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啊,赵哥一当上局长,给咱们抽的烟都是精装‘兰州’,喝的酒都是五粮液!”傻B诗人感慨说。“以后有酒有肉就让弟兄们给你帮忙解决,这跟打土豪是一样的道理。”茄子也跟上起哄。这天和他们一起玩轧金花,我手气出奇地好,一块钱的赌注我竟然赢了近300块钱……

当上副局长的第一个年头,我的仕途一帆风顺。年终市上的干部管理部门考核处级干部,上级领导和单位的同志们对我的评价颇高。据悉,比较权威的评价说我在领导岗位上兢兢业业但也不缺少魄力,分管的工作出色完成许多方面还有所创新,当官不像官仍然能和群众打成一片,廉洁奉公没发现有什么劣迹或者失职渎职的问题。我之所以大概知道评价结果,一是曹局长虽然很讲究策略但还是有意无意对我有所透露,二是市上分管我们局的毕副市长亲自找我谈话,也对我做了充分的肯定和鼓励。

“小赵同志,干得不错,今后要再接再厉,继续努力。”毕副市长临别跟我握手说。

“我一定不辜负领导的关心和群众的信任。”我信誓旦旦地表态。

还有更重要的讯息,那就是此次考核之后,在组织部门下发的正式文件中,我们局领导的排位,我竟然跑到焦副局长前面去了。官场上同级干部之间的排位是很有讲究的,我排在姓焦的前面,说不定意味着今后曹局假如作为年轻有为的干部上调——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我就会顶替他的位置做局里的一把手!这是一项潜规则,我基本上能弄懂。也难怪焦副局知道了这一新的次序排列显得灰头土脸的,他心里的滋味一定不是很美好。

处级干部考核之后,我们局进行了科级干部调整。其中一项预料之中的安排,就是局办公室的小柳顺利地成为副科级,以副代正主持办公室工作。小柳上任以后没有忘记到我的办公室表示千恩万谢,好像提拔她我起了多大作用似的。我清楚自己只不过当了曹局长的应声虫,没有反对而已。我把早已准备好、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5000块钱拿出来,毫不客气地当面还给了她,连包裹这笔钱的红纸包也是原封不动的。我这样做把小柳弄了个大红脸,但她临走还是伸出大拇指夸奖我:“赵局我知道了,您真是个清正廉洁的好领导!”我想她这样的评价我受之无愧。

区局的梅洁同志也被调进市局办公室,直接受小柳主任领导。在曹局主导下的这种安排,让我感觉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屈辱。梅洁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很好,第一次在我们局办公区域的走廊里碰见我,她就嘴噘脸吊的,弄得我心里很不得劲儿。我想问问她心里是咋想的,一转念又觉得问和不问岂不是一样的效果?况木已成舟我也无力再做出任何改变!

离过春节再有十来天,曹局长让我陪同他上一趟省城,主要任务是给与我们局有垂直业务关系的省厅领导送红包。

“咋不送些土特产呢?咱们这里的羊肉不错,还有特色无公害的蔬菜。”我问曹局长。我没当副局长之前,也听说过市上一些部门给垂直领导本部门的省上相关厅局送礼的事情,好像都送的是土特产。

“你外行了吧?前几年是兴送土特产,但那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还惹人注意,弄不好会给领导造成不良影响。现在省上的领导家里缺啥?啥都不缺!再说啦,市场上什么买不到?还是直接送现金实惠,操作起来也方便。”

“哦。送现金有行贿之嫌,领导们敢要吗?”

“要掌握一个度,这里头也有学问呢。今年我带着你去,你把路子趟熟了,以后你一个人就能弄这事了。再说,谁敢说咱们局一直会是我当家?你也要有当一把手的思想准备。”

“曹局你别拿我开涮,我想都不敢想。”我故意谦虚说。其实我听了这话心里美滋滋的。

这一趟上省城我们乘坐的是小詹的车。从单位把车子开出来,小詹师傅脸上阴沉沉的,一路上也不见他有些许笑容。我心里有点纳闷儿,这小子以往伺候领导一直都是笑咪咪的,态度既恭谦又和善,局里的人都说他会来事儿,今天是怎么啦?

“小伙儿,你咋啦?叫霜杀了,蔫茄子似的!我和赵局谁得罪你啦?”曹局也觉得这小子怪怪的,于是调侃着问他。

小詹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儿。”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而且瞬间即逝。

“小詹你不能带着情绪出车。到省城是长途,我跟赵局长的身家性命都交到你手里了,你可要注意安全呀。”曹局带有批评的意思说。

小詹再没吭声,脸反而拉得更长。这时候车子已经上了高等级公路,往前窜得飞快。

“小詹,你是不是有啥心事儿?有难处你就说,我们能帮你一定会帮。咱俩在一起工作也好几年了,有啥话不能对我说说?曹局对你也一直不错呀。开车可不能带情绪,尤其在高速公路上。”我对这小子今儿的表现也有些恼火,但还是尽量柔声细语,想要他说出实话,调节好情绪,因为他的表现确实关系到我和曹局的安危。每次去省城的路上,差不多都能看到路边翻倒的、报废的车辆,现在公路上车祸太多了,行车安全太重要了!

“唉嘘……”小詹脸上终于和善些了,长叹一口气,然后说,“我媳妇儿的病越来越重了。”

“你媳妇儿咋啦?”曹局看来还一点儿不知道情况。他官僚主义。

“小詹媳妇儿一直有肾病,很严重。这病讨厌呢。”我对曹局说。我还知道小詹和他媳妇儿感情挺好,这小子平常干家务活儿积极主动,那个脸色青黄的小媳妇儿一笑一颦都能牵动他的心。这些是我在小詹家里亲眼看到的。

“就是。”小詹脸上逐渐地阴转多云。

“哦。你媳妇的病现在到啥程度了?”曹局长关切地问。

“尿毒症呗。一星期做一次血液透析,就这还不行,大夫说接下来需要三天做一次。”小詹仍然忧心忡忡的。

“哦。尿毒症病人有的靠透析也能维持很多年哩,小詹你要有信心。不过现在治病特别贵,你有钱吗?”曹局继续和司机交谈。

“还能对付吧。”小詹回答说。我坐在他旁边,看见他脸上闪过一种很奇特的表情,含义复杂,但是我没能看得懂。

“我真该检讨,你媳妇有病我确实不知道,你看我这一把手当的。赵局当过你的主任,对你的情况比我知道得多,他也不告诉我!”曹局这话听起来狡猾狡猾的,“小詹你给媳妇儿治病有困难就吭声,我们想办法帮你度难关。我要是知道你家里有这么严重的病人,上省城也就不用你去了。”曹局还说。

“那倒没事儿。做完透析她的状况还可以,我出车给大姨姐说了,让她帮着照顾照顾。”小詹脸色比刚才好多了,车子也开得平稳许多,让我松了一口气。

进省城天就黑了,我们先登记住宿。市政府在省城有招待所。

吃完晚饭,在房间里,曹局让我看他让财务部门准备好的红包。这红包也不是红的,就是把钱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信封上面写着要送给的领导的人名。

曹局告诉我:“标准不一样。厅长给一万,副厅长八千,主要部门负责人六千。我认为咱们给的这个数儿合适,领导不好拒绝,再多就不好说了。”

我想起他曾说过要掌握一个度。原来这就是“度”,我又长学问了。

“要不要把钱寄存到总台?这么多。”我问。

“不用。麻烦,弄不好还惹事儿。反正咱俩晚上又不出去,谁还能来抢不成。咋啦,老赵你是不是有想法,想借进省城的机会出去潇洒?要那样的话我给你开绿灯。”曹局长反过来将我一军。

“得,曹局你想潇洒,叫司机陪你去。我专门给咱们看着这些钱。”我回应说。我似乎也不是很傻。

第二天,我陪同曹局长展开送礼大行动,穿梭于跟我们有业务联系的省厅办公地点的若干楼层和为数不少的办公场所。因为要避人耳目,操作过程中我俩有时候跟做贼似的,让人感觉一点儿不爽。我心想这他妈的也是工作?跟偷鸡摸狗有什么区别?

尽管事先精心策划,操作过程也竭尽全力,但最终结果是,我们的送礼行动竟然失败的居多!

据我在行动过程中观察,省厅的领导同志中,敢于收受地方部门以拜年名义送来的现金而且心照不宣自觉自愿的是少数人,心里想收而行动上又不敢收的人居多,除此而外确实也有真正廉洁自律不愿意收受的。

“没想到没想到!现在给上级领导送礼越来越难了!”晚上回到房间曹局大发感慨。

“就是就是,反腐倡廉看来有效果呢。”我应和说。我当时在心里冷笑:曹局长呀曹局长,你掌握的“度”看来也不准确嘛,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干这事儿至少要两个人一起,要不然,哪些送出去了,哪些没送出去,还真说不清了。咱们送礼的过程中不能再出现腐败。”曹局这话很深奥,有时候腐败和不腐败搅和在一起不容易分辨,出不出问题也就在一念之间。

我赶忙点点头。

“他妈的个×!给上级领导送礼是最‘日眼’的事情。你不送吧,就怕别的地州市都送,咱就丢人现眼了,说不定还会给以后的工作造成了不必要的被动和障碍;你送吧,人家一个个都廉洁得不行,说不要就不要,好像咱是行贿的,伤脸墩沟的,啥事情嘛!而且行情还在不断变化,你也不知道人家啥时候高兴了就想让你给他送,你不送就把机会丧失了,等你反应过来了要送,人家又不高兴要了,怕玷污了清正廉洁的好名声。难伺候呀!”

听了曹局关于送礼的一番感慨,我才意识到当官也不是很好玩,有时候得把脸当屁股,主动装孙子还有装不像的时候呢。

回来的路上,司机小詹情绪又不对劲儿了,拉着脸子,把车开得飞一般的。

好在没有出事故,我和曹局很安全地回来了。

从省城回来以后,我想起按照惯例,每年过春节都要给老母亲汇一笔钱。我的父亲早逝,当初母亲抚养哥哥、妹妹和我呕心沥血含辛茹苦,供我上学更是勒紧了裤带。目前尽管在老家的哥哥和妹妹家境都不错,母亲也算儿孙绕膝,晚年生活有滋有味,但是我作为她老人家唯一在外头上班挣钱的子女,不能不尽为人子的责任。况且像我这种状况,平日里不能行孝于膝下,只能逢年过节汇兑几个钱聊表寸心,我心里本来就十分愧疚。好在今年比起前些年来收入大增,应该给母亲多汇点儿钱,甚至给哥哥、妹妹也应该有所表示。

晚上我给秦秀丽一道指令:“明天你给老家汇去两千块钱。在附言里面说清楚,一千给我妈过年花,另外给我哥和我妹妹各五百,就当是咱们给侄子侄女儿的压岁钱。”

秦秀丽听了眼睛瞪得老大:“标准提高得有些快吧?往年也不用给你哥你妹呀。”

“我怎么说你怎么做,给个露脸的机会你可别不知趣。今年再怎么说我提拔了,收入提高了,这成果让我家的人分享一下难道不应该?特别是我妈,我太对不起她老人家了。”我说。

秦秀丽撇撇嘴,没再说什么。其实,秦秀丽尽管小市民,但以往在孝敬我老娘方面,她从来不跟我拗。这是秦秀丽唯一让我满意的地方。

当了副局长之后的第一个春节,我感觉比往年过得风光。

我和曹局从省城送礼回来,离过春节没几天了。我们单位和系统的很多下级同志也陆续来给我这个副局长送礼。礼品五花八门,烟酒是主打,还有咖啡、茶叶、干果、补品等等。一开始对于此类礼物我也想拒绝,但是我亲爱的老婆秦秀丽同志教导我说:“过年送点儿烟啦酒啦补品啦,是人之常情,属于中国人礼尚往来的范畴,拒绝不得。拒绝了这些你就是不近情理,不通人性,就会脱离群众,失去好人缘。”我仔细想了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所以就确定了对礼品来者不拒的政策。

后来我慢慢回过味来了,今年比起往年来,给我送礼的人和礼品的数量质量都呈急剧增加和上升的趋势,这就很难说是正常现象了,而且针对这些送礼现象,我无法一一回报或者回赠,最终的效果肯定是来而不往非礼也!

除了烟酒、干鲜果品之类,也有送衣物的,一条高级领带,一件上档次的衬衫之类,借用曹局的话说,也算是“掌握了一个度”,你想拒绝都难。除此之外,还有下属区县的业务局也给他们的直接上级送礼,给我这副局长直接搞到家里来的真有一些土特产,整箱的水果蔬菜、整只的羊、整扇的猪肉,还有一些冷冻的鸡鸭鱼,以及本地出产的档次较高的两箱酒。他们选择家里有人的时候,派工作人员开着车来,不由分说放下东西就走。××区局还给我们三个市局领导每人一张购物券,是一套国产名牌西装,到专卖店里挑一套合身的穿上就走。

往年置办年货,秦秀丽同志都要精打细算,各种东西采买的量既要够用还不能浪费,过年所花的钱也是有预算的,总体上不得超支。可是今年好多东西不用买了,我老婆一是发愁预算好的钱没地方花去,二是忧虑那么多的羊肉大肉鸡鸭鱼肉吃不完会烂掉。

“总不能再买个冰柜吧?平时有冰箱足够了。”秦秀丽愁眉苦脸跟我商量。

“嘁,买什么冰柜!吃不掉提前送人,送你的亲戚朋友。那只羊你剁一大块儿给咱们留下,其余的我来想办法解决。”

第二天正好周末,我搞了一次消费礼品的“公益活动”。我召集了多年来喜欢在一起喝酒、一起轧金花的几个狐朋狗友,自己拿上羊肉和酒,来到市郊一家羊肉馆,让他们把羊肉给做熟,同时给我们提供活动场地,而我们一帮人吃肉喝酒打牌,痛痛快快玩了一天。

“不一样啊,赵哥一当上局长,给咱们抽的烟都是‘吉祥兰州’,喝的酒都是五粮液!”傻B诗人感慨说。

“以后有酒有肉就让弟兄们给你帮忙解决,这跟打土豪是一样的道理。”茄子也跟上起哄。

这天和他们一起玩轧金花,我手气也出奇地好,一块钱的赌注竟然赢了近300块钱,打破了这帮弟兄们在一起玩牌输赢的历史记录。这些钱付过羊肉的加工费以及菜蔬、面食的钱还有盈余。

“人当官了,手气也旺。老天爷不公平呀!”鱼得水说。

“这跟当不当官没关系。你那手经常在‘小姐’身上**呢,当然是臭手。”茄子又借机打击鱼得水。

“我又没在你老婆的身上摸,你管得着吗?”

“余哥,你最好不要到处**,尤其不能摸‘小姐’。小心遇到公安上的‘扫黄’行动把你给弄进去了。”诗人说。

“弄不进去。哪怕被他们抓住了,大不了罚些款,罚了就没事了。派出所发奖金没钱了才抓赌抓嫖呢。”鱼得水在这方面看来很有经验。

不过,这一次我的几位兄弟都喝醉了。他们心情都不好,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鱼得水总是寻花问柳难免行迹暴露,他老婆嫌老公太花心,正闹着要离婚;茄子兄弟的儿子在学校里表现越来越差,学习成绩每况愈下,虚荣的老婆肝火太盛,气得病了;傻B诗人的老婆得了一种怪病叫做“进行性肌无力”,发展下去要瘫痪甚至毙命……

大年三十晚零时许,全城鞭炮声大作,焰火礼花映红夜空。这时候我家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名义上也是拜年。这是单位里眼巴巴想提拔科长但个人操性又不咋样的一个小伙儿,他放下一盒包装精美的礼品酒,说了几句拜年的话就匆匆告辞。那人刚走,小市民秦秀丽赶紧打开礼品盒欣赏,发现了里面隐藏着一个红包,装着现金10000元。

他奶奶的,这厮纯粹没事找事,制造麻烦!第二天,我叫秦秀丽陪着我,把那10000元当成压岁钱,当那同事的面给了他家孩子,并且对他一阵批评:“你这说严重些是行贿,你是想让我犯错误?”弄得那小子十分羞臊,无地自容。

说心里话,我确实不想犯错误。当局长多好,好事情才刚刚开头呢。

这一年春节,我儿子的压岁钱也比往年不知翻了几番。多数发放压岁钱的人都会“掌握一个度”,而且方式方法都很巧妙,我想拒绝也拒绝不了,何况秦秀丽不见得想拒绝。

奶奶的,世态炎凉啊!

春节前后我的饭局也很多,应酬连绵不断,简直有点儿招架不过来,心里难免有些烦。真想和我同乡的小兄弟黑蛋儿小酌一壶,感受和他在一起那种真实的、没有世俗、也没有城市人虚伪的好感觉,可惜黑蛋儿不在这里。他回老家去也没要我的赞助,可见他手里还是有几个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