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是这么想的。叫玲玲跟她那瘫子老公离婚，不过呢，离婚不离家，继续把她的老公照顾一辈子。我呢，跟玲玲结婚一起过日子，帮着她照顾那个病人。我在咱老家的时候听说过这样的例子，那叫个‘招夫养夫’。我要是和玲玲结婚了，就不像现在帮助她还羞羞答答瞻前顾后的，我再不用拉边套，就成架辕的了，玲玲就轻松了。……”
有一天我接到黑蛋儿打来的电话，他说：“哥，我在医院躺着呢。我想见你。”
我赶忙放下手头的工作，让办公室派车立即赶到医院。还好，黑蛋儿无大碍，只是多处皮外伤和软组织挫伤，况且已经治疗了四、五天，都快出院了他才给我打的电话。
“你受伤了干嘛不早点告诉我？”我责怪黑蛋儿说。
“嘿嘿，本来也没事儿嘛，兄弟我结实着呢。我就是想你。”
“谁敢打你？为啥的？”
“嘿嘿，我也不知道谁打我，挨的是黑枪，被人暗算了。我估计是欺负玲玲的黑包工头雇人干的。”
“是不是你先找人家闹事了？”
“嗯。我实在气不过包工头欺负咱农村人。”
“没报案？”
“又没伤胳膊断腿的，报案也没人管。”
“你咋知道没人管？你这又不是简单的打架斗殴，要是包工头故意报复，性质恶劣着呢。你这法制意识不强啊，我给你拿的法律书不看可惜了。”
“狗日的包工头不要欺人太甚，要把我惹急了，豁出去跟他拼命呢！”黑蛋儿咬牙切齿说。他一用劲不知把那里弄得疼，龇牙咧嘴直吸冷气。
“你的命那么不值钱，随便就跟人拼呢？把你拼没了，老婆孩子靠谁养活，父母靠谁养老送终呢？你这种人就会逞匹夫之勇，这不算本事。”我拉着脸教训黑蛋儿，“我看，你跟那个玲玲陷得太深了，只顾帮助她，不考虑后果。”
说曹操曹操到，我正批判黑蛋儿为了小情妇玲玲鲁莽行事不计后果，结果玲玲推门而入。原来黑蛋儿受伤以后她一直在医院里伺候。
“哥，你是来看黑蛋儿的？你工作那么忙还来看他，黑蛋儿在这城市里头只有哥你是亲人。他受伤了一直念叨你，想叫你来又怕耽误你的工作。哥，我听黑蛋儿说了，你是个大好人。”玲玲说。她的脸蛋略微发红。
我还在担心玲玲刚才进门时是不是听到了我说的话，对我非议黑蛋儿帮助她会不会反感，她却一口一个哥对我显得很亲热，一见如故，很信赖的样子。这女子也不简单。
“啊呀，玲玲你又乱花钱。你看哥已经给我拿来了水果、牛奶，你又买了一盒子牛奶，喝不完就过期了，浪费！”黑蛋儿说玲玲，口气有点儿夸张。
“牛奶又不贵，给你补养补养身子嘛。你还不是因为我才受的伤！”玲玲一边说着，眼睛里就有了泪花，再一挤，腮上就有了泪线。据我的经验，这种感情丰富、水做的女子都不可小觑，她们对男人特别具有杀伤力。
“玲玲，你看你！”果然不出我所料，黑蛋儿看玲玲的眼神就有些湿滑，不经意间又被她感动了一回。
“黑蛋儿，我既然来了，玲玲也在这儿，咱几个人商量一下，看这事情具体该怎么应对。我认为你不能白白叫人打了，咱要通过合法渠道找那个包工头要个说法。还有玲玲家的事情，也要想办法解决呢。”我忽然觉得有了打抱不平的冲动，胸腔里一股豪气直往上顶，“实在不行我给你们找个律师，努力一下说不定还能找到不花钱的律师，咱跟包工头打官司。不过，你俩要拿出可靠的证据来，打官司不能光凭嘴说。”
“我是叫人暗地里打了，不过一阵拳打脚踢，打完就跑了，到哪里找证据去？不过玲玲的事情有证据。她老公明明是从工地上脚手架上掉下来的，工友们都可以作证，受伤的情况、治疗的情况医院有病历，有据可查。我一个大小伙子吃点儿哑巴亏也就算了，哥你要是能想办法给玲玲讨回公道，就能把我的心病去掉，你也就是玲玲的恩人。只要能向那狗日的包工头讨个公道，我的气也就顺了。”黑蛋儿看来对我的想法很感兴趣，赶紧表态支持。
“哥，黑蛋儿跟您只不过同乡同村，也不是亲兄弟，你能帮他的忙，是行善积德呢。我玲玲算个啥，咋能好意思麻烦哥呢？我老公栽成瘫子，除了包工头黑心，也怪他不小心，说到底还是命不好。为了我们这种人，哥您不用太费心。我听黑蛋儿说你是副局长，县长一样大的官，要是为了我俩这不相干的人把你的工作影响了，叫我怎么担当得起？哥，我看算了，你不要管了，我的事情太麻烦。您就当黑蛋儿是随便说的，您不要听他的。”玲玲低眉顺眼，话也说得不卑不亢，不知是真的想推脱，还是欲擒故纵要把我缠绕进来。
“看吧，我尽量做。打官司找律师也不是我直接能做的，要去求人，不见得能帮上你俩的忙。我尽量努力吧。”我赶紧把话说得婉转一些，给自己留条退路。
“不为难您，哥。即使打不了官司，我最终也要跟包工头有个了断。穷人有穷人的办法，大不了豁出去，人要啥都不怕，办法也就多了。”玲玲说。她这几句话又让我感受到这女人刚强的一面，甚至，她话里有话，有掩盖不住的锋芒，让我觉得她很不简单，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弄明白。
“玲玲，今儿有哥在这儿，你就先回去吧。哥你忙不忙？我还有话对你说呢。”听黑蛋儿这口气是要把玲玲支走。
“哦，哥你要是不忙就跟黑蛋儿说会儿话，我知道他这几天一直想你呢。我要赶紧回去，我老公把被子褥子弄脏了，得赶紧拆洗出来，趁有太阳晾干，再缝上，晚上还要铺要盖。哥，你先坐，我走了。”这女人果然很有眼色，很得体地主动告退。
“哥，我有个想法，自己拿不定主意，想跟你商量一下。我在这地方就拿你当亲人，你是我亲哥，你一定要给我拿主意呢。”黑蛋儿神情凝重，先做了一番铺垫。
“啥事情？你说。我只能跟你坐一小会儿，正上班呢，单位说不定会打电话叫我呢。”
“唉，这是大事情，不大好说呢……”
“你不用吞吞吐吐的。我黑蛋儿兄弟是谁呀，我一直认为你活人比我洒脱，拿得起放得下。你还有啥话不好说？”
“唉，还是我和玲玲的事情嘛。”
“你跟玲玲的事情？哪有啥了不起的，说到底她是她你是你，她的事情你又不能代替，帮忙嘛，帮到啥程度算啥程度，帮不上忙她也不能把你怎么的。”
“哎呀哥，你不知道，我跟玲玲的事情已经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了。咋说呢，哥，是这么回事儿，我和她有感情了，她的事就成我了的事，想不管都不由我了。”
“你这个黑蛋儿呀！也行啊，想管她的事情你就管。还是我刚才说的，帮忙嘛，也不能包打天下。我不是也答应帮你们找律师打官司嘛，咱帮她就行了，这有啥商量的？”
“哎呀哥，其实不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可能是我没把话说清楚吧。哥我给你明说吧，我觉得自己离不开玲玲，我想跟她一起过日子，把她的事情当作我的事情来办呢。”
“你想跟她一起过日子？你这倒是个大胆的想法，思想够解放，胆子也大得没边了！”黑蛋儿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我说话间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嘲讽，“我脑子笨，没听明白。你再说具体点儿，比方说你跟她是做夫妻呢，还是姘居？你要是和玲玲做了夫妻，你老家的老婆孩子怎么办？还有，玲玲的老公瘫痪了，他需要玲玲关心照顾一辈子，按一般的道德标准，玲玲不能、也不应该离婚，你能跟她怎么样？”
“哥，你说的都对。不过事在人为，我有我的想法。反正我觉得离不开玲玲了，只要能跟玲玲在一起生活，再艰难我都能受。”
“吆嗬，没看出来，我这黑蛋儿兄弟还是个情痴！那你说说，你有啥具体想法。”
“哥，我是这么想的。叫玲玲跟她那瘫子老公离婚，不过呢，离婚不离家，继续把她的老公照顾一辈子。我呢，跟玲玲结婚一起过日子，帮她照顾那个病人。我在咱老家的时候听说过这样的例子，那叫个‘招夫养夫’。我要是跟玲玲结婚了，就不像现在帮助她还羞羞答答瞻前顾后的，不用拉边套，我就成架辕的了，玲玲就轻松了。”
“黑蛋儿呀黑蛋儿，看来我太小瞧你了，你叫我刮目相看呢！你简直就是活雷锋，是董存瑞黄继光，你帮助别人牺牲自己还义无反顾。你厉害，你简直太厉害了。不过，兄弟，你光知道为你的玲玲着想，咋不想想在老家给你带孩子、赡养老人的媳妇？你和玲玲过了她咋办呢？你到玲玲那里去拉边套也罢驾辕也罢都要抛妻舍子，你就不怕背上良心债，不怕把你的老父老母气死，不怕将来回到老家众乡邻的唾沫星子把你淹死？”
“哥，你说的这些事我不是没有想。我这几天躺着养伤，脑子一时一刻都不清闲，净想这些事了。我也知道跟玲玲一起过日子对不起原来的媳妇，我爹我妈肯定反对，我爹那暴躁脾气拿根棍子把我腿打断都有可能。跟玲玲在一起也很艰难，她那老公只要不死，就是一辈子的拖累，况且我成天面对他心里也别扭。再说，这事情我还没跟玲玲说呢，我要说了，估计她也不会同意。我这样想确实一般人都会觉得我疯了，真正这样做下去也确实不容易，不过，我已经下定决心了。”
“为啥？为啥要这样想这样做？哪根筋抽的，动力是啥？”
“嘿嘿，哥你是聪明人嘛，为啥要这么问我？那还用说，为了爱情嘛。哥你甭以为就你们城里人懂得爱情，好像咱农村人跟牲口一样，不讲感情，男人找女人，只要揭起尾巴是母的就成？其实乡下人城里人都一样，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受洋罪呢。以前没遇见玲玲也就罢了，既然遇上了，我又爱她爱得不行，为啥不争取和她永远在一起？老家的媳妇儿我尽量安排好，抚育孩子、赡养老人的责任我该尽的也要尽。”
“黑蛋儿你甭胡说。我什么时候说农村人就不应该追求爱情啦？我也是农村人，你嫂子经常说我是农民。你如果真正和玲玲产生感情了，和老家的媳妇儿又没感情，我倒也不反对你变更自己的婚姻。不过你要想好哩，你对玲玲这女子到底了解透彻了没有？她因为有困难拿自己的身体挣钱，这一点无论如何不是优点。还有，她的生活负担很重——主要是有一个常年累月瘫痪在床的病人——你有没有力量承担？你毕竟还有老家抚育孩子赡养老人的责任，就凭你收破烂那点儿收入？我看你根本没有把问题想深想透，很大程度上高估了自己，盲目性太大。总而言之到目前为止我仍然不能支持你。你再好好想想，千万不能头脑发热。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泥沼一旦陷进去，再拔脚就难了。”
我力劝黑蛋儿谨慎从事，并不敢给他火上浇油。
“嗯。哥你说的也对，那我再好好考虑考虑。本来我想，这事情要是能定下来，我过年回去就跟媳妇把婚离掉。要是定不下来，今年过年我就不回老家去了，在这儿陪玲玲。”黑蛋儿让我兜头一瓢凉水弄得有点儿丧气，低下头小声说。
“你看你，一年到头了，不回去过年家里人会怎样想？你和玲玲八字还没见一撇呢，就不要老家的媳妇了，连你父母、你儿子都不要了？黑蛋儿你该不是这样没良心的人吧？”
“唉，哥我给你老实交代，这段时间我把钱都给玲玲花了，自己剩的不多了。回家过年拿不了多少钱，我还不如不回去。老家的媳妇不见得想我，我把来回路上要花的钱给寄回去，她有钱过年就行了。”
“黑蛋儿你越说越不象话。我就不信，你媳妇年轻轻的怎么就不想自家男人？就算你媳妇不想，家里老人也不想你？还有孩子。离过年还有一个来月嘛，你还能再挣些钱，实在回老家过年钱不够，哥给你拿些。你上次去我们家拿那么值钱的东西，原来并没有多少钱，你干嘛要打肿脸充胖子？”我拉着脸批评黑蛋儿说。
“好好好，到时候我回老家过年。前几天打电话，我爹我妈确实说挂牵我呢，想叫我早点儿回去。”
“哼，就这你还说不打算回去，良心叫狗吃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黑蛋儿又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