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大叫一声:“陛下!”随即“扑通”一声跪在殿中。文帝一惊,收回了远望杨勇的目光,看着跪倒的這个人,是东宫洗马李纲,就问道:“李爱卿,有什么事向朕禀奏吗?”

李纲抬起头来,两行热泪已顺着脸颊往下流淌。他伤痛地説:“启奏陛下,太子废立乃国家大事,看今日情势,臣本已知圣意已决,不可更改。满朝文武也都知道是這样,但并不等于每个人都赞同陛下的做法,却没有一个人敢説。李纲身为朝臣,沐浴皇恩,面对如此重大的国家大事,绝不可因为怕死而不把心里的话对陛下讲出来!”

文帝静静地听着,心潮澎湃。当初,他与皇后对杨勇的德行几次提出质疑时,尚书左仆射高熲就曾劝谏不可轻言废立。为此,他寻机将高熲免职回家。今天,废黜太子木已成舟,不知为什么,文帝倒有点想听听有人对此讲出一点不同的观点来。他默默颔首,説:“李爱卿,有什么话尽管直説。”

“陛下,依臣愚见,太子本来就是一个平常之人,可以让他学做善事,也可以使他为非作歹。当初,陛下若是用人得当,挑选正直无邪的人辅佐太子,就像陛下当年任用王韶辅佐晋王那样,太子是足以继承守护国家大业的。可是,陛下却选用了唐令则一伙,就为今日结局埋下了祸根。

“臣还记得,有一次太子宴请东宫官员。在酒席上,身为太子宫总管的唐令则竟亲自弹着琵琶,唱起了叫做《妩媚娘》的小曲。臣当即禀告太子:‘唐令则身为宫廷高官,其职责是辅佐太子,却在广庭之下充卑贱歌妓,唱**荡之声,污秽太子视听,当重加责罚!’但太子却不以为然,説:‘我兴致正高,不要你多事。’陛下,太子整天与這些只知用声色犬马愉悦自己的人相处在一起,怎么会不到今天這种地步!因而臣以为,太子之今日,并非其一人过失,也是陛下的过失啊!”

説罢,李纲又匍伏在地,呜咽不止。李纲的一番肺腑直言确实触动了文帝,只见他沉思良久,缓缓地舒开紧蹙的双眉,对殿下的群臣道:“李纲所言众卿已都听到了,他对朕的责备是很有道理的。可是,李纲,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你为人正直,也同样是朕任用的东宫官员。可是杨勇却不亲近信任你,像這样,就是换上再多的正人君子又有何益?”

“陛下,”李纲抬头答道;“正是因为有唐令则一伙围在太子身边的缘故。陛下只需下令处治奸邪,再选贤才辅佐太子,臣也就会不被疏远了。可是今天……陛下。臣冒死再説一句,自古以来,皇帝废黜嫡子,很少有不留后患的,望陛下深思!”

“李纲!”文帝突然呵斥道:“你不觉得有些过份了吗!”

的确,李纲最后一句刺中了皇上心病。文帝对废立太子之事思虑了很长时间难以决断。説实在的,担心的就是那样的后患,但他却不愿意有人讲出来。

皇上的呵斥让一个个文武官员胆战心惊,就听有人窃窃地説:“李纲是在找死!”

文帝看着跪伏在地上的李纲,嘴角蠕动了几下,最后説了一句:“退朝!”

文武百官赶忙躬身送皇上出殿。文帝走到大殿门中,忽地站住,叫道:“吏部尚书牛弘!”

“臣在。”牛弘赶紧走几走来到文帝身边。文帝问道:“你不是説,尚书右丞相一职出缺吗?”

牛弘答道:“正是。尚书右丞相已出缺多日,一直没有最佳人选。”

文帝回身一指李纲:“今天有了。传朕旨意,擢太子宫洗马李纲为尚书右丞,即日赴任!”

开皇二十年十一月三日,文帝颁诏,立晋王杨广为皇太子。

消息传到扬州,总管府里一片欢腾,而杨广和萧妃都显得异常平静。因为這道诏书的颁布,早已在他们的预料之中,或者説是他们夫妻长久以来努力的结果。至于被立为太子后应有的兴奋与激动,已经被长时间的努力谋划时期的那种向往和期待消耗殆尽。而此刻,只剩下平静。

萧妃知道,要平静面对现实,还要平静地面对未来的日子,丈夫如愿已偿从藩王的位置上向前跨越了关键的一步,成为储君。但是,从太子到皇帝,看似一步之遥,真要走到目的地,這段路还很漫长,或许还有曲折艰难。就如平川里看山,觉得那山近在咫尺,若要登上山峰还得跋涉很远很远。

十二月二十六日,皇宫里举行新立太子庆贺大典。隆重的仪式之后,文帝当众下旨,允许了太子杨广的一份奏章。這份奏章有两部分内容。首先,太子杨广肯请免穿太子礼服,太子宫所需官服车马用具等物统统降低一级;在宫官员对太子不自称臣。文帝高兴极了,他之所以在庆贺大典上宣布太子的奏章,就是要文武百官们知道,新立太子与杨勇的不同,从而证明皇上的眼光敏锐,决策伟大。

文帝还同意了太子杨广的另一请求:任命张衡为东宫总管,郭衍为东宫左卫率。

确立新储,无后顾之忧,天下自然安定,就象征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于是,文帝颁诏:自明年正月起,废止开皇年号,改元为仁寿。

然而,文帝的诏书刚刚宣读完毕,礼司的声音在大殿上余音未了,京城西郊即传来急报:京都西北二百余里发生大地震。

当日退朝,文帝心事重重地呆坐在书房里,一则是因为新立太子的诏书刚刚颁布,京师就发生大地震,這是不是不祥之兆呢?其二,就是在自己刚刚退朝时,路过太子宫仿佛听到里面有人在喊冤似的,那种凄凉的声音虽然是隐隐约约,但还是听得出很象是杨勇。一连串的问号在文帝的心中,正在他冥思苦想时,新立太子杨广和太子妃萧氏双双到来,文帝让内侍宣他们进来。

杨广与萧妃趋身进来,正要行叩拜之礼,只见文帝摆手道:“罢了吧,在家里就不必那么繁琐了。”

“谢父皇。”杨广説着就与萧妃垂手侧立一旁。还没等杨广开口,文帝就神情严肃冷峻地问道:“杨勇近来情况怎样?”

“……”杨广一时语塞,他没想到父皇会突然问起杨勇来。

“启奏父皇。”萧妃赶忙跪下答道。“皇兄因太子被废,心存怨恨,现在已经神志不清,太子为防意外,暂且将他禁在宫中,不知是否妥贴,还请父皇明示。”

萧妃一听文帝突然问到杨勇的情况,立刻便意识到父皇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那么幽禁杨勇的事还不如主动説出来。当然,必须换一种説法。如果此时还强加掩盖,説不定会弄得欲盖弥彰、弄巧成拙的。因此,她灵机一动在杨广还在稍作踌躇时,便抢先回答出来。

“哦,原来是這样。”文帝那冷峻的神情渐缓下来,“是否令御医看过?”

“回父皇。”這时杨广已惊醒过来,稳住了情绪,“御医已看过多次,仍不见好转。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儿臣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文帝沉默了一会儿,即令他们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