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这是沈娇曾经来过这地方,只不过那时候天色幽暗且心里着急,没来得及好好欣赏一番。

眼下是正午时分,浓烈耀眼的阳光直射而下,为这座宅邸增添了些许庄严与肃杀之意。

也使得秦昭然说出的话,更添了几分腾腾的杀气,“有可靠消息,南疆那边的莫丘王暴毙,他的小儿子和大儿子争得厉害,原本联结如铁桶般的阵线已四分五裂。请陛下下令出兵——一举将其歼灭。”

沈娇眨了眨眼,只是默默地望着秦昭然。

上一世,他们打败了这一战,还被迫把姜云锦送过去和亲。

但那时恰逢新帝登位、军心不稳,他急需一个为自己立功的机会,在朝内尚且动**着的时候贸然出兵,与此次情况不大相同。

且秦家人当时驻守北漠,不曾参与过。

沈娇虽然不说话,可是秦昭然的本意也并非是要征求沈娇的同意。

不过是略请示了一声,她便把目光投向了一直不曾开口的陆清显,语气比方才更加凝重了些,“陆公子,事关家国社稷,秦某有一事相求。”

“秦将军不必客气。”陆清显坐在了沈娇的下首,可是瞧着气度比上位的沈娇还要从容不少,说得客气又十分疏离,“我是陛下的人,有何事相商,需得问过陛下才好。”

沈娇极轻地撇了嘴,也跟着点了点头,“秦将军,有什么话,那就请你直说吧。”

秦昭然只不过是略顿了片刻,便重新神色如常道:“也罢,大楚国的这些年除了我爹手里的那十万驻军之外,一时之间,并无精兵锐将可用。南疆那边的联盟虽说裂了,他们的士兵却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光凭眼下的大楚,并不足以将他们全数俘获。”

她想要让落云寨的人一起跟着出兵,届时胜率将会大大增加,可落云寨的人落入朝廷手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虽说沈娇并不曾出手干预,但秦昭然还暂且吃不下他们。

秦昭然说得十分坦然:“请陆公子随军出征,只有你才能调动指挥得了落云军。”

果然是打得这个主意。

虽然早已猜到,可是在听她说完以后,陆清显面上不变,甚至还是在微微笑着,那如春水般的眼神,还是骤然冷了三分。

秦昭然在看着他,他却看向了沈娇,柔声问道:“陛下觉得如何呢?”

听到了这里,沈娇总算明白了过来,这秦昭然的态度为何转变得如此之快。

她自幼长在边城,见惯了边城百姓被异族人侵扰得流离失所、不得安宁,纵然心志比常人坚定了许多,但如今一旦出现了这般千载难逢的机会,秦昭然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沈娇沉默了半晌,才吞吞吐吐着问他:“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离开你。”陆清显淡淡摇头,“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出,总算能抓着你了,你要赶我走么?”

沈娇还没开口,秦昭然就先在旁边煽风点火了起来:“陆公子虽说是手腕滔天、兼之人间绝色,然而毕竟你现在是个白身,往后你一人霸占着陛下的后宫,恐有人不服,不若趁机建功立业,打下一番事业——来做你的聘礼,岂不妙哉。”

陆清显似笑非笑地望了她一眼,慢悠悠道:“知我者,秦将军也。”

秦昭然也假惺惺地一笑,随后让铁面无私的沈娇训斥一句,“你少嬉皮笑脸的。”

她坐在位置上想了半宿,最终还是陆清显起身来到她的身前,微微弯腰与?????她对望,叹着气,轻声说道:“好啦,人算不如天算,如今机会千载难逢,我们的陛下是不会让我留下的。”

他只好去了,唯一的指望,大概就是借着这次机会能让沈娇的心里生出些许愧疚,从此以后,将她抓得更紧一些罢了。

沈娇却忽而推开了他,随后她三两步走到了秦昭然身前,沉下了脸色,一字一顿说道:“到了战场上,你要是敢对陆清显有半点歪心思,我要你的命!”

秦昭然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茫然,瞧了瞧那边好整以暇地陆清显,又默默思忖片刻,商量着问道:“卑职这人还是挺惜命的。要不卑职今晚就先成个亲,给陛下您宽宽心。”

“……我要你全家的命。”沈娇跺了跺脚,“我是说,你不要以为战场上变化多,就想借机除掉陆清显。回来以后你想怎样我都奉陪,不要搞那些龌龊的动作。”

陆清显是个显而易见的威胁,他现今有用处是宝贝,等没用处时,秦昭然不会乐于见到这么一个人还活在世间。

上一世,沈青死在了边疆战场上,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如今虽说是这么大的事情迫在眉睫,可沈娇满腔的心思都在这里——她实在是害怕陆清显会落得和沈青一样的结局。

言语之间,秦昭然已经正色了起来,她忽而单膝跪地,飞快向沈娇行了一礼,“谨听教诲,卑职必不负陛下所托!”

“陛下,该回去了。”陆清显漫步走来,自然而然地牵住了沈娇的手,他的步伐不停,含笑道:“我们的时间不太多了。”

还有好几种方法没在沈娇身上一一试过,在平了南疆之前,这事儿大约也来不及了。

一想起来,就让陆清显心生遗憾。

秦昭然还跪在地上,那两人已经携手破门而出,她听见沈娇惊喜地叫了一声,“阿青!”

耀眼的阳光照在眼皮上,沈娇用手挡了挡,高兴地问他:“怎么就在外面等着?”

她没有松开陆清显的手,与对方并肩而立,隔着半丈的距离,仰头笑着,“多日不见,你黑了许多。”

“是。”沈青笑了笑,“日头太盛,阿姐,你先回去吧。”

又说了两句话,她当真走了。

秦昭然这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摇头晃脑地吹了声口哨,又面无表情地说道:“全废了。”

本来好好的,杀出来一个陆清显。

可是这样大概也不错,她那便宜弟弟瞧着似乎还放下了些许。

她自己,更是没什么执念。有个娇娇美人做皇帝,可不比前面那两男人好多了。

“传令下去,明早出发,你带着轻骑军开路。”

“今晚就走吧。”沈青也走了进来,坐在方才沈娇坐过地位置上,慢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趁着夜色遮掩,还能减了不少麻烦。”

他被秦昭然嫌弃地望了一眼,“你孤家寡人一个,自然是没牵挂。陆大军帅却可是美人在怀,半夜行军,不怕扰了人的好事?有点眼力……”

她忽而直勾勾地、诡异地盯着沈青。

沈青淡然地饮完一杯茶,静静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好小子,看起来倒是个实心眼的。”

谁知道,这心里也蒙着层坏劲。

莫丘王死了不过三日,南疆那边正式乱成一团,而秦昭然与陆清显就在当夜领着十二万大军,浩浩****向着西南边出发,他们到时会与宣威将军的十万大军汇合,一鼓作气灭了南疆。

这几乎是要载入史册的功劳,沈娇她在第二日便设立祭坛为征西军祈福,茹素整月以示心诚。

茜玉和襄金原以为她又是嘴上说说,看着她吃素了小半个月,连小脸都吃绿了,忍不住在晚上偷偷给她拿进来一只烤鸡。

外皮烤的焦焦的、还流着腻腻的油,沈娇只是闻了一口便挥挥手让人拿开,还发了句脾气,“这不是存心让我破戒吗?”

吓得她们立刻将东西拿走了,推开屋子四处散了散味道,又给沈娇沏了碗浓茶端了上来。

四面窗户大开,夏末的凉风依依吹拂而来,令这屋子通透而又凉爽,轻纱制成的帷幔被轻轻吹起,像是四散的烟尘。

沈娇身上的轻纱中衣似乎已经不够了,她忽而打了个喷嚏,若有所思道,“瞧着这天,好像是彻底凉快了下来。”

整个夏季就这样一晃而过,上一世的沈娇在这时候,却还是个只知道追着林景珩身后跑的傻丫头。

重活一世,倒是多了许多感触,偏头问道:“是不是快到中秋了?”

有个嘴快的婢女应声答道:“陛下,再过五日,便要到中秋佳节了。”

中秋佳节,本该团团圆圆的。

沈娇点点头,大半夜的,她不睡觉,而是把姜云锦和另外一个姜家的五品小官招进来宫里,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子。

没人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知道一向脾气稳重的姜云锦都急得高声说了些什么,最终化为一身低低的叹息。

陛下的御撵,在翌日的凌晨,悄悄出城去了。

大楚与南疆接壤地域边界辽阔,陆清显并不随着秦家一同出击杀敌。

自从与秦昭然不咸不淡说过几次话以后,陆清显他在这支队伍中,便像是隐匿了所有的锋芒,只留下一道在刀尖处映出的流光,折射着微微动人的光线。

恰逢楚国中秋佳节,秦昭然料定与他们争斗许久的七熊族会在当夜放下戒心,带着五万军马出击偷袭,陆清显就坐镇在空了的边城——花城之中。

此次边城一共有四个,他独自带了三百老弱残兵守在城里,正凝神冥思之时,忽而听见手下来报:“王队在城门处抓住了一行人,皆做楚人寻常百姓打扮,瞧着十分可疑,已压入大牢,约莫是地方的奸细,公子,是否斩立决?”

“知道了。”陆清显并没有瞧他,而是睁眼看了看窗外的月色,淡淡说道:“随你吧。”

前来报告的手下已经走远了,透过窗户,还是能听见其中一人隐约兴奋的语气:“打头的那个女主,当真是天香国色,还一口盛州腔调,老子我最爱盛州来的小美人……”

他的头忽而被一盏瓷杯砸了个正着,鲜血顿时就顺着流了下来。

其余人不明回头仰着看——方才还坐在窗户边自伤自怀的公子,不过一吸之间,居然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