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逐渐趋于衰竭,同时是他骤然升高的体温,居然在霎时间令他的脸颊上涌现出了一阵绯红的色彩。

就好像是正在燃烧着,化为灰烬之前的那一瞬,艳丽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好在他的眼角已经不再溢血,沈娇小心翼翼地推了陆清显一把,对方则是发出轻轻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絮语。

陆清显惯常会装。

可一个人要死的模样是装不出来的,沈娇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急剧耗尽,这副皮囊即将走向枯竭。

纵然心里有过这样的预想与准备,此刻亦是忍不住心惊。

“你当时送我的那粒丹药,是做什么用的?”她轻轻拂开了陆清显额间被血液沾湿的头发,将嘴唇贴在了他耳朵边问道,“还有那次,为什么要提醒我林景珩不是好人?”

回应她的,是一声悠长的、宛如叹息的呢喃:“好疼呀……”

像是幻觉。

好可怜。

沈娇站直了身子,她只是略迟疑地想了想,便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抽.出一把随着带着的精巧小刀。

“你不应该死在现在的。”沈娇嘀嘀咕咕道:“一定有法子活到开春。”

直到方才,沈娇还是如此确定。

然后现在更加确定,也许她就是那个法子。

大约,她的骨血里,生来就融入了这种毒的解药。

将刀尖对准了手腕,她先是移开了自己的眼睛不看,随后便狠心一划——

她身上的这股轻盈淡香,随着她滴落下的血液瞬间变得浓烈又霸道,沈娇忍住了疼,又小心仔细地掰开了陆清显的嘴唇。

“我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她小声念叨着,“既然你那次有心帮我……虽然之后又拿了骨灰想吓我,算了……总之你不能死。”

伤口划得很浅,硬挤也不过流了五六滴的血,但她已经很疼了,用眼角瞟了瞟被她搁在地上、带有血迹的小刀,又看看陆清显紧闭的眼睛与殷红的嘴唇,忧愁地叹了口气。

已经挤不出血来了,沈娇只好把胳膊缩回去,她重新蹲下.身子,平视着陆清显此刻不太正常的脸,试探着问道:“陆清显?”

陆清显没有睁开眼睛,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地回应:“嗯?”

果真如此。

沈娇发出一声笑,飞快问道:“你又活啦?”

药到病除,她也太厉害了!

这次,直到过了很长时间,陆清显才慢悠悠地回答:“……是吗。”

只是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他试着睁开眼睛,可是眼前仿佛绽开了一层又一层的烟花,整个人仿佛跌入了暗不见底的深渊……急速下坠、下坠,永远不能够抵达终点。

疼痛已经无关紧要了,可是永不停止的虚无,无尽重复的徒劳,从心底而生的巨大绝望,几乎让陆清显陷入了茫然。

他对着空空****的虚妄,轻轻开口:‘这里就是地狱么。’

“陆清显,小狗!”有人在外层叫他,“你不会死的。”

这声音回**在黑暗里,又慢慢地**开,化为了千百句震颤着的回音,却又显得如此悦耳动人。

他不由自主的想要跟着声音的来源,追寻着那处方向,这件事仿佛成为他现在唯一的意义。

“给我醒过来……”沈娇又使劲推了推他,几乎要将他把他从椅子上推了下来,“别装死。”

害得她掉了六滴血,总不至于毫无作用吧。

“……好疼啊。”他又开始了,只是言语里听不出什么惨意,甚至脸上的表情已经逐渐回归平和,闭着眼睛,声音慵懒而微弱:“我现在好疼呀。”

“这我可没办法。”沈娇默默松了口气,又不太放心地贴着他的胸口听了一会儿,能感觉到那愈发有力的悦动,一下又一下,正在他的胸腔中撞击。

活过来了。

放心的抬起头来,沈娇却忽然对上了一双宛若汇集了全天下所有温柔情意的眼睛,在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呼吸都忘掉了。

不料蹲的时间太长,在此时站立不稳,不小心便失掉了平衡,整个人哎呀一声向后跌去。

身后是松软的雪地,倒是不怎么疼,却让她一下清醒了过来。她坐在地上,心虚的摸了摸自己跳得飞快心脏,强行按了按它,又若无其事地站起来。

沈娇拍拍裙子上沾着的残雪,居高临下地看着总算是活过来的陆清显,得意道:“是我救了你。”

陆清显只是……近乎痴迷一般地看着她,他看得那么专注,以至于说出口的话都略带敷衍,“娇娇可真是聪明。”

“……不用?????你报答我。”沈娇不自在的移开眼睛,却还是能感觉得到,那束几乎要将她烫伤般地目光。

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现在躲闪的模样很是狼狈,便故意岔开了话题,“你能撑、撑到咱两的大婚吧?”

“不知道呢。”陆清显又咳嗽了一声,声音却又低了下去,撒娇般地抱怨着:“我好疼呀……”

大概是真的很疼吧。

母亲对曾经中毒的事情闭口不谈,父亲倒是说过几次,可每每回忆起来,皆是心疼得怔了许久。

所以,是真的很疼吧。

沈娇攥紧了小拳头,她犹犹豫豫地又瞥了眼地上那柄刀,不由得缩了缩脑袋,“那你要不,再喝点?”

“好啊。”陆清显愉快地应了一声,“你再凑近一些。”

“……你难道还要直接咬呀?”沈娇的脸上已经带着颓丧之意了,她磨磨蹭蹭去捡起了那把刀,强忍住心里的害怕,挪到了陆清显的面前,冲他伸出一只手,“你要喝多少啊。”

陆清显的脸色已经重归了苍白,方才那一瞬间涌上的殷红在慢慢褪去,只是对她笑吟吟说道:“一点点就够了。”

一点点是多少。

沈娇决定刺一下自己的指尖,可是……老人说十指连心,一定特别疼。

屁.股好像是最不疼的,以前挨了母亲的打,打到掌心时能疼个两三天,打了屁.股以后只疼一时,当天晚上就没什么感觉了。

只是……

她瞥了眼陆清显,脑海想到那画面,嘴角便抽了抽,忍不住想笑。

陆清显又轻咳了两声,温柔地望着她,轻声说道,“过来。”

沈娇左右下不定决心,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刺自己了,便索性凑近了点,弯腰将匕首递给了他,不安地叮嘱道,“你喝多少就划拉多大的口子……噫!”

真是作死,陆清显拿到了匕首,却只是毫不在意地将它抛到身后。

匕首的锋刃在冬日耀眼的烈光之下,反射出了极为夺目的银白碎光,又无声无息、钝钝地没入了地面。

“嘘……”

他分明是没什么力气了,却仍然可以轻松将沈娇扯了下来,接着他动作轻柔又强硬着压下她的后脑。

一定是因为方才失血过多,沈娇此刻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她尝到了侵略的味道,防线尚未建立,便已经全数瓦解。

半趴在他身上,沈娇发出了不满的轻哼,和略显慌乱的喘息,在黏腻着的间隙质问他,“你刚刚……骗我?”

明明说是一点点的。

可是看起来,这好像是永无止尽的索取。

“没有呢。”陆清显缠住了她的舌尖,说出的话则是有些含糊不清,化作暧昧的低喃,“只是我比娇娇所想得……要贪心许多。”

他的一点点,是很多的一点点。

可是这样来说,却又有些矛盾。

沈娇分神地想着:这人究竟想要什么呢。

“唉……”舌尖冷不丁被他咬了下,有麻麻的痛,沈娇瞬间逼出了眼泪,因为有确实的担忧,显得她的害怕十分好笑,“呜……别咬我的、舌头呀。”

她午饭还没吃呢。

眼泪的味道苦涩而带有咸意,融化在了不知道谁的嘴里,到了后来竟尝出了一丝甜。

沈娇觉得这一天,过得很快。

直到最后,整个人因为缺氧,连反应有些迟钝了,她才被陆清显放开,一时间却站不稳身子,只能萎靡地继续这么趴着。

隔了一层纯白色的毯子,她还是能够感觉到,陆清显在呼吸间起伏着的弧度。

头发被摸了摸,沈娇懒洋洋地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哼,然后却忽而变得愤愤起来,使劲拍了下陆清显的肩膀,磨了磨牙,“狗东西!”

上一世,在他临死之前,是不是总会溜进她的屋子里,然后这么解毒的?

好一个登徒浪子。

狗东西则是冷不丁亲了下她的侧脸。

吓得沈娇离开跳起来,她擦擦自己的脸,接着站在一旁,端起一张面容严肃的小脸,矜持地看着他。

陆清显还没起来,可是气色瞧着已经好上了不少,略歪着头望她,又忍不住笑了笑,“近一些。”

“我才不要。”沈娇撇嘴,“我要回家了。还有,在我们成婚之前,不许你死。”

陆清显慢悠悠地应了一声。

他眼睛略有些发亮,一错不错地望着沈娇,“你几时再来?”

分明再过上十来天,两人就要成亲了。

沈娇飞快压下扬起的唇角,“等成亲那天呗。”

“这样啊。”陆清显慢慢支起了身子,他凝望着沈娇琥珀色的瞳孔,含笑问道:“你今天可是担忧我?可是你分明知道,今日并非我的死期。”

沈娇则是瞪大了眼睛。

她几乎有些不可置信了,“你怎么知道……不,你在说些什么啊?”

说得好像……这人也知道自己的死期一样。

“我在说些什么?”陆清显眨了下眼睛,“娇娇有秘密瞒着我。”

这个秘密,也和林景珩有关系。

能够让沈娇幡然醒悟,远离林景珩、又来招惹他。

能够让林景珩仿佛开了天眼,事事洞悉,就好像是重新来过了一遍……快速打通了所有事物的关节,给予他重重一击的——小秘密。

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说:

陆狗子终于猜到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