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晚蹙眉, 这是何意?
“劳大人记挂,甚好。”她语间竟透露着愉悦和平静,叫闻时砚生生气笑了。
“那便好。”闻时砚敛下了神色, 自然的同她说, 二人又相对而立,闻时砚的身后是一从竹林,阳光洒在竹林内,隐隐绰绰的光晕撒在他的身上, 一如既往的俊朗矜贵。
“此来京城不走了?”闻时砚像个故人般与她寒暄,姝晚瞧他这般便也放下了警惕之色,自觉远离了几步,闻时砚皱了皱眉头,未说什么。
“不走了,寒哥儿高中,要在京城做官, 对尹家来说是莫大的荣光, 我这做长姐的亦是感叹, 多亏当初离开了国公府,要不然今日的敕命恭人便是国公府世子爷的良妾了。”
“说出去叫人笑话。”她垂着头, 笑靥瑰艳,白的晃眼的脖颈犹如一只玉藕, 叫人想掐在手掌心里摩挲不停。
闻时砚顿时身形一滞, 随即磨了磨牙根,三年不见, 倒是伶牙俐齿了。
“你…何时成婚?”时隔良久, 闻时砚启唇道,姝晚诧异, 但还是回答:“两月后。”
闻时砚默了默,点了点头:“嗯。”,他想,他还是无法云淡风轻的对她说新婚快乐四个字。
他明白,兴许这是二人的最后一次见面,再见时她就会成为别人的娘子了。
姝晚未瞧他,转身便离开了,席面已开,宗妇贵女们都已然落座了,姝晚姗姗来迟,也叫她方才未瞧见的故人们瞧了个清楚。
靖王妃坐主位,排下来徐氏和昭阳郡主坐一侧,侯爵娘子蒋氏刻意被和徐氏隔开,不巧,姝晚对面便是闻锦茵,她悠然落座,对上了闻锦茵淡笑颔首的视线,姝晚回以微笑。
随着一声清越的琵琶声,女使们开始上前撤了点心,摆上了菜肴,蟹酿橙,炙羊肉,鹿肉脯、肘子、鱼羹,桌子上摆着甜甜的米酒,还有几道甜点,酪樱桃、糖荔枝等。
靖王妃笑着招呼:“招待不周,还请各位见谅。”说着举起了酒盏,其余妇人和贵女们亦举起了酒盏,一杯酒下去,话匣子也打开了,互相闲聊着恭维着,可大多数的眼神儿都瞧着那位尹娘子。
姝晚自若的拿起玉箸,嫩白的玉掌上带着一只极为漂亮的金镶玉手镯,叫好些宗妇极为诧异,忍不住出声:“尹姑娘的镯子瞧着可是前朝之物?”
姝晚被点到了名字,不慌不忙的放下玉箸,大大方方的笑着说:“是,申娘子好眼力。”
昭阳郡主斜着眼瞧见不知缘何笑出了声儿,靖王妃不解:“郡主笑什么?”
昭阳也不知为何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众人也懒得与她计较,都知道国公府的昭阳郡主有些疯疯癫癫的。
“我笑呀,这镯子当真是好物件儿,倒是比和田玉镯强了些。”她这番话叫别人听不大懂,可徐氏却是门儿清,当即变了脸色,瞪了她一眼。
姝晚神色平静的继续吃东西,好似听不懂般,这道炙羊肉味道不错,身旁的贵女忍不住瞧她。
姝晚察觉到了视线,眸色不解,贵女笑了笑:“冒犯了,姐姐真好看。”
姝晚笑了笑,不欲多言,这一笑又叫那贵女瞧花了眼。
前边儿的昭阳郡主用筷子夹起块肉:“这炙子骨头稀罕的很啊,王妃这是把御厨拐过来了。”
靖王妃一听,当即摇着扇子一脸神秘莫测:“还真不是,但是也大差不差,据说这厨子确实是在宫里头当过几日的。”
昭阳郡主:“炙子骨头会做的人不多,尹姑娘初来乍到的,可得好好尝尝这宫廷御膳,当是长长见识了。”突如其来的发难叫靖王妃的笑容僵在原地。
霎时间席面静了下来,姝晚不紧不慢的接话:“这羊肋肉取得巧,火候也掌握的妙,就是色泽上还能再红润些,我想王妃府上的厨子应当极爱是重口的。”
靖王妃挑眉,“竟叫尹姑娘瞧出来了。”
昭阳郡主一时面色扭曲,她未想到曾经上不得台面的村妇只过了三年便有这般见识,她面色不大好看,重重地放下了酒盏,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靖王妃一时有些无奈,摇着头笑了笑,心下却对姝晚有些欣赏之意。
对面的闻锦茵却忍不住打量着她,变化不可谓不大,姝晚察觉到了她的打量,但她做生意这三年已然学会了不顾及她人眼色。
席面虽好,但宗妇贵女们却并未吃多少,只是象征性的夹起来尝尝,优雅至极,多数时候都在推杯换盏,嬉笑闲聊,姝晚始终挺直了腰背微笑应对。
饭食过后,女使们撤走了菜肴,各位宗妇移步庭院石桌,吃完饭打打捶丸,投投壶,姝晚被那贵女挽上了手臂,贵女名叫林珠玉,是将军府的三姑娘。
姝晚一愣,迟疑道:“林珍珍是……”,少女笑了笑:“林珍珍是家姐。”
果然,姝晚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次雅集,“姐姐可与家姐相熟?”林珠玉问。
姝晚摇摇头:“有过一面之缘。”
“家姐实在闹腾,被母亲禁足在府上,所以这次的流殇宴并未来。”林珠玉主动解释。
二人随几位宗妇一道儿坐在庭院里,女使们端着食案上前,放下了点茶所需的器皿,宗妇们闲着无事便能打发时间。
不远处便是男厅,姝晚随意一望便对上了一双冷淡的眼眸,如朗月清辉般明亮,姝晚率先移开了视线,本以为他也会避而不及赶紧躲开,谁知却似是锁住了一般,时不时的望过来。
他鬼使神差的走近了些,藏在假山后面听他们说话。
昭阳郡主率先拿起夹子夹了一块儿茶饼放在一旁的小炉子上炙烤,指节上硕大的翡翠指环浮翠流丹,茶饼炙烤后放入茶碾走碾压。
“尹姑娘怎的不动手?可是不会?”一与昭阳郡主相熟的妇人问道,眼中轻蔑之色溢出。
靖王妃咳了咳:“好了,不过是打发时间罢了,尹姑娘若是无聊,便去玩一会儿捶丸,你们年轻姑娘应当是喜欢的。”
姝晚知道这是靖王妃在替她解围,她淡淡道:“无妨,点茶也很有意思。”
昭阳郡主嗤笑:“光瞧着可体会不着,你得亲自动手,方得里面的趣儿。”
“我瞧着尹姑娘应当是不大会的,无妨无妨,珠玉,给尹姑娘点一盏叫她尝尝靖王府的茶。”说话的是靖王妃的嫡次女,温成县主,却被靖王妃闲闲的瞪了一眼,登时噤声。
闻时砚听着直皱眉头,他就知道,这些贵女宗妇定然就寻着由头找人麻烦,姝晚本身别说会了,怕是见都没见过这些玩意儿,他思绪流转间想找个由头出去替她解围才好。
姝晚原本吃过饭后有些不大舒服,应当是积食了,所以才不大想动手,未曾想到想看她笑话的人这般多。
她当即便执夹子挑选了一块陈茶饼,炙烤一番后碾碎,周围的声音静了下来,姝晚细细地研磨茶粉,随即用茶罗开始筛茶,随后把茶粉倒入罐中。
择水须得清、洁,把水倒入壶内掌控着火候,把茶盏烫热后倒入两匙茶粉,随后开始调膏,七次注入沸水,每注入一次后须得击沸。
姝晚动作不紧不慢,神情自若从容,最后绵密的云脚聚集而成,她执起一支小笔,蘸了些茶膏在云脚上一番绘制,赫然一副青竹图跃然而生。
“呀,好漂亮的图。”,林珠玉赞叹,姝晚当着众人的面儿把这盏茶递给了靖王妃:“姝晚才疏学浅,王妃见谅。”
靖王妃很是高兴:“好,好,未曾想我与尹姑娘一见如故。”
昭阳郡主面色难看,心中暗叹这小贱蹄子这几年做甚去了,变得这般圆滑,真真儿变了个人似的。
闻时砚透过缝隙瞧着姝晚的脸,无波无澜的面庞浮上了淡淡的讶异,随即怔怔地瞧了一会儿,蓦然低头无声笑了,倒是他小瞧了他。
宴席结束后,姝晚拜别了靖王妃,乘着马车往尹府走去,蓦地一辆马车跟了上来,并肩而行,前面是一道窄巷,两辆马车停在了巷口,车夫各自皱了皱眉头。
姝晚察觉车停了下来:“怎么了?发生了何事?”随即她探头出去查看,却发觉另一辆马车离她极近,车帘突然被撩开,露出了闻时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姝晚皱眉,她极为懂礼数的说:“您先走。”
闻时砚瞥了她一眼,最终还是低声:“你先走。”
姝晚不跟他客气,放下帘子马车便先他一步往前离去,闻时砚的马车跟在后头,两辆马车最终在一道岔口分道扬镳。
翌日,闻时砚听闻那日琼林宴的刺客已然查出了眉目,被捉住的刺客经过几日严刑拷打,最终供出了同伙,但同伙踪迹难寻,最终大理寺查到了一新开的绣坊。
“就是这儿,清帛坊。”殿前司协同大理寺一起调查此事,而闻时砚又是他的第一心腹大臣,被派遣来负责监察,闻大人能者多劳,身兼数职,张春言常常说他是耕地的牛。
“此处是他们藏匿的据点,根据那刺客所言,他们接头大部分是在这里,因着这铺子是新开的,没什么人注意,所以便选在了这里。”殿前司指挥使高仕道。
“我们怀疑是淮王党派还未残留一部分。”大理寺卿补充道。
闻时砚淡淡道:“那便去清帛坊走一遭。”
清帛坊是京城新开的一家绣坊,巧的是就在吏部衙署不远处,高仕感叹难怪那伙儿人敢这么明目张胆的选在这儿,合着还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一想法。
白日当头,在步入四月后,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清帛坊的铺子正大开着门,高仕大咧咧的进去,“有人吗,掌柜的何在?”
“谁啊。”一道清冽温婉的声音响起,如春风拂过耳畔,叫人高马大的高仕一愣,姝晚转过头来,对上了两双怔愣的眼睛。
“我嘞个去,绣娘西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