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国定居,得宿舍一间,不置冰箱,不备电视,不装音响,不申请电话。早晨起床,打开水龙头,发觉清水涌流,深夜回室,又见灯火满室,欣喜感激,但觉富甲天下,日日如此,不亦乐乎!
——三毛
三毛对于生命的态度,一直是爱得深沉。
她爱生命爱得特立独行,爱得桀骜不驯,是爱到骨子里那样的坚决。她走后的多年里,一直有好事者质疑她对于生命的态度。其实,那只是对她一知半解的人徒生是非的无聊行径。挚爱三毛的人,自然知道生命于她而言,一直是快活而感恩的。至于那年,她的离去,我们实在不必计较。
有时爱的形式千变万化。三毛对于生活或者说生命的爱一直不浮夸、不华丽。她只是默守着时光,像守着稻田的农夫那样,勤谨而执着。所以我说,她的爱,是厚重而内敛的。也许有人不得其解,但是,她本也是活给自己的。
那时的她,游子归乡,万种欢喜,透露出多少对生活的热爱。
彼时的阴雨于她而言只是清凉的快意,行走之中便是云端漫步的浪漫。清风是自由飞扬,行走之中便是随心舞动的舒畅。丽日是温软飘**,行走之中便是坠入情网的梦幻。飘雪是满眼纯情,行走之中便是置身童话的烂漫。
于三毛,在自己熟悉而安逸的土地上,四周尽是美好。安乐向来都是来自于尘埃落定的安全感,一朝站在自己的故乡,纵是偶尔陌生的一隅,意念中也是满满的熟识和怀念。
那年,三毛回国,执教于台湾文化大学,授德语课业,日子过得十分欢欣。
三毛曾诙谐地讲过这样一件教学时的趣事:
上课两小时,学生不提问题,一请二请三请,满室肃然。偷看腕表,只一分钟便将下课,于是笑对学生说:“在大学里,学生对于枯燥的课,常常会逃。现在反过来,老师对于不发问的学生,也想逃逃课,现在老师逃了,再见!”收拾书籍,大步迈出教室,正好下课铃响,不亦乐乎。
从三毛的幽默的话语中还是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她的快乐。一个游走了几载的人,终于回到自己的家乡,她的快乐一触即发。有时便想,那时的三毛是一个平凡而有趣的学者,更是一个轻快而安乐的女子。若是就这样一辈子,她的人生不知会是什么样的景象。也许会是一个寻常乐观女子那般安逸幸福地过一生吧。
只是后来,她悄悄地走,让许多人不解、质疑,甚至于诋毁。但是,三毛实在不是那样活得浅薄的人。
三毛刚刚回国时,便开始了一些体育运动。她的这一举动在当时当真是欣喜坏了父亲。陈老先生一生挚爱体育,总期望自己的子女中能出一个体育上的人才。三毛突然决定学习网球,着实让他兴奋了好一段时日。不仅自己出资为爱女三毛买了二手球拍,还亲自去定制了球衣,甚至为了大力培养三毛的兴趣,出大价钱买了一辆脚踏车供她每日骑去球场。后来,愈发欣喜地连自己也跟了去,每日陪着爱女一起运动。
三毛在当时亦是欢喜的。每日有父亲的陪伴,不时地去做一些体育运动。她甚至在早上的时候,会打上一小段太极。只是有时会打着打着突然忘了接下来的动作,然而便是这样,还是欢快得不得了。
人有时便是这样的,离开的时间太久了,思念也着实太深切了,深切到那份期待好似已然成了心中的一个梦。一日,梦想成真了,那自然是乐此不疲,乐不思蜀。她的举手投足间尽是对生活的知足与乐观,表现的亦只是静悄悄的默然欢喜。
彼时三毛亦是这样,在那一段时光里,她忘却了一切,只是全心全意地沉浸在家的温暖之中。她享受着身边熟悉的空气,还有大街上那些温婉的乡音,就连陌生人的微笑于三毛而言都是一种极其快乐的事。
儿行千里母担忧,一朝归来了,最开心的自然是母亲。在三毛刚刚回国的时候,母亲真是欢喜得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疼爱才好,于是便只有不停地做菜,煲汤,然后哄女儿开心地吃下,才能缓一缓自己心中压抑了几载的母爱。在天下的母亲看来,美味的菜肴便是健康的根本,而子女的健康,便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业。
三毛对于母亲的表达爱的方式曾这样戏谑:
母亲看我吃,她便快乐无比。我便笑称,吃到成了千斤重的大肥猪而死时,她必定在咽气之前,还要灌一碗参汤下去,好使她的爱,因为那碗汤,使我黄泉之路走得更有体力。
天下间的母亲都是这样的。她们最头疼听见儿女说节食,最开心听见儿女说美味,好似她们所拥有的事业就是做饭菜一样,而她们的顾客也是只有家人罢了。这样想来,总是觉得母亲们太傻了,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方才明白,母亲的事业并非做饭菜,而是给予爱。
这一份爱的给予持续了一生,只要我们开心地接受,母亲就认为,那值得。
三毛回国后,家人对她的决定都是依顺的。只有一件事大家全员反对——开车。当然,最终谁也没有拦得住她。也正是因为没有拦住,才在那个夜晚发生了那件啼笑皆非的事情——三毛一生中最大的车祸。
那夜,风雨交加。三毛的姐姐要在艺术馆开学生钢琴演奏会,家人为了给姐姐捧场,倾巢出动。演奏会结束后,三毛见雨下得十分猛烈,便让父母在廊下等。因为急着去接父母,所以三毛便加足马力在那片雨中的停车场上慌忙地转向。只是,突然在一瞬间的工夫,三毛同她的小汽车一同沉进了水中。
后来,自然是被救了。只是头顶着浮萍的三毛一直对大弟发疯:明明是个停车场,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大水塘?我问你,这是什么鬼?尽管后来大家都极力向她解释那本来就是一个池塘,只是有人不小心将停车场的牌子放在了旁边,三毛还是不停地癫狂着:
是刚刚变出来的,存心变出来淹死我的,从来没有什么池塘的,这是奇幻人间电视剧——
这个可爱的女子啊!
那夜,父亲陪着一身水的三毛折腾到半夜才将车子钓上来,因为她不舍得自己的车子在水中独自过夜。
这件事后,三毛欢欢喜喜地舍去了她的长发,说是应了一道劫。
虽然我们无法洞察三毛的那道劫到底是什么,但是她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的是对生命深深的挚爱与热情。她不舍弃自己的爱车,不放下自己的爱好,尽管家人一直反对。
三毛热爱生活的方式迥异于他人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她只是在自己的心底,润物细无声地默爱,随风潜入夜般欢喜。
这样的一个人,心中对生活的热爱有着狂放的奔腾。然而她对这种爱的表达方式却是寂然的,是一种内敛的厚积薄发。无论三毛的人生最终是以怎样的静态展现给大家,我都知道,三毛对于生活,一直爱得深沉。
这样一个饶有趣味的女子,她于我们的启发,又何止于生活。只是,有时我们无法将这种细致入骨又万分繁杂的感受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来。所以,只能在心中,向着三毛默默致敬,敬她的宽厚与豁达,随心和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