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远侯府家人口凋零,宅院并不大,但因着常置嶙石松木,少见雕花刻木等装饰,要显得要比寻常人家古板威严许多。

沈娇她没心思看,只是急匆匆地被那婢女领着,穿过了两道门,才来到了一处四方平直、宽敞又肃穆的前院。

他家的下人静默着围城两道人墙,其中沈青与忠武侯本人就站在了围场中央,宛如屹立着的两道石柱。

沈青他没事。

残?????阳若血,烈风将沈青的衣角吹得上下翻飞,他面无表情,眼睛里却是一片彷徨。

直到有人喊了声:“阿青——”

他这才下意识回头看,只觉得有团火球般的影子冲了过来,带着他熟悉且安心的轻盈香气,大口地喘着气,连呼吸声都紊乱了,结结巴巴说道,“……你、你没事吧。”

沈娇实在是后怕,分明是冰寒的天气,她的后背却起了些细细密密的冷汗,抓着沈青的双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我没事。”沈青轻轻吐出一口气,让沈娇虚虚靠在怀里,皱眉问道:“怎么慌成这样?”

秦家不是不讲理的人。

虽说旁人不断这么安慰着她,可沈娇的害怕却并非言语可形容,直到现在她的心脏还在微微泛着疼,像是被针尖不断地扎进去一样,疼得她几乎无法站直身体。

“阿姐?”沈青扶着沈娇的肩膀,微微低头检视着她至今失神后怕的表情,“不怕,我在这里。”

沈娇用力点点头,后知后觉的涌上一阵酸涩之意,反抓住他的小臂,“我们回家吧。”

阿青只是抿起了唇,坚定望着她的眼神却一瞬闪躲了下。

始终被晾在一旁的宣威将军则沉沉开口:“沈姑娘。”

他好像一下子老了许多,连带着眼神都有些浑浊,嗓音有砂砾般的粗糙感,“我有一事请问。”

沈娇咬了下舌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只是她忍不住那股怒火,冷声道,“我不想回答,我们要走了。”

“……阿姐。”沈青苦笑了声,又拍拍她的后背,平和道:“宣威将军并无恶意。”

沈娇快语反问:“不由分说把你带走了,连一声招呼都不打,这是没有恶意吗?”

可知道她一路上是有多担惊受怕,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一时情急,还望谅解。”秦阳朔此刻居然双手抱拳给她作揖,又这么弯着腰厉声问她,“敢问沈姑娘,沈青他,究竟是不是你亲弟弟。”

扶着她肩膀地那只手忽而用力捏紧了下,又很快松开。

沈娇下意识后退两步,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斥责,而是眼神慌乱地看着沈青,流露出了些许不知所措。

沈青不是她的亲弟弟,他们却比寻常人家的姐弟还要亲近。

再者,这又和他们秦家有什么关联,平白无故大庭广众掀出这回事做什么?

沈青却很是平静,低低问她:“阿姐,长和二年时,父亲他可是在澜州地界的河边捡到了我?”

沈娇避开了他的眼神,拽拽他的衣角嗫嚅着,“你永远是我沈家人,我们不在这里讲这些……”

话说到一半她却震惊抬头,飞快看了眼默然立着的秦阳朔,又望了望沈青的脸,又不可思议地自语道:“不可能呀,这么巧?”

轮廓里依稀有着三分的相似。

秦阳朔他慢慢抬起了一只手,他的手指吊着一粒简朴而素净的玉佩,散发着莹润柔和的气息,他轻声道:“这是我夫人的贴身之物,长和二年,北漠来犯,我军大败。慌乱间……与她就此失散。”

这玉佩今日在练武场上,从沈青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一见到,便让宣威将军几乎不能呼吸,面色大变。

那时候,她可是快要临盆了啊。

巨大而陈旧的痛楚又铺天盖地而来,秦阳朔缓缓闭上了眼睛。

沈娇却犹犹豫豫着问他:“什么失散呀,她不是为奸人所害吗?”

父亲的信里面说了,这孩子被放在木桶里,身上只盖了一件血衣,上面用鲜血斑驳着写道:‘白卫害我。’

这血书上说得没头没尾,父亲母亲害怕沈青会被血书家仇拖累,只打算等他长大到二十五岁,心智彻底成熟以后再告诉他。

沈娇亦是遵循嘱咐,可惜上辈子她自己都没活到二十五岁。

话音刚落,一道如同鹰隼一般锐利的目光直视着她,喝问道:“你说什么?”

到底是纵横沙场几十年的人,即使对方并无恶意,沈娇却也还是被吓得一哆嗦,微不可查往后面躲了躲,旋即却是一只裹挟着呼啸风势的利箭,深深扎进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

谁也没料到这出变故。

若是她方才被吓得移了下位置,此刻她怕是要被刺穿。

不等她反应过来,沈青已经是将她快速护在怀里,接着是周边家奴们齐刷刷地刀剑出鞘之声,以及秦阳朔果断的一声令,“拿下。”

沈青只是低着头审视她,又急又怒的问道,“阿姐,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沈娇头皮还有些发麻,却已经踮着脚尖越过了沈青的肩膀往后看,只见一个身着锦衣的携带弓箭的男子迅速被人按着跪倒在地。

沈娇倒吸了口凉气——这人居然在侯爵府里,放箭想要杀她。

“伯父,沈家这对姐弟两害死了昭平啊……”被制住的那男子也是怒视着她,咬牙道:“让我杀了他们!给昭平报仇。”

沈青冷冷望过去,眉宇间显出了一股杀意,手臂青筋涌起,却让沈娇轻轻抚了下,“不怕,我没事。”

居然是秦昭平的亲哥哥,沈娇对这人也算是记忆深刻——不是个好东西。

只是因为侯爵膝下无子,他是能袭爵的人,上辈子便是个十分嚣张跋扈。

秦阳朔看都不看他,只是稳稳吩咐道:“先把拖去他祠堂里,捆起来。”

“白卫,是白卫害死了你夫人!”沈娇此时却大声嚷着,“那血衣就在我们盛州老家里收着,如果她是你夫人,你应该能看出来。”

将要被拖入祠堂的那秦燕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仇恨般地瞪向沈娇,“不可能……我舅舅他不可能!你胡说!”

只是侯府家奴们训练有素,任凭他如何狂叫,只是将他从拱门后拖走。

人都看不见了,还能听见那不甘心的高声喊道:“我杀了你们!给昭平报仇!”

陆清显也是听见了,他轻咳了两声,微微侧着身子,给拖着秦燕的那道人让开了路。

看了眼地上被拖出地痕迹,他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轻声说了句,“成事不足。”

沈娇她还躲在沈青后头,不自在地用脚尖碰了碰那深深扎入草地中的白羽箭,嘀咕了两声,“还真是他们家。”

如果沈青真的是这秦阳朔流落在外的儿子,沈青的母亲又是给人害得……用脚想想,这事儿大概和侯爵府的二房脱不了干系。

毕竟老将军没了儿子,秦燕才能得以袭爵。

“我会让昭然亲自去盛州一趟。”秦阳朔不改颜色,只是深深看着沈娇,缓缓道:“多谢沈姑娘直言相告,但你若有半句……”

“我没说假话,你少来威胁我。”沈娇却出言打断了他,同时故意把沈青推向身后藏起来,难得有牙尖嘴利的时候,“是你们不由分说绑了阿青来你家,又不是我们赶着上来认亲的。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可别来吓我!将军了不起吗?……你就算是将军,那阿青他也是我的弟弟!”

最后一句突然拔高语调,像一个炸了毛的猫,“沈青就是我沈家人!”

休想要把他抢走。

她的掌心被阿青微不可查的捏了下,又很快放开。

秦阳朔像是被她骂怕了,背对斜阳肃然而立,静默了片刻,又忽而点点头,“你说得对,是我错了。”

声音里透着丝茫然。

虽然刚才还有些生气,可是现在沈娇却忽而不忍心再看他,只觉得这个老者虽说气度威严,眼下却总有种萧索孤寂的感觉。

鼻尖皱了皱,她又转过身子去看沈青。

沈青亦是沉默不语,看着虽与平时毫无二致,可是眼底的仓皇与茫然的情绪却瞒不过沈娇。

她微微一窒,随后便叹了口气。

三人不愿再开口,一时间像是陷入了僵局。

后来还是秦阳朔慢慢问道,“孩子,你能否与我单独说说话?”

问得是沈青,可沈青只是避开了目光,牵起沈娇的手匆匆告辞道,“我要与阿姐回家,就不打扰老将军了。”

似乎是下定了决定,说完沈青便带着她,脚步重重地往外走。

二人经过了秦阳朔身旁,那老者忽而撑不住一样,往后踉跄着退了两步。

沈青他立刻停下了步子,沈娇亦是犹犹豫豫地抽开了自己的手,喊他的名字:“阿青。”

她瞥见秦阳朔手心还在死死攥着那枚玉佩,随后小小惊叫了声,“侯爷?”

有大滴地鲜血不断往下掉,因为握得太过用力——连边缘处这么钝得玉佩也能将他的掌心割得鲜血淋漓。

沈青也看见了,他的嗓音紧绷,冲宣威将军伸手,低头闷声说道:“玉佩,还给我。”

“这是我夫人的遗物。”秦阳朔只是宽和回应,“不能够给你。”

沈娇叹了口气,却忽而听见沈青暴喝了句:“这是我的!”

秦阳朔固执摇头,语气倒是依旧平稳:“这是我夫人的。”

少见到沈青这幅几近失控的模样,沈娇此刻却不觉害怕,只?????是有些心疼。

想了想,她还是默默后退两步,让两人有说话的空间。

不知何时,夜幕已经悄然降临,四围站着的那些仆人早已离开了,连她带来的人都远远的站着。

往后退时,沈娇却撞到了一人。

她被陆清显扶了下,温柔嘱咐道:“小心。”

沈娇回头,眯着眼睛打量他。

对方的表情饶有兴致,目光在沈青和秦阳朔二人身上转了转,发出了轻声感叹:“好一出悲喜大戏。”

随后便利落回头,“林大人该等急了,我出去知会他一声。”

傅明的算盘可算是落了空,不过想来林景珩眼下却也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慢着。”

他的腰带被沈娇勾住了,又用力往回拽。

就这么慢悠悠地被她勾了回去,陆清显含笑说道:“沈姑娘,这可不是淑女所为。”

“我不是淑女。”沈娇也学着他,露出个亲切的笑容,轻巧道:“我是,胜利者。”

她赢了。

她不仅要嫁给陆清显,她还要打造一个纯金的笼子,把陆清显给塞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