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舟船队在运河水道中缓缓南行,夹岸护卫的马队步兵举旗执仗默默地前进,挽船的“殿脚夫”们也不喊号子,只是低头拱背一步步拉纤。

从洛水启程七天了,一路上总這样沉闷,萧皇后都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开始两天,她还时常跟柳惠一起走在翔螭舟船头的甲板上,想排遣一下這种沉闷。可是看到船上船下,运河两岸成千上万的人都這么默默无语,使她感到這种沉闷的气氛越发加重了。于是,以后的這几天她干脆呆在舱里不再出来。

萧皇后感到孤独,這孤独又使她感到恐惧。她想,如果在旷野中,在黑夜里独自一个的那种孤独是可怕的,那么,她今天才觉得,置身于千千万万活人当中却感到的孤独更加可怕,好像這才是真正的孤独!几天来,皇上的龙舟上也不常有音乐歌舞传来。即使有,也不像第一次巡游江南那样嘹亮悦耳。

“怎么回事,那帮唱歌跳舞的女人都喝醉了?”萧皇后自言自语地问。

“不是她们醉了,怕是皇上醉了吧。”柳惠説,“恐怕是皇上被那鲜花香露薰的大醉不醒了!”

萧皇后陡然想起,這几天时不时地从龙舟上飘来阵阵花香,在夜间更是浓郁。

那鲜花香露太神奇了!

前面快到梁郡,萧皇后与柳惠商量过,到梁郡停船时,一定要去岸上走走,要不然怕是要闷死了!

陡然间,船队渐渐慢下来,继而停住不走了,还听得前边河道上人声嘈杂。萧皇后对柳惠説:“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一会儿柳惠才回来,説:“前面开道的禁卫船过来禀奏,有一条小船拦驾,説是梁郡一个小吏要面见皇上,请皇后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

拦驾的是梁郡县一个县的县尉。区区七品小吏,竟敢阻拦皇上的龙舟水殿,简直是吃了豹子胆了。炀帝命待卫把他召上船殿。

县尉进来即双膝跪地,拜见皇上。

炀帝问:“你擅拦御驾,难道有什么军机要事吗?”

“启奏陛下,”县尉焦急而肯切地説:“微臣受百姓之托,前来晋见皇上。陛下,我朝自三征高丽以后,百姓疲劳,府藏空竭,民不聊生。值此朝廷困难之际,微臣与百姓恳请陛下,当以天下为大计,以苍生社稷为重,勿再游幸江南。应驾返京师,慰抚黎民,全力剿贼,方可稳固国家之基业!”

“住嘴!”虞世基在一旁大吼:“小小奸吏竟谗言犯上,你知道犯了什么罪吗?”

县尉平静地説:“如果以死请谏能使陛下转意,微臣不惜這颗头颅!”

炀帝哼哼冷笑,説:“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了你。来人!将他推下去斩首!”

四名禁卫进来,拉起县尉就走。

“慢着!”炀帝又喝道,“把他的身子扔到河里,這颗脑袋嘛,让那小船带回去,叫他説的那些老百姓看看。再有以谏求名,哗众取宠者,就照此办理!”

拖走县尉,炀帝慢慢吞吞地问虞世基:“虞卿,到今日为止,有几个冒死谏朕的了?”

“回陛下,已有五个。”

“杀了几个?”

“四个”。

虞世基説的五个劝皇上放弃三游扬洲的人,第一个就是右候卫大将军赵才。那是在临行前,皇上命百官共议让越王杨侗和光禄大夫段达留守东京事宜。赵才乘机出奏劝谏,皇上盛怒,将他押入大牢。

可是,皇上余怒未消,又闯来一个建节尉任宗,上书报谏。皇上毫不犹豫,命禁卫将他乱棒打死在朝堂上。

接着是奉信郎崔民象,在皇上车驾驶往洛水的路上,直言谏阻。皇上实在不愿听他啰嗦,就先砍了他的下巴,让他不能説话,然后才砍了他的头。

龙舟行至汜水,又有一个叫王爱仁的奉信郎,上表请还京师,此人的结局自然也和刚才這个县尉一样,只是没把身子扔进运河里。

屈指数过這几个逆臣,虞世基狠狠地説:“危言耸听,扰乱民心,這些人死有余辜!”

炀帝道:“虞卿,从现在起,再杀五个,就差不多该到杨州了吧?”

虞世基摇摇头:“陛下,臣以为用不着了,恐怕不会再有自寻死路的人。”

炀帝呵呵地笑了:“朕觉得也该是這样。开船!”

县尉的尸体抛在运河里,淌出了一片殷红殷红的血……

弦乐笙歌缭绕,珍馐美酒飘香。蜀岗东峰下的迷楼里,天天如此,通宵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