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的宅子是他们这几年在京城购置的一处房产, 在柳荫巷,周遭住的也都是普通的庶民,宅子不大, 大约二进二出的。
姝晚这几年都在一处江南水乡, 不仅学了那里的绣法还开了一家绣坊,绣坊生意不错,寒哥儿也中了会元,这下不论能不能及第也都能做官了。
进士, 多大的荣耀啊,在大祁崇尚以文为尊,文臣的地位极高,在朝中做官者,或是科举入仕,或是门荫补官,又或是卫官入仕, 科举入仕者的地位是门荫补官和卫官入仕大大不及的。
加之姝晚的爹当初也是秀才出身, 只是后来身子不好, 早早的去了,要不然他们家也是两代科举入仕出身的书香门第了。
家中未曾买丫鬟, 一则姝晚不适应,二则寒哥儿也不答应, 原本寒哥儿想着宅子还是买大了, 只三人住罢了,但姝晚想的长远, 若是寒哥儿以后成了官老爷, 请同僚来家中吃酒,体面还是得有的。
“好大的宅子啊。”芸姐儿跳着道, 姝晚向屋外瞧去,章程璟和尹书寒一道儿帮他们搬东西,章程璟挥了挥手:“姝晚姐。”声音清亮,带着浓烈的喜悦。
姝晚笑着点了点头,尹书寒一向平静无波的神情也浮上了淡淡的笑意。
姝晚忙道:“接下来松快几日,好好歇息歇息。”,她未问考得如何,只是关心二人是否乏累。
寒哥儿自然是应的:“都听阿姐的。”
姝晚忐忑的瞧着他的神色,不像是考得特别好,但也不像考得特别差。
门外,闻时砚停在这处宅子前,遥遥望了许久,他很想进门去,问问她不是走了吗?怎么舍得回来,挣扎许久,心中的郁气不上不下,闻时砚还是转身离开了。
未过多久,放榜的日子到来了,榜下人山人海,到了殿试已然是排名之考,做官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来这大部分还有一种情况,榜下捉婿。
意料之中,尹书寒是殿试的第一名,他淡淡的抬起头神情是平日里没有的鲜活愉悦,章程璟表现的比他还高兴:“状元郎,记得请我吃酒。”
周遭一听是状元郎,立刻围了上来,“这位郎君年岁几何了?家中可婚配?”等一句接一句抛了上来,尹书寒有些不适,却难以抵挡。
幸而章程璟替他拦在外头:“唉唉唉,各位大人们,别急别急,咱们琼林宴上见哈,琼林宴见。”说完便拉着尹书寒逃了出来。
姝晚在外围瞧到了一切,高兴的眼里沁出了泪花,她头上带着帷帽,白纱遮掩着面容,身姿窈窕婀娜,站在一旁自成风景,不禁叫无数过路人生出了想窥探的想法。
进士前三甲亲自入太极殿授封,状元郎入翰林院担修撰,官居从六品。
尹书寒身着绯袍站在首位跪下谢恩,芝兰玉树,气度斐然,端是那副宠辱不惊的姿态便叫圣上欣赏不已,榜眼是虞侍郎家的幺子,站在尹书寒身旁也被生生压下了风姿。
回府的路上身骑高头大马,后面是天子亲赐匾额状元及第,无上荣光,姝晚怔愣的瞧着太监们把匾额给她们挂上去,带着喜气儿对她贺喜:“恭喜娘子,贺喜娘子,令弟大有前程。”
姝晚忙把提前准备好的荷包塞了上去,得到好处的太监们笑的更开心了,忙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儿。
姝晚瞧着面前好大的青年,不住的说:“好,好,寒哥儿有出息了。”她万分感慨藏于心头,寒哥儿露出一个笑:“阿姐,这些年辛苦了,我是状元郎了,以后没人能欺负我们了。”他认真道。
包括闻家那些人,他暗暗想,此后他阿姐不再是没有见识的村妇,而是新科状元郎的亲姐,长姐如母,日后他要给阿姐挣个诰命来,让她阿姐在这京城中都能挺直了腰板走。
殿试过后便是琼林宴了,在放榜第二日,由天子为新科进士们举办的宴会,在皇家花园琼林苑内举办。
来宴会的大多是朝臣,天子在上,几位皇子在侧,下面便是各位朝臣,进士们依照规制排在后头,等待陛下传召。
新科状元郎被天子亲自簪花,各位朝臣们已然蠢蠢欲动,迫不及待的想与之结亲。
琼林宴,众人推杯换盏,天子为人亲厚,朝臣们也并未正襟危坐,闻时砚远远的朝尹书寒颔首,酒杯往前一递,尹姝寒从容的隔空碰杯,喝了下去。
歌舞升平,舞姬们着一袭红纱如清波溶月般轻盈而来,层叠蹁跹的舞裙勾勒出她们的纤腰,众位大臣秉含欣赏的目光瞧着。
变故就在一瞬间,突然最中心的一名舞姬红纱轻扬,如利箭般破空而来,红纱的一端清晰地系着一把尖锐的匕首,尹书寒坐着近,正在与大臣敬酒,蓦然听到周遭惊呼声响起。
“护驾。”一声惊吼声响起,顿时,琼林苑内闯入许多官兵,他抬头时正好望见舞姬飞身上前,红纱上的匕首冲着上面的天子,想也未想便冲上去挡在身前。
“挣”的一声,他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闻时砚抽出桌子上的酒盏掷了出去,电光火石间酒盏与匕首相撞,匕首落在了地上,舞姬面色狰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恰住了尹姝寒的脖子,尹姝寒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把舞姬扑倒在地上,他脸被勒得青紫反被摁在地。
突然舞姬被冲过来的闻时砚一掌劈晕,尹姝寒骤然得到了呼吸,躺在地上怔忪着。
“快,叫太医。”闻时砚怒吼道。
齐帝后知后觉的跌坐在一旁,面色难看,宫中竟叫叫刺客混了进来,半响,他缓过神儿后,“查,把人拖下去,交给大理寺的人好好审问。”,众臣战战兢兢的跪了下去,头磕在地上不敢起身,天知道皇宫内院竟然后出现刺客,差点小命不保。
太医提着箱子闻讯赶来。
随即齐帝对一旁被太医诊治的尹书寒道:“此番多亏了爱卿。”尹书寒的举动叫齐帝颇为感动,琼林宴被刺客搅弄,齐帝也没心思继续下去了,遣散了朝臣便回了龙泉宫歇息。
尹书寒被殿前司的专门送了回去,显然是陛下的旨意。
闻时砚刚要离开,便见德全公公领着一小太监往宫外走,他上前与之同行,问:“公公这是做何去?”,德全神色和蔼,笑着说:“万岁爷念着尹大人的心,这不,赏赐要送到府上。”
闻时砚多嘴问了一句:“是何赏赐?”
德全笑了笑:“唉,听闻尹大人无父母,家中只有一长姐,与其相依为命,尹大人爱姐如母,陛下甚是感动,便赐了敕命。”
闻时砚一怔,随即淡淡笑了:“嗯。”
“大人?大人?”德全试探的唤了一声,眼前的闻时砚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闻时砚收回了神思,“没事,我刚想着,我与他们家是旧识…我。”他话还未说完,便听到声高呼:“闻大人留步。”闻时砚不耐的转头,发觉是殿前司指挥使高仕,“怎么了?”
高仕没发觉他语气里的不悦,“陛下叫您去御书房一趟,说有事商议。”
德全闻言主动道:“那老奴便先去了。”,说完便领着人往宫外走去了,闻时砚眼睁睁的瞧着人走了,呼出一口浊气,神情低沉的往御书房而去。
尹府内,姝晚不可置信的拿着圣旨,呆在原地,芸姐儿蹦跳着要看,“我怎么就有敕命了?”,她甚是不解,一旁的寒哥儿闻言露出了一丝骄傲,这一刻他褪去了外人面前的冷静,只像个被长辈夸赞的少年。
“今日本就是琼林盛宴,一路不知从哪里来的刺客搅弄了宴会,要刺杀陛下,我便冲上去。”他眉飞色舞的说着,姝晚听着却险些落了泪,“阿姐,待我日后升官,再给你挣诰命来。”他咧开嘴笑着,脖子上一圈青紫。
“阿姐不要什么诰命,阿姐只想你好好的。”姝晚说,尹书寒却心想,有了这一层身份,那陈世美定然不敢欺负阿姐,京城这么小,尹书寒想的长远,他定要好好思谋才行。
现下他才六品,姝晚得的也是六品敕命恭人,长姐如母,顶了他们母亲的授封。
这厢新科状元郎的风头更是无两,一时间传遍了京中勋爵人家,外命妇们均想着法子举办什么宴集来拉拢一番。
“她竟回来了。”徐氏惊愕道,尹家的事儿传的很快,国公府自然也是知晓了的,闻锦茵点了点头:“是,不光回来了,还得了敕命,现在是正儿八经的拿着朝廷俸禄的妇人。”她说起来也是有些艳羡。
虽说不是诰命,但也是朝中认可了的官职,满京城除去有兵权的武将家中有诰命,便是徐氏了,当初闻时砚为圣上立了大功,徐氏便得了一个三品诰命淑人的封号,也是被宗妇艳羡了很久。
“母亲放心,我打听了几日,听闻尹氏已然成亲。”,徐氏闻言松了口气,一时心绪复杂,未想到一朝天子一朝臣,她竟还有翻身的时刻。
闻锦茵又试探:“过几日靖王府设曲水流觞宴,尹氏八成会去,母亲……”,徐氏懂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我知道了,过去的事已经是过去了,人都要往前看,我只怕……”,她欲言又止。
“砚哥儿也是个懂分寸的,何况人都成亲了,还怕什么,余情未了那也得瞧人家夫君答应不答应。”闻锦茵安抚道。
靖王府有意拉拢新贵,便率先给姝晚递了帖子,尹书寒委婉开口:“阿姐若是不想去,拒了也行。”毕竟故人很多。
姝晚笑了笑:“这可如何使得,寒哥儿出息,阿姐也是脸上有光,王府肯上脸,阿姐怎好不给面子,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无妨的。”过去那段日子已经许久未曾想起了,姝晚走出来的很快。
更何况那人已然成婚,有了夫人,怕是孩子都有了,或者美妾相伴,姝晚出神的想着,尹书寒:“过几日待姐夫来了,叫他好生陪你出门逛逛。”
“说了多少次,我们二人还未成婚,这般叫于礼不合的。”姝晚嗔怪,她在半年前便定了亲,是尹书寒书院里的夫子,家道中落,同样是进士出身,叫柳世安,做了几年官不尽人意,遭到贬斥,一气之下便辞了官在书院里当个教书先生。
也是得他相助,尹书寒才能高中状元,听闻姝晚一家要迁往京城,柳世安举双手赞成,他现下还有几日要同书院交接事务,过几日才能来京城。
姝晚对他也是满意的,是个能踏实过日子的人。
三日后,靖王府
一道悠然悦耳的靡靡之音传了出来,靖王府大祁恢宏,门外停着许多辆马车,府内有一闻喜园,一派珠箔银屏,锦天绣地,到处青葱翠柏,回廊曲折,古色古香,女使丫鬟穿梭其中,闺女宗妇坐在庭院的石桌上,嬉笑闲聊,或坐或站,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团体。
内屋大敞,最中央摆着一处石桌,中间凿空,旁边有丫鬟用木瓢往里舀水,水流顺着石头潺潺流下,蓄成水渠,上边用食盘呈着许多点心,漂浮在水上,回廊下坐着一群乐人,丝竹管弦之音不绝于耳。
一辆马车停在了靖王府外,马车配置有些简朴,算不得张扬,但也算不得小家子气,但在一众独辕马车中有些不起眼。
车帘掀开,走出一道人影,吸引了门口与侯爵府蒋大娘子寒暄的靖王妃,人影着一袭芰荷色绣兰花纹广袖长褙,内里是玉色细褶儿的薄缎罗裙,有些眼色的妇人们一眼瞧得出来这女子身上的衣裙纹样是苏绣。
蒋大娘子视线上移,骤然瞳孔缩紧,迸发出一道凌厉之色,还是那张脸,姝晚探出马车,发髻温婉端庄,上面插着的是御赐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发簪。
眉眼昳丽清绝,浑然瞧不见三年前的怯懦瑟缩的模样,举手投足温婉大气。
靖王妃察觉到了蒋大娘子的异常,问:“怎么了?”
蒋氏死死盯着姝晚,面色阴沉,咬牙问:“那是何人?”
靖王妃好奇看过去,随后了然一笑:“那便是新贵元郎的姐姐,前几日她弟弟救驾及时,还被封了敕命呢,是个有福气的。”说着扬起笑脸,恰到好处的对姝晚招手:“尹娘子。”
姝晚瞧了过去,视线对上一旁的蒋氏,霎时一愣,显然未想到头一日出门便遇上了故人。
蒋氏还处在惊愕中,没想到这几日传的风言风语的竟是他们姐弟,姝晚收敛了神色,云淡风轻的行了个礼:“靖王妃安好,侯爵夫人安好。”
靖王妃很是和气,适时露出讶异神色:“你认识蒋大娘子?”
姝晚不待蒋氏说话,从容点了点头:“从前有过一面之缘。”
靖王妃:“来来,快进去罢。”,姝晚便随着靖王妃侯爵娘子一道儿进了闻喜园,果然,众多贵女宗妇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其中不乏有打量之色,也有轻蔑之色,但姝晚已然接受良好,第二次踏入这种地方,姝晚大大方方的挺直脊背。
“你回来…莫不是还存了攀附国公府的心思?”蒋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她恨及了姝晚,都是因为她,嘉善侯府沦为旁人的笑柄,她的女儿也成了京城的笑话。
姝晚诧异回头:“什么?”
蒋氏咬牙道:“闻家那小子因为你毁了与我家的婚事,你回来不就是自持有了敕命身份,想攀附高枝儿吗?”
姝晚懒得与她做口舌之争,但一时听到闻时砚并未成婚,还是怔忪了一会儿。
“您想多了,我已订了亲,不日便要举行婚事,我与世子爷早已无任何干系。”她淡淡的叙述着事实,未顾及蒋氏的震惊之色便离开了,躲到了一方清净之地。
却不知这一番话语落在了假山背后的人耳朵里,闻时砚怔怔的瞧着那一抹背影,原本波澜无寂的心神霎时间翻天覆地,久违的剧烈的心跳振聋发聩,当清越的声音落在他耳中时,他缓过神儿来却是淡淡的怒意浮在了心间。
姝晚避开了蒋大娘子,却遇上了最不想遇到的人,她抬眸一愣,随即很平静的屈膝行礼:“姝晚见过世子爷。”,没有一丝波澜,甚至没有瞧他多余的一眼。
闻时砚似是一句话都不想多说般冷冷淡淡的转过了身,姝晚一诧,随即松了口气,他们二人合该就是如此,她起身越过闻时砚的那一瞬间,听到耳边响起了冷淡的质问:“这三年,瞧着过的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