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便有十几担酒食物品送上了翔螭舟。除了山珍海味,水陆佳肴,还有一种无花素丝绢。這种丝绢薄如蝉翼,隐隐透亮,一匹数丈长,重量却不足半斤。还有一个怪怪的名字,封装上写的是:“鸡鸣绢”。

随船的宫女看到這些丝绢不住地称奇,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叫鸡鸣绢?”

柳惠朝萧皇后呶呶嘴:“还得请教皇后。”

萧皇后小时候在舅舅家学过几天丝织,她掂起一丝绢説;“這是南方的一种轻纱。在江南,桑蚕一年四五熟,蚕丝极多。姑娘们都很勤快,精于纺织。往往在夜里缫丝,清晨丝绢就织成了,固此俗称鸡鸣绢。”

説着,她将手中的轻纱披在肩上,轻轻一抖,素纱曳地,萧皇后的身上好似披了一层乳白的淡雾,宛如云中的仙女,宫女们齐声地叫了起来:“哎呀,真好看!”

“皇后娘娘就是下凡的仙女啊!”

萧皇后笑了,她説:“都一个个嘴比密甜,哀家还不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好啦,都赏给你们,拿去做几件舞衣。”

這是宫女们求之不得的,她们欢天喜地地拜谢了皇后,领赏而去。

翌日凌晨,船队继续南行。

晨雾之中,萧皇后在船头的甲板上跨着步。她眺望着东岸正在冉冉升起的太阳,又圆又大,仿佛站在船楼顶端,拿根旗杆就能把它挑下来似的;那么红,把河水都染得变了颜色。

忽然,萧皇后听到前后连连传来“扑通”、“扑通”的水声,她循声望去,见前面和后面的船上都有人在往河里扔着一筐一篓的东西。萧皇后正在纳闷,又见自己船上的几名侍从也抬着些筐篓从舱里出来,要往往河里扔。她连忙问:“你们都在扔什么东西?”

一个侍从回答:“都是些沿途地方送来的饭菜食物。”

萧皇后惊讶地问:“百姓送来的全是珍馐佳肴,怎么连尝都没尝就往河里扔?”

“皇后,沿河州县五百里以内都来贡献吃食,怎么会吃得完?如其放在舱里发霉变馊,气味难闻,还不如早早扔到河里喂鱼虾好!”侍从説着,又指了指岸上,“皇后你看,护驾的骑兵禁卫,正在岸边挖坑掩埋哩!”

萧皇后头也没回,径直走回自己的船殿。她知道,不用看了,侍从绝不会説谎。挖坑掩埋比散落一路要好,要明智。然而,這么多的食物都是百姓血汗,面朝黄土背朝天,来之不易啊!怎么会這样!何必要五百里以内来献食?二百行不行?一百里呢?這样靡费,长此下去,就算天下遍是金山银山,不也照样会挥霍贻尽吗?

萧皇后忧虑着,坐下来面对铜镜梳洗。她要到龙舟上去面见皇上,向他説明如此暴殄天物会遭天下责骂的。她要劝説皇上传谕前方州县,船队经过时所奉献食物按原旨减半。

梳理完毕,萧皇后站起身,照着铜镜又整了整凤冠。

柳惠走进来,看了看萧皇后,説:“這个时候,皇上怕是还没醒吧!”那语音里听不出丝毫的情感色彩。

萧皇后一愣,问道:“你怎么知道哀家要去见皇上?”

柳惠笑了笑,叹口气,没有回答。

萧皇后转脸看着窗外那缓缓后退的垂柳,像是在问柳惠,又像是在自语:“昨天晚上,皇上不是在岸边的行宫过夜吗?”

“没有。”柳惠説,“刚交子时,皇上又回了龙舟。接着,后边上来一条青凫船,把十几个姑娘送上了龙舟。皇后,你的寝殿在船的中层中间,四面严实。我们睡在船头的听得真切。龙舟上姑娘们的尖叫声持续了一夜,没有间断,还有皇上的大叫声,都传了过来。看来,太府少卿何稠的任意车,还真遂了皇上的心愿。”

萧皇后重又坐下,面对着铜镜。

柳惠又説:“皇后,這会儿太阳还没有两杆子高,皇上能见你吗?再説……”

“别説了,哀家知道。”萧皇后打断了柳惠的话。她当然知道,没有皇上的召唤,任何人是不可随意到龙舟上去的。

萧皇后呆望着铜镜。铜镜里那张秀美的脸庞依然是那样光彩照人,凤冠霞帔,温顺端庄,的确不愧为母议天下的皇后仪表,只是那丰腴秀美的脸庞稍稍显得富态了些,从而更增添了几分庄重肃穆。耳边又响起了皇上嗣位改元时,立她为皇后的那些诏语。

“王妃萧氏,夙禀成训,妇道克修,宜正位轩,武弘柔教,可立为皇后。”

皇上啊!萧皇后在心里叫着,萧氏依然是萧氏,而皇上却已经不是先前的那个晋王了!自己這个萧氏女成了皇后,母仪天下了,這是不变的事实。而以后的人生之路又会怎么样呢?是皇后又怎样,皇后照样上不了龙舟,不能面对皇上説不该浪费百姓的粮食。在百姓家里,浪费粮食是要遭骂挨打的呀!罢了,不説也罢。比起挖海造山,开运河,大造宫苑的靡费,這点粮食算得了什么!

对着铜镜,萧皇后轻轻取下凤冠,放在案几上。看样子似乎已经打消了去见皇上的念头。

柳惠看着她笑了,笑得是那么凄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