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元宵灯会过后,这年味儿便愈发的浓了,还有一个多个月才到春节,吴娘子已经张罗起了年货。只是都城里这边的货物,并不是他们从小到大用惯了的,她需得亲自回盛州一趟采买。

走之前,吴娘子被沈娇喊过去嘀嘀咕咕了一阵,接着怀揣着沈娇给的一封密信与画像,在当夜就动了身。

沈青与她出门送吴娘子,一直送到了城外,被她大声赶回了家去,“姑娘和哥儿明天都得上学,好歹也得做做样子,早些回去睡吧。”

沈青则叮嘱着:“记着要走官道,年关逼近,宵小贼人皆是猖狂。”

直到眼瞧着吴娘子的马车不见了踪迹,他们这才收回目光,依依不舍地结伴回了城。

夜里看不大分明,在离家不远处灯光幽微的小巷子,沈娇忽而崴了一下脚,忍不住就哎了声,“阿青,别走那么快。”

襄金茜玉左右扶着她,可前面的沈青却好像没听见一样,只顾着闷头往前。

夜色下,他的背影看不分明,脊背挺立,肩膀的线条像是天边连绵着的起伏青山。

“阿青?”沈娇又喊了声,左边的腰却忽而叫襄金掐了一把,低低道:“青哥儿生气了。”

“为什么呀?”沈娇反而蒙了,下意识去看——哪儿还有沈青的影子。

“青哥儿上次反复叮咛过,他说那个秦昭然心思重,又是个油嘴滑舌的,叫姑娘你千万不可再与之纠缠。”茜玉闷声提点道:“你今天却挑着哥儿不在的时候,非得单独见她。”

沈娇一时语塞,“那是、那是秦昭然故意挑他不在的时候上门,又不是我……”

茜玉口快:“秦昭然为何故意挑青哥不在?还不是因为你好拿捏,我们当时劝你,你却也不听。”

“再者,姑娘以前在盛州,和青哥都是无话不说的。”襄金难得闷闷的埋怨,“如今,你做得许多事情,都不肯告诉哥儿……臂如这次避开了青哥,单独与吴娘子说话,你可知道青哥他心里不痛快?”

两个丫头还在喋喋不休着,沈娇她只是低头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回想着沈青方才那孤寂的背影,心中涌上了阵阵茫然。

重生之后,她是有许多事情要考量,自然而然地居然忽略了家人。

也未察觉到,沈青居然早就因此而不开心了。

都城的冬日要人性命,身旁虽是有两个亲人在关切地说话、带来些许热气,可说到底,这条又冷又长的路,她是要咬牙走过去的。

只盼着熬过这一季节,才能重新回到盛州,毫无芥蒂地享受着如许春光。

夜深露重,沈青的屋子还燃着灯,他就着这细微的光亮凝神读着一本书,只是有大半天的功夫,这书页也没有被他翻过一面。

沈娇轻轻推开了他的门,只露出来一个脑袋,细声细气地问他:“我能进来嘛?”

沈青静静转了个身子,背对着她,略有疲累地闭了下眼,“阿姐,你不需要问我。”

他永远不会对沈娇闭上房门,一向是任她来去自如。

方才徘徊在屋外时还不觉得,只是一进了屋子被暖和干燥的炭火熏了一脸,沈娇这才觉出冷,不妨捂住嘴唇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随后就被快步走来的沈青捂着两边耳朵使劲搓了搓,嘴里下意识用老家的方言埋怨她穿得少。

沈娇噗嗤笑了下,仰着脸看他,像是才发觉似的感叹着,“阿青,你来都城以后,又长高了不少呀。”

不过短短两个月,沈娇以前头顶还能碰到他下巴,如今只到他的喉结那块儿。

沈青只是点头,轻轻放开了沈娇,又转过身子重新坐在了书桌边,平静问道,“你准备几时让她过门?”

沈娇一开始还不明所以,“谁要过门……你别乱想!我怎么会委屈你呢。”

她三两步蹭过去,睁大眼睛问道:“你以为我要你娶秦昭平?怎么可能!就算是太后相逼,我也不能同意,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是么?”沈青反而怔住了,飞快抿了抿唇,总算将心里的话托出口,“那你,为何要趁我不在时,单独见那秦昭然。”

并且她们没有起争执,出门时沈娇甚至和和气气地送对方到门口。

紧接着,侯爵府里还有下人出来打探婚礼的用度……沈青虽说在都城中毫无根基,却也不傻。

吴娘子在今天被沈娇指使着回去了盛州老家,大约也是为了此事。

“我不是故意单独见她的,你不知道我吗?我哪里有这种坏心眼子啊。”沈娇急得指天发誓,“我要是把你卖给他们家,那我就不得——”

脸颊被不轻不重地拧了下,她被沈青斥了句,“别乱说话!”

拿着自己性命来赌咒发誓,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沈娇揉了下自己被捏疼的脸颊,又噘嘴道:“阿青,你想得也太离谱了,这根?????本不可能呀,难道我还能替你做主吗。”

沈青则是淡淡挑起一个笑,“你当然能。”

沈娇反唇问道:“就算我替你做主,那你还能乖乖听话呀?”

“若是你贪玩贪凉以至伤身,那我不能听话。”沈青此刻的语气倒是正经又认真,“可若是你想笼络侯爵府,想要更方便行事,由此要我娶了秦昭平,那我便自然不会忤逆。”

他唇角淡淡挑起,定定望着沈娇,“我也知道这事有利无害,我与你在都城根基不深,能意外和侯爵府攀亲,大概也是……”

这回,换他被沈娇捂住了嘴唇。

灯火不至于太弱,让她能看清楚沈青眼眸里那一丝钝钝的痛。

她近几个月来焦灼不安,因为头顶一柄不知何时下落的利剑,总是急迫而笨拙地为自己谋算着,自己虽然没有对旁人宣之于口,但这么了解她的沈青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阿姐,你这些日子来,到底想做什么?”沈青静静拿来她的手,又释然一笑,“那便放手去吧,若是你想要的,就应该拿到。”

这是他十几年来的意义。自从被收养以来,沈青便知道自己的使命。

沈娇忽而咬了下嘴唇,泄了气般地一下坐在了地上,“……我怕有朝一日,太后娘娘她倒了,咱们姐弟两在都城里树大招风,那时恐怕是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地上铺了厚重的羊毛毯子,坐下去倒也软和,沈青亦是学着她慢慢坐下,二人靠在一起,他听着阿姐如同碎碎念一般的声音,轻轻吐出一口气。

沈娇慢慢地说,“母亲被贬为了庶人,而且卷入的是夺嫡这种大事,老皇帝在的时候,咱们家连一步都不能踏入都城,我怕……日后没有太后娘娘护着,这件事又会被人拿出来攻讦母亲。”

“阿姐,若是太后娘娘有朝一日真得无法袒护咱们,那咱们也不必留在都城里。”沈青的声音反而冷静,替她慢慢分析利弊,“当今看着一片祥和,可是朝廷格局动**不已,哪怕是内部都已分出各大派系暗流涌动,更别说外族环视,也更别说是离都城远着的那些边州了。如若真的有那么一天……”

沈青扳直了她的身子,璀然一笑道,“那么天下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

如今年幼的帝王连都城这一片都无法掌控,更不用说是地方氏族了。

不提盛州老家,光是一些距离远一些的州际,都隐约有了封王自治的旧相。

他的声音坚毅而冷静:“何况,这些日子里,我去与那些军功世家有意结交,亦不是随意之举。”

“……原来你早就在想这些了?”沈娇的脸色反而愈发苍白,望着沈青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最终化为一句低低的叹息:“我真蠢。”

原来阿青他早就在考量这些事情,有意避开对他们排斥的文官群体,转而与武将阶层结交。

纵然没有紧迫的恐惧感,他也在仔细地筹谋着退路。

上一世,自己最后的那一年里,就是靠着沈将军一份又一份的家书撑着活下去……若不是有沈青屡屡传来的捷报,若不是有他结交的几个生死之交在朝堂上照拂着,沈娇大概一早便被赐死了。

“阿姐才不蠢。”沈青失笑替她抹干净眼泪,生硬转而低了下去:“阿姐做得很好,至少……看明白了那林景珩。”

他已经查到当时沈娇坐得那艘船有问题,只是尚不知晓幕后黑手。

“你说得对。光是盛州和周边的地界,上至巡抚、下至贩夫走卒,哪一个不是受过我沈家恩惠的?”沈娇也跟着笑了下,眼睛里燃着莫名的光,“再者,边界的一些州际早不受都城管制了,万一事情真的不好了……我们就一走了之,把太后娘娘也带走!”

上辈子她让接连而来的边疆战事拖干净了家业,以至于后来无可傍身,想走也走不了了。

如今,她却不会再听信林景珩的迷惑,他们对她不好,她又何必以自己的血肉所滋养这么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这么一想着,只觉得前路光明璀璨,连日来压着自己的大山骤然崩碎,让她呼吸都畅快了些许,喃喃道:“不管要来什么,都没什么可怕的,是不是?”

沈青稳稳的回答她,“是。”

风雪遮路,她却不必独行。

作者有话说:

今晚九点还有一更。

这篇文写到现在,我自己也察觉到很多问题,因为铺设的东西太多,以至于写得时候难以取舍甚至会有些乱,我发现其实是我自己暂时还驾驭不了这么复杂的背景和关系,大纲也是边写边完善,每天都在秃头想剧情。

人物太多,每一个我都想写完整,但是又害怕喧宾夺主,所以一出场就会尽量让他们的人物特点凸显出来,但由此而来也有许多问题,尤其是女主沈娇,为她敲出的每一个字我都在斟酌和纠结是否合理,第一次写这样的人物,目前来说我还是很喜欢她的!虽说尽量不让我文里的任何一人变成工具人,但感觉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还有就是写长文会心里有点着急,每天赶六千的更新,一些小细节就兼顾不上,遣词造句也是我比较陌生的风格,只能尽量修文、完善一点。非常谢谢大家的包容,我会努力把它写好的,给每个人物一个完整又合理的交代。

大家有什么想法和感觉也可以在评论里告诉我!只要不是无意义的恶意和辱骂,我都会认真参考的,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