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南的归寂说因为以“虚寂”为性,所以有人非难他陷入了体用二分之弊。但他回答说:“夫性生万物,则物物皆性,物物归寂,即是自性自寂,何二之有。”(《友庆堂堂合稿》卷4,《病笔》)他认为,如果误解“虚寂”,视性为空寂而本无生机,结果就会以体用为二,割裂空有,落于空着相一边,而失本来一贯之旨。塘南认为,这是不了解孔门求仁之真谛,而陷入了佛氏沉空守寂之弊的缘故,所以他有针对性地提出了“生几”说,以救其弊;认为“求仁”即求“生之理”,亦即“生几”。

塘南在自著年谱《自考录》中,叙述了提出“生几”说的动机。他说:“惟着空着相,堕落二边,为后学通病,乃不得已姑提‘生几’二字,与及门之士共商之,且以请正于四方有道者。”他认为,“几”是性之呈露端倪,而非未发之前,亦非已发之后。所以,“几”是常生常寂、体用不分、有无不二之至密处(参见《友庆堂堂合稿》卷5,《静摄寤言》)。因此,“几”是无声无臭但又无断灭的。或者说,“几”即生生之微(参见同上书卷4,《三益轩会语》)。由此也可以了解他之所以在论“几”时提出“生几”说的原因。

在塘南看来,“性”是形而上者。因为只有立足于“几”才能得到下工夫的门路,所以“几”可以说是真正的尽性入微处。于是塘南说:“只几之一字尽之。”(同上书卷6,《泰和曙台唐侯索书漫呈六条》)“善学者惟研几。”(同上书卷5,《静摄寤言》)强调了“研几”的重要性。然而,“几”是生生之微,就是说,“几”是性之呈露端倪,因而若仅仅把“几”误解为“念头之萌动”、“念头之初动”,那就不免会堕于第二义。所以他又认为,以念头萌动处求邪正之辨为“研几”是错误的(参见同上书卷4,《发便是欲》;卷5,《静摄寤言》)。

塘南指出:“虞廷曰‘中’,孔门曰‘独’,舂陵(周子)曰‘几’,程门曰‘主一’,白沙曰‘端倪’,会稽曰(阳明)‘良知’,总无二理。虽立言似别,皆直指本心真面目,不沉空,不滞有,此是千古正学,更复何说?”(同上书卷2,《寄钱启新道长》)他之所以这样说,大概是因为考虑到上述诸儒都是以“生几”为学之要的吧!他还以意、独、知等为“几”的代名词,所以在他看来,所谓诚意、慎独、致知,都无非是“研几”之工夫罢了。

他认为,知是意之体,故意外无知;物是意之用,故意外无物。因此,在“意”之一字中,寂感、体用全都具备了。而“意”又是“生几”动而无形的有无之间,即“生之理”的呈露(参见同上书卷2,《与贺汝定》,《寄贺汝定》)。这是以“意”为“几”,以“诚意”为“研几”的缘由。然而,尽管以“意”为“几”,但在他看来,意与念虑、形气又是有区别的(同上)。(1)

关于“独”,塘南基于《中庸》的“莫见莫显”之语,而把“独”当作超越睹闻的隐微处,认为“独”是先天之子、后天之母,是出无入有的枢机,即意之精微。他还认为,“慎独”是“凝道之枢机”(同上,《答郭存甫》,《与贺汝定》),并说:“若只云见性,不言慎独,恐后学略见性体而非真悟者,便谓性中本无人伦事物,一切离有而趋无,则体用分而事理判,甚至行检不修,反云与性无干,则其害有不可胜言者矣。”(同上,《答郭存甫》)因此,塘南把是否言慎独作为儒佛之辨的根本点。

那么,塘南以“知”为“几”、以“致知”为“研几”的理由是什么呢?他以知为性之灵,即认为知是性之虚圆莹彻、清通净妙的东西,是贯穿时空、无对独存的灵明,是万化之根。因而知即性之发窍。性之发窍虽属于后天,但在那里没有形气污染,而且内不倚于空寂,外不堕于形气,的确是先天之子、后天之母的“体用之间”(即“几”)。因此,知既非未发之前,又非已发之后,而是直下体用、一齐具备之存在。若求体于知之前或求用于知之后,那就会陷于着空或逐物之弊(参见同上书卷1,《答朱易庵》;卷4,《三益轩会语》)。

如前所述,塘南曾指出过意念之别,与此相应,他认为情识是意之灵,而非作为性之灵的心体之知,从而阐明了知与情识的区别。他指出,如果误以情识为心体,那就会陷于意见而玩弄光景,并以外驰为事,从而使性之本然黯然失色,结果不仅失力于行,而且导致任情肆意。所以,他把阳明的良知视为判明心体之知,并批评了以良知为察识、照了、分别、知觉运动之知的错误。

他甚至认为,直接以孟子的“四端”为真性的看法,也不免会“执情障性”(同上书卷4,《三益轩会语》)。塘南的“四端”说,以“四端”为情而使之区别于性,这基本上是与朱子之说相通的。但他认为,朱子分别理气,而以知觉运动为形而下之气,以仁义礼智为形而上之理,并借此辩难佛、老,这种看法不能视为定论(同上)。就是说,他并不赞同像朱子那样从二元论立场论述“四端”的观点。因此,他不同意把孟子的“四端”直接解释为真性,认为孟子本人虽论述过“四端”,但并没有“执情障性”,而是以情言知,并在情上检修性(心)体,因而孟子并非以情识为知。

在塘南看来,阳明的“良知”倒是符合孟子本旨的。所以,他针对指责阳明的“良知”既然是善恶是非之知,也就是情识的观点评论说,善恶是非虽是情识,但因其知乃先天之聪明,所以并未落于情识,而是转移了情识。他还认为,把阳明之“良知”当作知觉运动的罗整庵其实并不懂得这个主旨,并针对整庵以“未发”说救正阳明“良知”说的做法批评说:因无知外之未发,故整庵之论未免“头上安头”(同上)。塘南也是王门之徒,他的这一见解可以说正好体现了阳明所提倡的“致良知”精神。(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