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杨广那一阵阵响如轰雷的鼾声是装出来的,让柳述手下的人一听就相信他真的睡着了。

在這千均一发的时刻,他怎么会睡得着呢?

在柳述行动之前,他抢先一步,派得力的心腹骑上自己的雪花骥赶去长安调动东宫卫队。雪花骥是一匹西域贡进的千里马,一定能将他的手令及时传到东宫,卫队就会遵命接管京都城防,接管仁寿宫禁卫。

杨广与老谋深算的杨素经过一番密商以后,同时还作了最坏的打算。万一等不到东宫的人马赶来,柳述他们先得了手怎么办?杨广命令各自的随身侍卫都贴身穿了软甲,剑不离手,时时戒备。不过要内紧外松,表面上全然不露痕迹。杨素还暗地授意违禁狩猎受罚士卒串通起来,一旦柳述有变,即脱离他的指挥,反戈一击来保护皇太子杨广。

杨广暗暗估量,自己与杨素的随侍有近百人,都是曾随主帅南征北讨,身经百战,武艺高强的武士,自己和杨素更是能以一当百的角色,如有突发事件,足可以抵挡一阵子。当然,没有意外更好……

杨广枕剑而卧,思前想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但只要稍有响动,哪怕是风吹树叶,巡夜更豉,他都会马上睁大眼睛。就這样迷糊一阵,清醒一时,睡睡醒醒,以至东方即白。

突然,杨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他猛地翻身坐起,迅速披挂整齐,正打算派侍卫去宫前探望,殿外响起了一声长长马嘶。這声音快而且响亮,那么亲切,那么熟悉,杨广一听就知道是自己心爱的雪花骥回来了。

随着這一声长长的马嘶,郭衍精神抖擞地走进殿里,见了杨广即拜伏在地上,朗声道:“右卫率郭衍叩见太子,东宫卫队奉诏到来!”

杨广强压着心中的兴奋与激动,忙走上前去扶起郭衍:“快起来,快起来!郭将军一路辛苦了。怎么样,事情还顺利吧?”

郭衍就将卫队执行杨广命令的情况概要地禀报:东宫卫队分出一支小队接管了长安城防,柳述派去接杨勇的人马全部歼灭,杨勇仍旧囚在废园;东宫大队人马连夜赶到仁寿宫,并在宫前擒获了柳述。

杨广听了,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他使劲地拍了一下巴掌,大声叫道:“好,真是太好了,大局已定!”

杨广来到仁寿宫的大门前,這时杨素早已闻讯赶到,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随即派人到柳述室内,抄出调兵符令,然后以兵符传令:禁卫军各队官兵立即到宫前集合待命。

禁卫官兵不知发生什么紧急情况,见到兵符之后,纷纷整队来宫前集合。

杨广站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面对众官兵大声宣告:兵部尚书柳述乘皇上病重之机,妄图拥立庶人杨勇,谋反篡位,犯下叛逆大罪,现已奉诏将其拘捕。皇上有旨,自即日起,仁寿宫禁卫由东宫卫队承担,原禁卫军另任新将带领。

禁卫军众官兵看到皇太子亲临传旨,身边还站着仆射大人,周围是刀剑出鞘、虎视眈眈的东宫卫队,就知道有人闹出了大乱子。但不管乱子是谁闹出来的,跟着倒霉的却是他们。主将被擒,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搭进性命了,所以都倒戈到了太子一边。

文帝太疲惫了,他感到自己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过今天這样的身心疲惫。他听内侍报告説,柳述已经将雕龙镇纸随密诏发出,這才轻轻地舒了一口气,随即传下口喻:臣下问安省视,今日一概免了。殿内也只留宣华夫人和几个宫女照料。

文帝神情焦燥,郁郁不乐,和宣华夫人也不愿多説话,只是躺在御榻上长吁短叹。

宣华夫人看到文帝那副模样,知道他还在想着太子和自己的那件事。宣华夫人十分懊悔,甚至恨自己,经历的世事不算少了,依然胸无城府。如果自己心里能多少掩盖一点,也不至于被皇上看破。那样,皇上依然是皇上,太子也还是太子,彼此相安无事,只要以后尽量避免与太子单独相处就是了。如今可好,看皇上气愤已极的样子,他一定在琢磨看如何处置太子了,若是太子获罪,他一定认为是我主动向皇上告发的,岂不恨死我了!唉,到头来我只落得里外不是人。

想着想着,宣华夫人竟在嘴里小声地喃喃自语起来:“太子啊,太子,你可千万别错怪我,冤枉我,我真的无意告发。説心里话,我是个女人,我也盼望着……”

盼望着什么,宣华夫人不敢再念叨下去。她抬眼悄悄地看了看文帝,生怕那双鹰枭似的眼睛将自己的内心看穿,还好,皇上没有注意這边,而是躺在**,闭着双眼了。

过了好一会儿,文帝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杨勇来了没有?他现在哪里?

他想叫一个内侍去找柳述问一下,但环顾左右,大殿里竟空无一人。文帝脑子里轰地一声,他被一种不祥的预感阴云陇罩住:這里是怎么回事?朕身边的人都到哪里去了?朕在重病之中啊!

一连串的问号像一个个闪电,烧灼得他心脑剧痛,他愤怒大吼:“来人!”

然而,此时皇上的怒吼是那么微弱渺茫,仿佛为瞭岐山中幽深的峡谷,全然没有了往昔高居銮殿之上口传圣旨那种声震四海的轰鸣。文帝断断续续地呼喊三四声,既无人来,也听不到应答,他又想到了宣华夫人。独孤皇后去世后,只有宣华夫人对他体现出无微不至的温情与关爱啊!

他积蓄了一下力气,再次鼓劲喊道:“爱妃!宣华夫人!”

又过了半响,耳边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只是這脚步声又粗又重,文帝知道不是自己的爱妃,便继续问道:“宣华夫人何在?”

這回传来一句冷冰冰地回答:“遵太子之命,宣华夫人回后宫去了!”

文帝侧过头来,看见走过来一名带刀侍卫,他觉得很陌生,从来没见过這名侍卫。便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侍卫微笑着説:“回陛下,我是东宫卫队的一名小卒。”

“东宫卫队?”文帝追问,“为什么到仁寿宫来了?”

“奉旨前来接管仁寿宫防卫。”

“奉旨?奉谁的旨?”

“太子杨广的旨意。”

文帝明白了,为什么左右无人,为什么宣华夫人回了后宫,看来,大宝殿,不,是整个仁寿宫已经被逆子杨广控制。那么,柳述呢?朕托付给他的机密大事,怎么会有這种疏漏!焦急之中,文帝感到腹中一阵内急,便忙对那侍卫説:“快,扶朕入厕。”

那侍卫却原地不动,説:“太子有令,陛下不得稍离御榻!”

什么!文帝浑身一阵颤栗。太子有令?好一个逆子杨广,竟然对朕发号施令!不得稍离御榻?這就是説,非要将朕逼死在**不可!古往今来听説过多少弑父篡位,骨肉相残的故事,没想到,這样的历史悲剧,今天竟真真切切地在自己身上重演了!想当年,逼外甥禅位于自己,尔后又将其鸩杀,是不是自己做得过份了,今天落此报应呢?

文帝脸色发黄,额头上渗出豆粒大的汗珠,心如刀绞。他用枯瘦如柴的双手奋力撕扯着贴身的内衣。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还有力气将一件内衣撕成条条缕缕。

站在一旁的禁卫吓坏了,他看到老皇上痛苦不堪的表情,禁不住动了恻隐之心。他真想走过去帮老皇上揉揉胸口,多少减轻一点他的痛苦。可是,不行,他想起皇太子杨广的命令:禁卫大宝殿的任务只有一个,严禁人员出入,其余的什么事也不准做,违令者斩!

不一会儿,文帝终于平静下来。禁卫士卒清晰地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天已经大亮了……吹熄那些灯,不要白费……膏油……”

禁卫士卒正要去吹那些灯,忽见右庶子张衡进来,并对他説:“太子有令,让我来侍疾,你可以出去。”

禁卫士卒知道,這张衡是太子手下的红人,自然不敢争辩,便乖乖的告退了。

少顷,张衡出来,对那士卒嚷道:“笨蛋!皇上已经驾崩了,你还在那里呆守着,也不通报一声。”

“不,刚才皇上还……”

“还不快去禀报太子!”张衡一声喝断了禁卫士卒后面的话。

禁卫士卒忙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大殿,刚跨过门槛,就觉得两腿软颤,一个踉跄从高高的青石台阶上翻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