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学校的车上,时涵透过墨色的玻璃,出神地眺望高悬海湾上空的下弦月。

深青色的天幕并未选择添加云彩,只留淡金色的一轮月,不圆满,也孤寂。

长久的无言中,左梓乐突然问:“你的鹦鹉呢?”

时涵侧转过头,呆滞地眨了下眼。

对啊,他的唧唧呢?

一想便想到了,刚刚躲在花园里亲热,临走时太难过,把唧唧忘在那里了。

时涵道一声“糟了”,想让司机调头,心里却立马想到,还有杜山阑。

应该能被杜山阑注意到,现在这节骨眼上,最好还是别回去刷存在感。

一只不太会飞的小鸟而已,被人捡到肯定也会交到左妈妈那里,就算给弄丢了,他也咬牙认,绝对不能再回去给杜山阑添乱。

他自责地按住胸口,胸口发闷难受。

杨笠的电话又来了,这回没有着急忙慌的语气,只是也算不上好消息。

她第一时间找人截图保留证据,找到律师团队走法律渠道维权。造谣造谣,造谣本就是违法的,违法当然就可以告,只是事关形象,最终效果和能挽回的损失有限,好比有人往你身上泼一盆脏水,洗得再干净也臭过了,用她的原话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唯一让他松口气的是,一通警告过后,节目组那边暂时没有继续施加压力,毕竟预热视频都宣了,正式播出少一个人,高低仍算事故。

他问:“笠姐,一般艺人都可以用艺名的吧?”

杨笠沉吟,“嗯,怎么了,你想换名字?”

“对。”时涵确定地点头,“换成骆希涵,我以前的名字。”

当初他没有户口,被丢到骆家后,骆家人吵了大半个月,父亲坚持选择收留他,但骆太太死活不肯同意他与骆星遥用同个姓氏,最终废了一番周折,给他改成了时涵。

与骆星遥的种种,已经同杨笠解释清楚,杨笠思考了一会儿,不甚同意地提醒:“这个节骨眼上改艺名,你和骆星遥的关系恐怕要捂不住。”

时涵说:“没关系,我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是骆星遥的亲弟弟。”

左梓乐不合时宜地挑头插话:“你是骆星遥的弟弟?”

时涵淡淡点头。

从小到大,他和骆星遥念过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还有同一所大学,从来,他不想也不屑让人知道骆星遥是他哥哥,因为担心骆星遥报复,因为痛恨和骆星遥扯上关系。

但现如今,既然他臭了,为什么不把骆星遥拉下水?

杨笠仍然不是很赞同:“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现在我们与他的人气差距太大了,根本撕不过。”

“我被他报复得还少吗?只有这样才能把替演的事情解释清楚,办完这个,把当初赔付违约金的凭据也找出来,走的应该是公司的帐面吧?。”

杨笠“嗯”了一声。

“那就没问题了,笠姐,今晚辛苦你了,我得好好休息,否则会影响明天的工作。”

是的,还有工作。

交代完事情,时涵疲惫地收起手机,心里烦乱得不起一丝睡意。

这种时候,真想拿包烟到阳台,一面吹风一面发呆,所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他都这么做,但今晚只能逼迫自己睡觉。

他没有资格再允许自己放纵,他得养好精神,应付未知的明天。

他靠一颗褪黑素强制自己入睡,睡得很不安稳,很早他就醒了,脑袋里像塞着一团棉花,糊涂、晕乎。

杨笠给他转发了十几条微博推送,全都与杜山阑有关。

杜氏坐大,四面八方的眼睛一刻不松地盯着,席茵苒回归是大新闻,最新消息竟是她的出镜采访。

她在视频里优雅微笑:“这次回来,与其说接管公司,不如说是为自己翻案的,我根本没有参与谋杀我丈夫,但有人为了夺走公司,恶意指证……”

时涵强忍着冷意看完采访视频。

席茵苒只字未提杜山阑,但她话里话外无不在说,杜山阑为了权利,不顾母子亲情,把她送进监狱。

剩下的报道就更夸张了,说杜山阑已经失势,助理被更换,杜氏变天……

时涵关掉网页,打电话给林琪,林琪只沮丧地说了一句,是真的。

今天的天气比昨晚还要冷,冬天真的来了。

时涵早早赶去电视台,平时这个点,老师们都还没到,今天反常的整个演播厅挤满人,他默默无声地走进去,顿时所有人的视线投射过来。

有同情,有厌恶,有幸灾乐祸。

骆星遥站起来,故作惊讶地问:“时涵?你怎么来了?”

时涵露出一抹得体的微笑:“今天要录节目,我为什么不来?”

众人面面相觑。

同组的队友好心提醒:“刚刚导演说你退出了,你不知道吗?”

时涵微笑摇头,“我不知道,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不知道是谁碎碎念了一句,传入时涵的耳朵:“劣迹艺人,一点自觉没有,还真好意思来!”

时涵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嗓音不高也不低:“谁说我是劣迹艺人?”

没有人回话,说话的人飘开眼神,装作不是自己说的。

导演发话了:“都还站着干嘛?准备开始了!”

大家纷纷回到自己的位置,留下时涵一人单独站在外面。

原来如此,今天的安排已经说完了,他被私自排除在外了。

这些人,来阴的。

糟心的是,杨笠留在公司处理公关,今天他是单枪匹马。

他转步走向导演,礼貌地质问:“那我呢?”

导演低头翻着剧本,打发般说道:“今天没有你的事儿,回去休息吧。”

时涵再也忍不住,“网上那全是谣言,你们也都不是傻子,非要不问青红皂白就擅作主张地赶人?”

导演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发什么脾气?你本来就是靠运气进来的,初试表现比你好的多了去了,我们这里可不吃你有后台那一套!”

时涵冷笑。

听听这话说得多漂亮!他们不吃有后台那一套,当初骆星遥跑去乱嚼舌根,不就是因为杜山阑才最终保留他的资格,现在四处传言杜山阑要倒台,立马翻脸不认人了!

这里坐着的,导演,策划,制片,哪个没收过杜山阑的好处?如今才听到一点苗头而已,墙头草全部往另一边倒。

世道如此,真是炎凉!

他挺直脊背,也懒得装了,“不要我拍了是吧,也可以,我无所谓,但前期宣发一直有我,竞演规则不允许少人,你们不怕被诟病不公平吗?”

导演满眼不耐烦和不以为意,“这可不归我管,赶紧走,我们要开始了!”

时涵冷冷笑着与他对视,“事情做得这么绝,你不怕后悔?”

“时涵,你别闹了好吗?”骆星遥终究还是插足了。

他满脸真诚的悲悯,走到前面说:“导演不是故意不提前通知你,可能是底下的人没办好,他很忙的,你要体谅,让你回去休息也是为你好,你和许照秋扯上那么深的关系,说不定会有偏激粉丝找上门,大家都怕惹麻烦,你说是不是?”

时涵冷静地听完每一个字,然后发问:“就是你让导演不通知我的吧?好让我来这里出丑。”

骆星遥皱眉,“你真的该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了,你知道从进门开始到现在,耽误了大家多少时间,大家已经很容忍了……”

时涵冰冷地打断:“骆星遥,你还当我好欺负吗?”

骆星遥还在装傻:“怎么成欺负你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在场各位谁不知道,你是靠杜山阑的关系进来的,现在杜山阑出事了,导演终于可以把机会给真正有实力的人,你也要适可而止啊!”

时涵眼睛冷到极点。

就是这样,无中生有,误导旁人,让他在嘲笑谩骂和孤立中长大,从小到大,他被这样欺负过多少次?

他极力提醒自己要冷静,却根本无法克制胸口的火气,他扬起巴掌,啪一下甩到骆星遥脸上。

这一巴掌,攒了十三年受过的所有委屈与痛,震得他手骨发麻,但还远远不够。

骆星遥震惊地捂住脸,不敢相信他会出手,不敢相信他敢出手。

导演猛地站起来,“还不快把他赶出去!”

安保凶巴巴地冲上来,从后面扭住时涵。

他却像发了癫,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力量,一下子扭脱出去,“松手,别碰我!”

两个安保被推甩出去,好像才意识到他不容易对付,动真格地掏起家伙,作势要朝他上来。

却有突兀的人声,从门口传来。

“给我住手!”

沉冷的男人的嗓音,蓄积雷暴即至的恐怖力量,从门口冷冷地传过来。

时涵讶然挑头回看,杜山阑和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那儿,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他上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到底看了多少、听了多少。

他怔怔张口:“哥哥?”

杜山阑的仪容算不上精致,身上还穿着昨晚那套,眼眶下翻着淡淡的暗青,下巴也有一片暗青胡茬冒起,仿佛一夜没睡。

他丢下身后的男人,径直朝着头走来,路过时涵时顺手把他拉到身后,像一尊煞气逼人的魔,停到骆星遥的面前。

骆星遥丝毫感受不到他的杀意似的,仍然端端好地站在那儿,“杜先生?您现在不是应该在陪杜夫人……啊——”

时涵条件反射地闭眼。

毫不讲理的一拳,扫歪骆星遥画着精致鼻影的鼻子。

上次有人替他挡了灾,他大约还不知道,杜山阑其实是头只讲暴力的疯狗。

惨叫声像下雨,满屋子乌泱泱的人目瞪口呆,没有一个敢上前去劝,生怕被波及。

直到骆星遥滚进墙角,满脸满地蹭满血迹,再没力气发出声音,杜山阑冷漠地收腿,走回到门口,环住时涵的肩膀。

“我们走。”

作者有话说:

感谢 裤子走失的十八年 宝宝打赏的鱼粮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