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还在不断地泣声祈求着什么,却已经让仆从们将她从地上拉起,捆得严严实实地跪在当堂。

她的哀叫逐渐成了咒骂,训斥沈娇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又以太后的身份勒令着旁人放开她。

此刻,这客房已然成了小小案堂,沈娇她默不作声地坐在主位上,打量着姜姒几乎要癫狂地模样,忽而领悟了,“父亲让我和阿青来都城见你,是想让我们替母亲查明真相。”

“查明什么真相,三公主她当年祸乱朝政,实乃罪无可恕,我瞧着你们姐弟两可怜,处处照拂。”姜姒深吸了一口气,冷冷看向沈娇,“你却不知好歹,甘愿做个懦夫。”

沈娇眨了下眼睛,又摇摇头,“母亲当年下令封锁御龙殿,必然不是她自己的意思。”

可是她想不明白,母亲为何要这么做,事后又为何被贬为罪人,远走盛州。

如今,看着姜姒阴阴沉沉的脸色,沈娇似乎明白了些许。

“你让我娘这么做得,对不对?”她语气低沉,却是从所未有的坚定,“是你利用了她。”

一切似乎都这样豁然开朗了起来。

姜姒却抿唇冷笑,“胡说,三公主当年无非是想自己谋利,她祸乱朝政以至于酿成大祸,自己也不得善终。”

“你们真不愧是母女两。”她疲累地闭了闭眼睛,“全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眼看她这样抵死不从的模样,陆清显转头看向沈娇,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沈娇摇了摇手,“先不要。”

她知道陆清显大概有法子,但却无非是威逼利诱一类的。

“姨母,你若不说出真话,我即日起就将你送回盛州。”沈娇细声细气说道,她的脸上毫无表情,流露出些许冷静的残忍,“把你关在我母亲的墓窖中,叫你每日都对着我母亲的棺材。”

直到她死去。

姜姒瞪大了双眼,身子骨亦在瞬间脱力,颓然地向后坐去,她的脸上短短地浮现出些许不可思议之色,又很快变成令人心惊的恐慌。

“三公主生前不愿意见我,死后,她女儿却让我日日对着她的棺材?”她忽而笑了声,“娇娇,我原来看错你了,你是知道怎样捉弄人的。”

沈娇移开了自己的眼神,只是默然地坐着,她听着姜太后恍若自语般的呢喃,表情却是愈发紧绷。

此时,陆清显却是淡淡开口:“你大势已去,如今朝堂上群臣不会认你,秦家不会认你,沈娇亦不会为你所蒙蔽。”

做什么大权在手的美梦,如今能保住一条命,安安稳稳的度过后半辈子,已然是她的最好的归宿。

客房内陷入了一阵静,接着是姜姒冷淡的声音:“沈娇,二十年前的过往……并不重要了。我自可以将事情和盘托出,你能如何保证我后半辈子的身家荣华?”

沈娇隔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保证不了。”

说到底,太后不曾对不起过她,而自己的母亲这一辈子从没提起过复仇,也不对沈娇提起半点当年的事情。

母亲希望忘了这件事情,沈娇若是替她复仇,那不过是一厢情愿。

可陆清显不一样,如果没有当年那场事情,他本该是个安享富贵的太子,不必如此痛苦的度过那二十年的时光。

放在桌面上的扶手忽而被他轻轻抓住,陆清显安抚性地用力握了一下,随后微微一笑,垂眸看向了姜姒:“姜太后,你可为自己选一块心仪的埋骨之地。”

自从陆清显出现后,纵然是被他伤着了,姜姒还是不曾正眼瞧过他,如今却是皱了皱眉,尖声喝道:“陆清显,你算什么东西?”

陆清显淡淡说道:“谢琢慕。”

这个名字,显然让姜氏困惑了一瞬,随后便骇然出声:“你、你是谢琢慕?”

当年那个还在襁褓之中的小男孩,不知所踪,早已构不成什么威胁。

冥冥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姜姒的心里破碎,她怔怔地看向陆清显,又看向不言不语地沈娇,眼里似乎燃起了最后一线希望。

不顾着自己还被捆缚,姜姒竟是直接向前爬来,“谢琢慕,你现在杀了沈娇,与哀家携手,哀家自会保你登上皇位,如今沈娇占了你的位置,你……”

一旁的侍卫立刻掐住了姜姒的脖子,令她不能发出半点声音,却还是不甘心地冲陆清显伸手,艰难地表达着自己的企图。

沈娇木然地瞧着她,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这个人。

她觉得很困惑,林景珩也是如此,姜太后也是如此,甚至眼下的沈青……也有这样的感觉。

让人心中发寒。

在陆清显的示意下,姜姒的唇舌被人用布团紧紧塞住,让她无法再开口。

而紧接着,前门却被人推开,一个面目苍老、车夫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沈娇认得,这几天来一直是这个人驾车,素日里皆是沉默寡言的样子,如果不是有一条腿跛了,几乎让她没什么印象。

车夫来了以后先是对沈娇叩拜行礼,随后才不卑不亢地转头问姜姒:“皇子妃娘娘,可还记得属下?”

不等姜姒有所反应,他继续说下去,“当年你下令让属下们将三公主囚在偏房里,属下们莫敢不从,不想事后却让你下令将属下们杀了个干净。”

他靠着装死才躲过一劫,后来自己乱葬岗里爬出来,直到现在胸口上还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如此担惊受怕地过了二十年,直到被陆清显派人找了出来。

“我的两个兄弟都被您下令杀死了。”那车夫慢慢说道,“您可知,他们那时还不满十六岁?”

姜姒浑身微微发着颤,此时口中的布团也被拿开,她发出了几声急促的呼吸声。

“我说,我全都说,可是娇娇……”姜姒泪眼模糊问道:“姨母那么疼你,难道你非要姨母的命吗?”

沈娇还是垂着眼睛,没精打采说道:“不是我要你的命。”

而是她做出的错事,需要自己付出代价。

“你那时与三公主在宫中陪伴皇帝,亲眼见到他猝死身亡。”陆清显慢慢说道:“那是,皇帝的遗诏是要册立四皇子为帝。你威势不足,三公主却得圣君宠爱,你只好祈求三公主她封了御龙殿。”

他好奇地问道:“只是我不知晓,你是如何劝说三公主封殿的?”

车夫已经默默褪下,姜姒面色惨白,只是咬紧了牙关,随后闭上了双眼。

沈娇又忽而开口:“我娘与你情同姐妹,你这样害她,你良心不会不安吗?”

“我没有害她。”姜姒骤然睁眼,“那时的四皇子若是顺了位,那我一家又该如何自处……新帝不会放过我们,绝不会!三公主不愿我遭受毒手,她自愿封了御龙殿,让我趁着这点空隙,速速离开都城!”

从小到大,姜姒就受到三公主的保护,这一次当然不例外。

“我那时……确然是想着要趁着四皇子不曾称帝的时候,当机立断离开都城、前往封地的。”

至少,避开即将到来的杀机。

可是等她回到王府后,事情却又大不相同了。

“我家提早知道了这消息,而四皇子却是浑然不知。”姜姒越说越畅快,“娇娇,换做是你,你难道不会心动吗?”

大好时机就在眼前,回去的路上,她已经决定好了。

——带上王府的卫兵,迅速进入皇宫,囚住三公主,给她喂下剧毒以做牵制,再让人假传圣昭,令四皇子入宫,就地格杀之。

愧对三公主的一切,她自会补偿。

“可惜你母亲不识抬举。”姜姒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她居然不怕寂寥红,翻了窗户,不知道?????从哪儿出了宫里,传递出了消息……让这四皇子的家眷跑了。”

也留下了陆清显、林景珩这样的祸害。

幸好三公主逃得晚,没能救下四皇子。

自此以后,事已成了定局。

“成王败寇,没什么好说的。”姜姒深深吐出一口气,“沈娇……我从未对不起三公主过,她当时险些坏了大事,陛下要处死她,是我替她求情,让她只是被废,又给她送去了所有的解药……”

可三公主却恨她恨到了骨子里。

在沈娇来到都城之后,她又是百般疼爱,看着沈娇,就能令她想起了当年的三公主。

沈娇若有所思的点头,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难怪我是我娘生得。”

吃得都是同一种亏。

“不错。”陆清显也是莞尔点头,“三公主与你确然是一种脾性。”

说不上来是好是坏,可是这种人立于污秽之中,难免会被折损。

说完这一切,姜姒已然是没有开口的力气了,让陆清显漫不经心地下令拖走。

沈娇望向他:“你要杀了她吗?”

陆清显反问道:“你要阻止吗?”

她极快地摇了摇头,“我又什么资格阻止。”

“最有资格这么做的,便是你啦。”陆清显含笑靠近了沈娇,“我父亲亦是优柔寡断的性子,他当时重用陆江澜,若是等他登基以后,难保会不会守住这江山。这毒又会不会最终还是下到了我身上。”

可无论如何,沈娇在知道陆清显的本性是如此危险、不怀好意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砸碎了她视为傍身立命的传国玉玺,只为了救他一命。

沈娇无意识地撅起了嘴,飞快摇了摇头,“别来问我……”

“不,”她被陆清显固定住了脑袋,被迫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如今我没有可用之人,哪怕是想就地杀了姜姒,也需得陛下你替我做主。”

这是完完全全的臣服,可是沈娇又忽而没了主意。

原先以为二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如今总算解开了这一层蒙住真相的阴影,沈娇反而陷入了茫然。

“为什么啊。”她磨磨蹭蹭问道:“你……就算喜欢我,也不必做到这个份上,我以后要是不喜欢你了,想要杀了你,那你又怎么办呢?”

陆清显却是轻快一笑,“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呀。”

沈娇原本是多么率直激烈的性子,她那时候喜欢林景珩,不管不顾将自己交给了他,最终面对他的伤害,却是毫无还手之力。

她虽说会喜欢上谁,可是骨子里,却再也没有信任谁的勇气了。

只有将自己完全处于羸弱境地,让沈娇生不出半分防备,反而是绵绵升起的愧疚,才能慢慢地夺取这个小笨蛋的真心,陆清显倒也不觉得自己亏了。

权势算什么,这样散发着金子般光芒的沈娇,却是世间难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