谎。”

尽管姜里雁还清楚记得纪隋然带着面具的表现,但也不会做出添油加醋的事情。

见纪亓哪怕有些赌气的不愿相信,却老实地站在姜里雁身后不再说话,飞挑入鬓的剑眉随着沉思不再张狂,纪隋然失笑轻轻摇头。

“既然姜宗主也有这个打算,可否助在下一臂之力,将我纪家老祖宗的神魂从阿亓体内拔除?”纪隋然笑过以后,认真地看向姜里雁。

“这个不急。”

姜里雁刻意带着纪亓来这里一趟,也只是想确认清楚纪亓一体双魂到底是什么情况,倘若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神魂,因为外力而存在于一个身体里,姜里雁自然不需要犹豫。但要是先天因素导致的一体双魂,那么无论哪个神魂都其实是纪亓本身,姜里雁自然还要准备好一副新的躯壳。

但见了玲珑以后,姜里雁有些事情想要问清楚。

“方才那头小黑龙说极南之地多处界壁破碎,你可知具体情况如何?”

纪隋然被问及此事,表情变得远比之前还要严肃,他先是挥手布下一道禁制,而后有些凝重道:“星月教虽然只在极西之地活跃,但对于其他几处妖族发生的事情也能够搜集到些情报。”

“我想,界壁破碎或许是与上古百族复生有关。”

姜里雁原以为能听到点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秘闻,听罢有些无语道:“界壁破碎怎会因为他们复生导致。”

纪隋然本想为这位大能好好解释他了解到的上古百族覆灭的秘密,可转念一想,姜里雁实力如此强大,真要说对错恐怕也应该是自己向她请教论证才是。

“那玲珑公主在弟子大比开启前不久寻到我这儿,起先是要我为他们拿到修补界壁的秘术。不过姜宗主您应当清楚十六州对我等势力的态度,结下的仇远比他们与妖族的仇怨更甚。”

“后来才改为掳了两大势力的修士过来,想以这些修士性命换得秘术,只可惜那两大势力把秘术看得更重要,或者说他们更乐得牺牲一些门人,再度挑起整个十六州联手对付我们。”

姜里雁眼眸微眯看着他:“这么说,刚才在外面你说的那些话,真是在糊弄我。”

“这个不敢,只是我想您能听出弦外之音罢了。妖族有灭顶之灾,不会影响到星月教半点,对十六州人族而言恐怕还是好事。况且以姜宗主您爱惜弟子的性格,自然也不会答应刚才那种奇怪要求。”

纪隋然笑了笑:“从头到尾星月教也一直在尽心尽力完成他们的委托,做不到的事情并不鲁莽许诺。只可惜那位玲珑公主有些天真,始终不愿意放弃,也让我有些无奈。”

要不是玲珑身边那位老者实力强横,而玲珑为了得到修补界壁秘术又出手很大方,纪隋然也不介意直接撕破脸。

“谁和你说极南之地的变化,对十六州来说是好事?”

姜里雁垂眸,也感觉到有些疑惑,按照极南妖族的表现来看,恐怕出现的虚空已经造成极大影响,如此变化,仿佛是在预示天道此前一直在意的浩劫。

但姜里雁隐约察觉到这座天地传来的反馈,并非是天道始终记挂着的浩劫来临之前该有的反应。

“姜宗主的意思是……”纪隋然在片刻怔然后,等待着她的下文。

“你所说上古百族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姜里雁没有那些家伙灵敏的嗅觉,也不会算命观星,除非涉及自身,否则多数大变化仅是有个预感。她唯独奇怪,若是那些家伙已经复生,要么暗中布局谋划,要么急吼吼地找到她叙旧。

总不能把找她叙旧排在找白泽算账之后吧?

纪隋然对于姜里雁跳跃式的问话倍感无奈,但也只能耐心解释道:“妖族对人族十分厌恶忌惮,我们的人也没办法打听得很清楚,只是听闻一些过去只在典籍内记载的大妖,有不少妖族亲眼目睹它们出现了。”

“嗯,我知道了。”姜里雁点点头,忽然屈指轻叩桌面。

纪隋然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像是被塞进暮鼓晨钟里,震得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

远离此地数座建筑相隔的楼阁内,玲珑神色黯然低沉,攥紧一颗圆润珠子。忽然听到嗡的一声,再清醒过来时竟是险些控制不住显出原形,眼角的玄黑色龙鳞悄然隐去,她猛然站起身来看向对面满脸肃穆的老者。

“姜、姜宗主……”纪隋然捂着飞速跳动的心口,感觉舌头都有些不受控制,努力扯起一抹微笑道:“刚才这是怎么了?”

姜里雁摇头:“无事,我想知道的事情已经问清楚了,先为纪亓解决他体内那道老不要脸的神魂吧。”

纪隋然忽略了她直言不讳的说法,轻扯嘴角道:“那么,您不需要再了解关于极南妖族界壁破碎一事了吗?”

“不用。”

姜里雁瞥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

纪隋然却有种他被瞧不起的感觉,这眼神仿佛是在说他既然什么都不知道,何必要浪费时间多问。

以往对星月教所掌握的情报颇为自信,纪隋然还是头一回碰上这种他隐约触摸到事情真相,大佬却懒得与他多说的情况。

界壁破碎,虚空相连……

纪隋然一边领着姜里雁和纪亓走出宫殿,一边思考极南之地的情况,忽然觉得天有些暗沉,并非是受时节影响,而是还算明亮的光线骤然黯淡了许多。

他下意识抬头看向天空,随后瞳孔愕然微缩。

天塌了。

又或者说是天破了。

灰蒙天幕遥远的某个位置,忽然产生道道裂痕,就像是一张完整的镜子被突然敲碎,随后那片天空就真的裂成了一块又一块。

意味着毁灭的虚空骤然出现,成为天空十分刺眼的一道疤痕。

“姜前辈!”

纪隋然忽然意识到自己刚刚隔岸观火想法的可笑,他皱眉叫了声姜里雁,随后紧抿着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尽管那处虚空离星月教所在位置还很远,但纪隋然已经感觉到危险带来的压迫。也许极南之地变化就是如此,起先是一处界壁破碎,随着出现的虚空越来越多,最终整座极南之地都被虚空所笼罩。

无论是四极之地还是十六州,都是一个完整的天元,正如极南之地的异状也会在极西发生,十六州势必也会如此,按照玲珑的反应来看,此次界壁破碎恐怕与以往多有不同。

那么若是虚空笼罩整座天元,纪隋然想到这便不敢再接着想下去,他更愿意让这个想法只是自己的异想天开。

姜里雁微微蹙眉,半晌后,她低声道:“先为纪亓解决了一体双魂再说。”

“好。”倘若没有姜里雁的着重询问,纪隋然并不会在一瞬间联想到如此多,只会将那处陡然出现的虚空视作巧合。

毕竟这么多年来,界壁破碎诞生虚空的概率虽小,按照次数堆在一块儿看也算不得什么罕见的事。

妖族从来都是放任虚空自行消失。

但现在,极南妖族却为了虚空四处寻找任何有可能的机会。

刚才姜里雁轻敲桌面传出的声音传了很远,寻常的修士或是妖族并不受影响。

但是在许多不同的地方,或明亮或阴暗处,一双或是多重眼眸蓦然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