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尾处略带红痕,有一根长长的睫毛濡湿着贴在了苍白的眼睑,瞳孔淡漠得宛如琉璃,望着林景珩的时候,有种难以掩饰般的冷漠与疲累,“你又想做些什么?”

半空中疯狂炸开的红色烟尘,都城中骤然失去往日祥和安宁的氛围,那些激流涌动着的燥乱,却是半分不能够侵扰这小小的喜堂。

原本该是热闹着的喜堂,现今却**着层层诡异的静,房门紧闭,红烛错落有致着铺满了屋内,让林景珩的眼睛里似乎也跃动着疯狂而隐秘的火焰。

开口时,嗓音有些涩,接着转向低沉:“是你说,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那便让它都过去。”

烛光似乎柔和了他眉眼的边界,令他看上去温润而良善,“那么,我与沈娇,只好重头来过。”

孤独又圆满的婚礼,便是他们的序幕。

林景珩缓步走近了沈娇,又弯腰捡起被她扔掉的喜帘,放在手中检视了一会儿,用拇指微微用力扳直了被碰歪的地方。

经由仔细而精心的修整,方才还歪斜着的精贵首饰,如今似乎已经恢复如初,再无一丝裂痕。

林景珩露出了满意的表情,接着小心而珍重地,将它轻轻插在了沈娇的发间。

垂落下的细巧金帘隔开了二人的视线,细微颤动摇摆着的残影,让沈娇的表情似乎也变得柔和不已。

“我知道了……”她直视着林景珩,舔了下干涩的嘴角,“原来你和我一样。”

“是。”林景珩颇有些羞赧般地后退一步,维持着有礼却不过分生疏的距离,轻声说道:“上一世,我们都做错了许多。”

大约是老天都看不下去,这才怜悯着赐给他一次机会。

“我并非一开始就全部记起的。”林景珩轻轻执起沈娇的手,温和地解释着,“但好在为时不晚。娇娇,我险些任由着你,犯下大错。”

喜堂的前面是几张牌位,沈娇依次看去——原来这是自己和林景珩的一双父母。

林景珩叹了一口气:“你我如今无父无母,皆是孤苦伶仃,好在……尚有彼此。”

牌位是新刻的,哪怕上面有父亲母亲的名字,沈娇看了亦是觉得陌生。

“林景珩。”沈娇静静的问道:“你无不无耻?”

她想使劲挣脱开,可林景珩只是握得更紧,甚至轻轻捏了下她的掌心,直视着前方的牌位,语气宽和:“我不怪你。”

她一叶障目,上辈子也是如此,只知道一昧的怨恨自己……

虽说于他太过不公,只是说到底,林景珩他亦是爱着这样任性妄为的沈娇,他不可以计较。

“莫要误了吉时。”刻意忽略沈娇如今脸上的厌憎,林景珩温声说道,“娇娇,我们该拜天地了。”

与沈娇的大婚的那日,至今还是林景珩最为欢愉的回忆。

这次虽说有些潦草,然而本该热闹又张扬的仪式,如今只剩下他们二人不紧不慢地举行,倒也另有一层……暧昧之处。

林景珩为此心动不已。

他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平了一切阻碍,为此抛却了本心与信仰,可是沈娇却偏偏不识好歹,再次用力摘掉了头上的喜帘,随后掷在了地上。

如此随意且漫不经心,丢弃掉了林景珩精心替她戴上的饰物,就好像丢掉了什么无关紧要的废物一样。

沈娇决然而然地推开了他,大步向外走去,是难得一见铿锵有力的语气:“我绝对不会再嫁给你。”

房门被从外面锁死,沈娇用足了力气还是无法撼动半分。

她能听见外面两个丫头在喊自己的名字,瞧见外头那肃穆着的重重人影。

“你是怎么做到的?”沈娇背对着他,像是在自语:“名不正言不顺,没人会在这时候支持你……次难道是要直接造.反,可短短时间内,你哪儿来的兵卒?!”

如果不是掌控了都城,林景珩怎么可能控制住陆府,还敢来恶心她。

她越想越焦灼,忍不住回身冷冷地瞪着他,“你究竟做了什么,陆清显呢?”

林景珩只是沉默着立在原地。

从未发现,他整个人都瘦了许多,以至于无法撑起宽大沉重的喜袍,静默不语看着沈娇时,流露出了些许阴沉之感。

二人默默僵持了片刻,他却面无表情说起了无关紧要的话题,“赵澜儿下毒害你,我便让她自食恶果。”

说着,林景珩慢慢向沈娇走来,“上一世那皇帝意欲治你于死地,眼下他也已长埋六尺之下。”

“国公府一心拉你做垫背,待我掌控了都城,便会立时将他们连根拔起。”

“陆清显?沈娇……你最不该关心的便是他。”

每说一句,他就靠近些许,直至堵在了沈娇的身前,像是撕掉了往日挂着的那温和面具,带着股陌生的危险感。

“这世上,唯有我对你才是真心。”他温柔地抚摸着沈娇的侧脸,手臂让对方冷冷地打开,却又不依不饶地再度攀附,不管沈娇的挣扎,几乎是要扼住了她的咽喉,声音里也浸染了无比的痛苦:“可你为何总是不明白?”

他似乎已经疯了,明明是最舍不得沈娇受苦,现今却无意识地掐住了这么柔弱的她……直到发觉沈娇的脸色涌现出了一片绯红,这才骤然惊醒,慌乱着放开她。

“咳——”

放手后,沈娇反失去支撑,软软的靠着木门滑坐在地,她用力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不大顺畅,却依旧讽刺他,“这便是你待我的真心?”

林景珩颓然跪在她身前,轻轻将沈娇拥在怀里,哑着声音喃喃道,“不要推开我,永远不能推开我,求你了……”

否则,他做得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沈娇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她已经不想再多说什么,怔怔地坐在地上,打量着林景珩迷茫而混乱的表情,忽而问道:“你想当皇帝?”

他杀掉了上一世那位新帝,又不知道把陆清显弄去了哪里,这心思已是昭然若揭。

还肯跟他这么平静地说话,林景珩瞬间涌现出来欣喜之色,小心翼翼道:“我会让你当皇后,我会让你尊贵无比的活着……娇娇,你用不?????着陆清显,他已经死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沈娇张了张口,又迟疑着说道:“常嬷嬷……也是你杀得。”

就因为母亲把解药交给了她。

林景珩却避而不答,他重新牵着沈娇的手,用力揽住了她的腰,接着将沈娇轻轻打横抱起。

来到了牌位之前,林景珩珍重地将她放下,轻轻吐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舒缓的笑意,“我们该拜堂了。”

“你现在不清醒。”沈娇只是垂着眼睛,“我不会和不清醒的人拜堂。”

林景珩冲她迟疑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是不太明白沈娇的意思。

“去洗把脸吧。”沈娇疲累地转过身子,自顾自坐在了牌位两侧的太师椅上,还支起了下巴看向林景珩,若有所思道,“等你冷静一些,我们再好好聊聊。”

原以为她又会胡闹,又会用那张甜美又致命的薄唇吐出刻薄不堪的话来折磨他。

林景珩怔了片刻,随后不太自在地点点头,“好……”

不想让人进来,他走向了身后的堂桌,拿起了一只温在小篮子里的茶壶,掀开了盖子,便将茶水往头顶浇去。

沈娇皱了皱眉,有些烦闷地叹了口气,接着动作飞快地下地,朝他走去。

温热的茶水顺着脸部线条往下滴落,确实令神台清明不少。

林景珩微微闭着眼睛,此刻虽是形容狼狈,他却反获得了些许安慰,轻声说道:“好了……”

话说一半,便被身后的刺痛所打断,让他温柔的尾音消逝在了咽喉间。

沈娇毫不留情地拔出短刃,再度狠狠地刺过去,却让林景珩骤然转身抓住了手腕,又劈手夺走了那柄匕首。

这把匕首,是陆清显当日随着金笼子一并赠送给她。

她带在了身上,原本是要亲口问问他,当日送她匕首,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后腰被扎出的血洞喷出了鲜血,因为瞬间失血,林景珩的面色也变得苍白不已,他用力握住了沈娇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冷漠的表情,却是缓缓扯出了一个微笑。

“好啊。”林景珩慢慢说道,他差点被沈娇杀了,却没有任何不快,反而带着些许释然,“你做得很好,我曾经,不得已伤害过你,如此也好……如此却也可了结了。”

他再也不欠什么,他只需要拿到自己想要的。

不顾钻心的疼,林景珩忽而快步拖着沈娇来到堂前,接着强硬的按着沈娇的肩膀,自己也随着一同下拜,声音阴冷而森然:“一拜天地——”

沈娇几乎尖叫出声,“你就是个十足的无耻之徒,虚伪!自私——你放开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牵扯……”

“二拜高堂——”

“你真让我瞧不起……放开我!”沈娇一口咬在了林景珩的手上,口齿之中溢满了他的血肉,却依旧是钻心蚀骨般地折磨着他,“若是真的以大局为重,若真的为了江山为了百姓……可你不是!”

他杀了他拥护着的新皇,他骤然挑乱了局面,他是重活一世的人,他本可以避免许许多多的祸乱,可他却选择要去做皇帝。

为此,要牺牲掉多少条命,又要与那些人做出交易,付出怎样的代价……

“夫妻……”林景珩掰过了沈娇的身子,二人相对着凝视对方。

柔情与厌恶相互交融,沈娇浑身发着抖,后颈被林景珩用力按下,亦是咬牙说着:“我真后悔,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

“——夫妻对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