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跟你开玩笑。”杨广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説,“這一夜我都在想,怎样才能让你做皇后。”萧妃一下子从杨广的怀里挣脱出来:“那……那么……大王是真的想……”

时光如白驹过隙,平陈之后转眼间十年过去了,晋王杨广在扬州总管任上也度过了十年光阴。

晋王杨广本来就对這片水乡泽国有些依恋之情。因为在他心灵深处那蓄存已久的的希望似乎还很遥远,甚至还可以説很渺茫。既然是這样,那就不如暂且不想。

而就在這时候,杨广听到了最近在皇宫里发生的几件事,确切地説是有关皇太子的几件事,让他久存心底的希望之星又开始渐渐地明朗起来,就在那一瞬打消了久居南国的念头,他看到自己的宏图大业是在北方,在长安,在森严而又辉煌的皇城里面。

在总管府的众多属官里,杨广对张衡甚为信任。张衡幼怀志向,才思敏捷。他十五岁入太学授业。开皇初年,被文帝拜方司门侍郎。杨广出藩并州时,张衡即拜放并州总管掾,后来又随扬广来到广陵,成了扬州总管掾,许多年来一直跟随杨广,既是晋王的属员,更是他的密友。

就在杨广调任扬州总管的时候,文帝曾有旨意,特允许他每年进京朝见一次。這样一来可以让他专心做好扬州任上的事情,二来又免去了有事必朝的千里迢迢劳顿之苦。杨广对父皇的关爱和用心甚为感激。但作为崇高仁孝的晋王,每逢重要节令和岁末年终,他都要派官员带上许多南国的丝绸珍宝及各贵特产,进京问候一下父皇母后和文武大臣。而每每担此重任的官员就是总管掾张衡。

這年岁末,即开皇十八年的年末,张衡又一次为晋王完成了进京朝贡皇上皇后和文武百官的使命,回到了广陵。

以往张衡自京城回到扬州总管府上复命时,总是与晋王説一些皇上皇后的身体起居,以及文武大臣收到礼物之后,对晋王感谢赞扬之类的事。而這一回见到晋王,行礼问安之后,张衡却选了一个新的话题。也许,张衡早已知道晋王对此话题更有兴趣。他説:“大王,依下官之见,你应该尽快早作准备,去京都朝见皇上皇后。”

“哦?”杨广心里诧异。他没想到张衡会开门见山地説到朝见一事,因为他每年进京朝见都是在五六月间的暮春初夏时节。那时候北方的严冬已经过去,而炎夏的酷暑和秋天的大风尚未来临,是最适宜北上的时候。久而久之,已成惯例,张衡更该知道。杨广问道:“总管掾,此次进京,莫不是听到了什么关于本王不利的消息?”

张衡微微一笑:“大王,這回你可説错了。正好相反,這次下官进京,所听到的都是对您有利的消息。”

“噢,真的吗?”杨广内心有些激动,“总管掾都听到了什么情况?”

张衡收敛了笑容,压低了声音説:“朝中文武都纷纷传言,皇帝陛下已对皇太子失去宠信。甚至有人猜测陛下正在思谋着另立……”

杨广摆摆手,止住了张衡后面的话,説:“事关大隋基业,你我都不可胡乱猜测。”

张衡但知言语有失,忙低头称是。

杨广又説,“凡事无风不起浪,你听到的那些纷纷扬扬的传言,一定是由什么事情引起的吧?”

“正是如此。”张衡答道。接着,他向杨广讲述了這么一件事。

依据惯例,每逢冬至,朝中百官都要入宫朝贺皇上,进献贺礼。這年的冬至,文武百官朝贺之后,又结队去了太子宫。皇太子杨勇身着礼服,大陈乐队,在东宫外热热闹闹地迎接百官,仪式非常隆重。

這事传到文帝杨坚那里,龙颜大为不悦。第二天早朝,文帝面对群臣正色道:“昨日冬至节,朕听説百官相率朝见东宫,不知道這是遵循的哪朝规制礼仪?”

殿下一时无人应答。少顷,尚书仆射高熲出列奏道:“陛下,百官去东宫应为祝贺,不应用朝见一词。”

“是吗?”文帝冷冷地反问道,心中不免有些反感。他认为殿下群臣之中,无论是谁出来为杨勇説话都情有可原,惟独你高熲不该出头。因为高熲的儿子已娶了太子的女儿,两人就是儿女亲家。看来高熲是自恃功高权重,竟连這些嫌疑都不顾忌了。文帝想,既然你无所顾忌,朕也就不给你留面子了。于是説道:“既然是节日祝贺,按常理应该是三三两两,至多也不过十个八个的相随同行,而且是陆陆继继,你来我去,随便哪个时辰都行,为什么百官同时集合起来列队同行?是有人征召,还是巧合?为什么太子还身穿礼服,鼓乐喧天地迎接百官?這又是哪国的礼制?”

皇上這连串的发问,殿下群臣鸦雀无声。

文帝故意停顿了一会儿,观察了一眼殿下群臣面色,一个个都诚惶诚恐的样子,高熲也耸了一下眼皮。于是他提高了嗓音,大声説道:“自古以来,朝纲礼制等级森严,上下内外有别,君王臣属才不至于混淆。太子勇虽然将继承大位,但目前仍是朕的臣子。正冬节令,文武百官列行朝贺东宫,不合朝廷典章制度,应当立即停止。下不为例,如有违者,一律按谋反问罪。那时候,朕就不管他与太子有何关系了。”

群臣听得明白,這最后一句显然是有所指。接着,文帝又道:“当然,擅以礼乐迎接百官是太子之过,朕自然不免追问教训的……”

听了张衡的讲述,杨广沉呤半响,心中暗暗思忖:依父皇的脾气看来,对于太子已不是有些不信任,而是心中早已有了猜忌。他自思自叹着説:“唉,单就這件事而论,太子也是做得有些过分了,其实对他自己也不利,比如高熲……”

“大王説得很对。”张衡接过话茬,“乐队受贺一事过了没几天,陛下传旨,挑选宗卫侍官充实皇宫禁卫,一下子就从东宫禁卫中选了一批精悍校尉。這回又是高熲急急奏道:‘若皇宫尽选取强者,恐怕会使东宫禁卫力量太弱了。’陛下一听更是恼火,説:‘朕随时行动,禁卫必须雄毅。太子毓德东宫,左右何须强武?’几句话便把尚书左仆射呛得额头冒汗,垂头丧气地退下。大王您想,這怎能不让人猜疑太子与高熲大人串通一气呢?”

杨广一拍大腿,似有感慨地説:“唉,這个高熲,怎么這么不看眼色。他果真以为功高可以震主吗?嗨,总管掾,刚才説的這些事,与你开始提到的要本王进京相见又有什么关系?”

“哈哈哈……”张衡笑道:“大王一世聪颖,不要假装糊涂,还非要下官説出来吗?”

杨广仍然是摇了摇头。

“大王,依下官之见,若皇帝陛下真的思谋废立之事,那最有希望立为太子的就是———”张衡説着,伸出右手的食指指了指杨广。

杨广慌忙伸手将他的手指按下,説:“太子废立是大事,只有父皇可以言説,除此以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胡乱猜测。”

张衡道:“這些道理下官自然明白。不过大王,人生之中要成就几件大事,就要有成大事的时机。机遇到了,立刻伸手抓住,事就成了。若稍有疏忽犹豫,时机错过了,就会一去不复返。下官以为,目前正是该大王伸手去抓一抓试一试的时候。”

杨广觉得,张衡説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好似火镰敲击火石迸发出的一簇簇火星直射自己的胸膛。腹内仿佛有一堆干柴,哪怕有一点火星溅上去,定会燃起熊熊烈火。杨广明白,這烈火一旦燃烧起来,是会烧塌苍穹的。所以他一直躲闪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闪,或许這是人的一种本能。

于是他对张衡説道:“咱们俩今天説的话绝不能再和任何人提起!”

张衡点头道:“大王尽管放心。下官跟随大王多年,该説什么,该做什么自己心中还是有数的。”张衡的确心中有数,因为他早已看出了杨广心中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