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起故土乡亲们的一种说法,他们夸赞某个发迹的人,往往就会说“这怂走到人路上了!”我今儿感觉怎么这么好?不就是因为当上了局长,是处级干部了,也算走到人路上了!

这样一想,我更加人模狗样。“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锵,咚咚咚咚锵!”我嘴里念着锣鼓点儿,在机动车道旁边的人行道上做扭秧歌的动作。

按照我家小市民老婆出的馊主意,本人积极开展给上级领导送礼行贿的重要行动,但种种努力基本上以失败而告终。这样以来,我觉得提拔副局长希望不大,所以内心还算平静。不过,但凡我下班回到家,秦秀丽这臭娘们儿总在我耳边嘟囔,一会儿说我没有紧迫感责任感,一会儿说我窝囊废没有上进心,好像要提拔处级干部的当事人不是我而是她,皇帝不急太监急。她唠叨得多了,听得人心烦。后来大概耳朵磨出老茧了,她罗里罗嗦我却能做到充耳不闻,照样在电视上看我的NBA职业篮球赛或者别的体育节目。到了单位,一把手曹局长也总吊我的胃口,今儿叮咛我要尽量拿出工作成绩来作为硬件给上级领导和本单位的同志看,明儿告诫我要注意操守不能弄出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事情。我心想就办公室主任这种角色能干出什么显眼的成绩来?除非我花高价雇个贼盗窃财务室然后自己去见义勇为抓住这贼。要论操守,我比你们哪个局长也不差,送到怀里的漂亮女人我还能坚定不移推出去呢,哪儿像你们公款吃喝有瘾动辄出入色情场所,一个酒后开车轧死人另一个还瞒天过海同时陷我于不义!人嘛,谁比谁差多少?别以为身居高位就一定有水平,老子真当了局长,不见得会比你们差!

管他妈提拔不提拔的,听天由命得啦。

然而,等待“宣判”的日子仍然十分难熬。

我万万没料想到,提拔任命我为××局副局长的一纸红头文件说来就来!

老天爷呀,这难道是真的?这的的确确天上掉馅儿饼,而且掉了个特大号的,“咵嚓”一下子砸得我头晕。

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我党的作风确实是一天天越来越端正,腐败之风,尤其提拔任用干部方面的歪门邪道看来真不起作用,我自己就是很好的例证。我也曾使出浑身解数给上级领导送礼行贿,但实际效果却是任何一个路子都没能走得通。日报副总编老李告诉我,他也曾为我作过努力,但他八十岁的老伯父除了骂他一顿并没有给我帮任何忙,但这件事最终的结果,却是我被领导和组织部门选中,堂而皇之成了我们局新任第三把手!如果硬要解释这件事情的合理性我认为只能算作老天爷垂青,要么就是我家祖坟真的冒了青烟。我想起曾与漂亮的梅洁女士坐在小包厢里,她当面说我印堂发亮不是要升官就是要发财,看来这小娘们儿具有预见性要么是会看面相,下一次再相聚时我要好好谢谢她。

“祝贺,祝贺!”曹局长和我握手特别用力,表示这祝贺既是热烈的也是真诚的。

“这完全是靠您的培养和帮助,感谢领导感谢局长。以后跟上你牵马拽镫,你指哪儿打哪儿,绝不含糊。”比曹局长年长几岁的我这样表态,不能不说有谄媚的意思,外带一点点无耻。

“老赵,老赵,你狗日的!行啊,你狗日的!”焦副局长先拍肩膀然后握手,虽然出口粗俗,但眼睛里全是真诚的祝贺,看不出一点点妒忌或敌意。

“今后还仰仗你提携。”跟他我觉得不必罗嗦,寒暄应付而已。

“主任,您是局长了,以后还靠您多关照。”办公室我的下属小柳也说。我在她的眼睛里竟然发现了许多妩媚,再不是我平日所,的那个中性人了。小柳如此表现让我感悟到权力的光晕所向披靡。但我在接受她奉承的同时并没有忘记有蛛丝马迹表明这小女子与曹局长关系密切,她虽然曾是我手下,我仍然必须与她保持足够的距离。

任命书一经宣布,升任副局长的好处我马上感觉到了。办公室立即给调成一个带套间里面有床铺的,原来小小的写字台变成了大板台,电话开通了长途直拨功能,电脑也立即升级换代显示器换成了大号液晶的。我想这仅仅是开头,类似的好处毫无疑问会源源不断接踵而至。

刚刚从别的部门调整过来接任办公室主任的小黄对我毕恭毕敬,说:“赵局您要用车随时吩咐。”

尽管我这人骨子里还是原来那屌样,但外在形象无疑在一夜之间升格为领导了!这新的角色我需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奶奶的!

紧接着就有一大堆明里暗里祝贺性的宴请。局机关下属部门和许多个人要请我,都被我一一婉言谢绝。我心想刚上来一定要注意影响给大家留个好印象。

一把手曹局长专门给我安排了一个庆贺宴,出席的有局领导和各部门负责人,办公室工作人员包括小柳在内作为我原先所掌管部门的同事全员被邀参加。

“多喝点儿,老赵,今儿一醉方休。”曹局长满面笑容说。他在我面前似乎没有了惯常的居高临下,真诚的表情和语气一下子冲击到我的心脏,把我感动得热泪盈眶,控制不好就会流出来。

“对对对一醉方休,反正明天星期六不用上班。”焦副局长端着酒杯跟我撞得响亮,然后一饮而尽。我突然觉得连姓焦的这厮也不见得是坏人,假如你把他看成性情中人也不是没有道理。

同事们也都“赵局”、“赵局”地叫,并且轮番敬酒。我听着很受用,喝酒也十分不含糊。

虽然酒量不差,最终我还是被搞得五迷三道。

宴会结束之后,我拒绝了单位的车子送我回家,因为这我给新任办公室主任小黄发了脾气,说他“又罗嗦又粘糊”,我清楚自己这样做或多或少有作秀的成分。我脑子虽然转动不灵,但仍能倒饬清楚这种拒绝待遇的发脾气算不上官脾气,不至于因为发脾气得罪接替我的办公室主任小黄。

好不容易摆脱了纷纷扰扰,我一个人走在夜晚城市的马路上。

我心情愉悦地享受幸福的孤独。

酒喝得半醉,人也让一大堆同事奉承得飘飘忽忽。清风拂面徐徐而来,我多少有些犯迷糊,脑袋瓜子里突然冒出来的感受是:我他妈的活到了今天,简直跟个人似的!

我他妈跟个人似的?我他妈就跟个人似的!这种感觉真是空前地好。

城市的道路为什么叫“马路”?马在哪儿?不仅没有马,驴也没有,骡子也没有!我在马路上一边走一边突发奇想。严格地说,城市里的水泥路、柏油路绝对不是“马路”,准确地说应该是 “车路”。你看满街道跑的净是车,大汽车,小汽车,卡车轿车越野车面包车,摩托车电动车,还有各式各样的自行车。即使不叫“车路”,把它叫做“人路”也有道理。除了跑车,就是走人,车上也有人,就是没有马,没有驴,也没有骡子!

人路?人路!我忽然想起故土乡亲们的一种说法,他们夸赞某个发迹的人,往往说,“这怂走到人路上了!”我今儿感觉为什么这么好?还不是因为当上了局长,是处级干部了,也算走到人路上了,一下子就跟个人似的!

这样一想,我更加人模狗样了。

“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锵,咚咚咚咚锵!”我嘴里念着锣鼓点儿,在机动车道旁人行道上做扭秧歌的动作。随着身子的扭动,路灯光也在我的眼前胡乱变换,划出不规则的曲线。前面不远处是本市洗头房、洗浴按摩中心相对集中的“准红灯区”,那里以粉红色为主的彩灯霓虹灯闪闪烁烁,光怪陆离。

“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锵,咚咚咚咚锵!”我继续踩着锣鼓点儿七扭八扭,走在光怪陆离的“人路”上。

“这个狗日的喝醉了。”一个骑摩托带着漂亮女人的小伙子从我身边闪过,留下对我的评价。

“你把马尿少灌些!嘿嘿嘿嘿嘿嘿嘿。”一个五彩头发、光膀子露大腿的女士仗着身边有个打手模样的男人,也对我出言不逊。

“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咚咚咚咚锵锵,咚咚咚咚锵……”我继续着我的锣鼓点儿和不甚规范的秧歌舞,继续走在光怪陆离的“人路”上。虽然被人骂被人嘲讽,但我的好心情一点儿没受影响。

所谓“准红灯区”实际算不得红灯区,本市一些人这样说而已,但这里挂羊头卖狗肉靠色情来挣男人钱的店铺确实存在。在几个光线很暗的楼房间隙,墙根下有一些身份不明的女郎眼巴巴望着独自过路的男人,有的还低声招呼说:哥,玩玩。尽管我从这里通过时没有再扭秧歌,而是规规矩矩行走,但我仍然被关注甚至被召唤。我尽管心情豪迈脑子不清醒,但还仍然经受住了考验。我一个新任××局副局长豪情万丈,我知道自己前程远大需要检点言行绝不能不顾操守犯什么低级错误,更遑论那些站街女个个不入眼。焦副局长曾经讲过他有一个远房二大爷,当年曾是地下党,被敌人抓住了,灌辣椒水儿他不招,上老虎凳也不招,烧红的烙铁放到身上还不招,敌人使反间计也被他识破了,可是后来敌人给他使美人计,他却将计就计当了叛徒断送了美好前程最终被我党抓回来毙了。我这阵儿革命意志无比坚强,岂能上你们这些小小野鸡的当?

通过“红灯区”之后,我内心很不愿意立即回家。我刚刚被提拔刚刚被本单位的人众星捧月般弄得晕晕乎乎,这种尚未消退的幸福感需要有人分享。我顺理成章地想到了梅洁。

我立即掏出手机给梅洁打电话:“小洁洁,我这会儿想见你,我要到你家去。”

“这会儿?那好呀,你来吧,哥。”梅洁的口气好像犹犹豫豫。我看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22点45分,但是我并没有犹豫,立即拦下一辆出租车径直往梅洁家去了。我在车上感觉浑身燥热,仿佛要爆炸似的。

我摁响门铃,梅洁身着居家的紧身衣,沓拉着拖鞋来开门。我急不可耐想要表示亲热,但被梅洁用眼神制止了。他把我让到客厅。

原来,梅洁家客厅里本来有一男人。那男人没穿外衣,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脚上的拖鞋摇晃着。他看见我进来连一个欠身的动作也没有,眼睛里全是傲慢和审视。

眼前这个出乎我意料、在不该出现的时间和地点出现的男人一下子让我受不了啦。

“小梅,我走啦。”我估计我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但我努力把尴尬、无奈以及气愤强压下去,立即转身告退。

“你干嘛呀?来了就走!咋啦呀,赵、赵哥……”梅洁好像对我的反应始料不及。

我雷厉风行从她家出来,噔噔噔噔跑着下楼。

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糕。回到家,我已经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了。

“给,这是一杯热酸梅汤,解酒,喝下去舒服。”我的老婆秦秀丽同志空前贤惠,我刚刚坐到沙发上她马上近身来送温暖,“把袜子脱了,我给你弄洗脚水去。”

“你烦不烦?一天不洗脚能死人?”我蛮不讲理地说。

“当局长就当局长,脾气这么大干啥?”秦秀丽居然还能对着我嬉皮笑脸,让我感觉到随着行政职务提升我在家里的地位立即水涨船高。

“我说不洗就不洗!”我竟然在客厅把半盆温度适宜、饱含着妻子好心好意的洗脚水踢翻了。干完这事我立即在心里骂自己不是个玩意儿。

“农民!”秦秀丽终于忍无可忍,拿出惯用的伎俩向我反击。

“农民就农民。”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上了床,脱了袜子,我才发现今天的脚臭味确实上档次。我有点儿后悔没洗脚,但为了面子,我硬着头皮把臭脚塞进了干净的被窝里。

“农民。臭农民。”秦秀丽说。

“你妈的×!你不过是个臭小市民。农民才不臭呢,你家三代以前的先人不是农民才怪呢!没有农民种庄稼你吃屎喝尿呢!”我对于侮辱农民的人向来不客气。我骨子里本来把自己也算做农民,并且引以为骄傲。

后来我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竟采用强制手段把秦秀丽同志“鼓涌”了一回,并且嘴里念念有词:“让你说我是农民!让你说我是农民……”我估计秦秀丽同志要是翻脸了告我一回婚内强**肯定吃官司。问题在于她晚节不保,装模作样反抗了一阵儿后来却配合默契。

我早泄。

最终她很不满足,我也英雄气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