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遇在病床另一侧坐下。

叶母没再打趣, 而是主动提起了往事。

叶家在叶囿鱼五岁时才发迹。条件变好后,他们就搬到了邬家隔壁。

叶囿鱼的入学办的慢,刚搬来时他总是一个人在小花园里折腾。

一样大的年纪, 邬遇却不常待在家里, 他有很多兴趣班要上。

直到某天周末,生了病的邬遇被司机接回来, 两人在门口那条大道上相遇。

只一眼, 叶囿鱼就认定了自己的玩伴。

从那以后,叶囿鱼每天都守着邬遇放学的点往邬家跑。

他不怕生,嘴又甜,邬家上下都被他哄得眉开眼笑的。一来二去的,两家人也渐渐熟稔起来。

往后四年里,叶囿鱼生生在邬叶两家混成了小霸王。

提及九岁那年发生的事, 叶母的声音不自觉地开始发颤。

叶父揽过她的肩膀, 主动接过话:“那天我和你妈参加完婚宴, 在高速上接到锋随的电话,才知道你们出事了……”

锋随是邬父的名字。

适逢邬家多次在行业中崭露头角, 彻底坐稳了行业龙头的位置。

同时也引来了他人的嫉恨。

绑匪守在他们回家的必经之路上, 撞伤司机, 劫走了车后座的叶囿鱼和邬遇,把他们带到了亟待开发的一片荒山上。

周围是一片废弃村落。

叶囿鱼胆子大,在他的撺掇下, 他们从隔间的废弃窗户爬了出去。

“我记得路。”

“我当时以为只要避开……他就找不到我们。”

邬遇自嘲地笑了笑:“所以我带你走进了山林里。”

他们当时的确是朝山下走。

只是没想到,山脚横亘着一条河流。

心脏好像被刺了一下。

叶囿鱼掀起被角, 顺势盖住了邬遇搭在床沿的手。

隆起的被褥里, 他悄悄握住了邬遇的手:“我在这儿呢。”

叶囿鱼大致有了猜测。

说得巧合一点, 他大概和炮灰攻在同一时间掉进了水里。

他是为了救邬遇, 炮灰攻是被霸凌。

邬遇说,九岁之后就没有人称呼他为柚柚了……

邬母一开始叫他柚柚,大概就是觉察到了异同。他不是炮灰攻,却是九岁之前的叶囿鱼。

“爸、妈……”叶囿鱼顿了顿,“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叶母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一开始在医院就觉得不对了……”

“但今年是我和你爸结婚二十周年,出国旅行是早就计划好的。”

“期间你邬伯母和姝姨都和我沟通过……我们俩一慌神,就在国外多待了半个月。”

慌张之余,更多的是本能的逃避。

无论如何,他们都养育了另一个叶囿鱼九年……

视线里,叶父叶母的表情称不上轻松。

叶囿鱼想了想,还是决定先转移话题:“你们放心,这次的事我没受伤,哥哥把我保护得很好。”

叶父叶母对视一眼,又询问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确定他没有大碍后就主动离开了。

门外脚步渐远。

叶囿鱼盯着两人离去的方向微微出神。

他们彼此都需要直面的时间。

掌心传来一阵酥麻。

叶囿鱼下意识想要缩手,却被邬遇抓了个正着:“柚柚,你回家那天,叶叔叶姨就想通了。”

顺着邬遇的话,叶囿鱼蓦地想起第一次回到叶家的场景。

或许正如邬遇所说,他们早就想通了——所以叶母才会说出那句“柚柚回来了”。

叶父的那番话,不仅是说给炮灰攻听的,同时也是说给他听的。

他们永远都是叶家的孩子。

叶囿鱼头一偏,顺势靠在邬遇肩膀上:“哥哥,你想不想知道我的事?”

他稍稍捋了一下思绪,说得断断续续。

过往那么多年,很多事情他其实记不太清了。在他印象里,最深刻的莫过于第一次在孤儿院醒来,和他穿书的契机……

说到江棠,叶囿鱼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

毕竟在对象面前谈自我纾解什么的……他总觉得又羞又怪。

他卡壳几秒,囫囵两句就带了过去。

邬遇点点头,似笑非笑说:“的确无可厚非。”

叶囿鱼身体微颤,连耳根都染上了薄红。

他硬着头皮辩驳:“我、我当时已经二十六岁了!是正、正常需求!”

后颈一重,邬遇趁他分神,把他的软软肉捏在了手里。

这人的语气像在逗弄小猫:“对,柚柚做得很好。”

叶囿鱼怔忪了几秒,整个人红得发烫。

什、什么做得很好……

明明是那种事……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悄悄把头埋进臂弯里。

邬遇才把人从被窝里哄出来,没想逗得太狠。

他点到即止:“像你说的那样,即使那天你没有点开那篇文,后续也会出现各种各样的契机。你们总归会回到各自的世界。”

两个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

九岁那年恰巧是重合点。

“我只是觉得……”叶囿鱼顿住,思索良久才说,“有点不甘心。”

他一度渴求的安定,是他本该拥有的。

他过往的人生,好像也被全盘否定。

但偏偏,现在的一切都是他渴求的。

他好像被卷进了奇怪的旋涡,不甘心的同时又心甘情愿。

后颈处,邬遇的手突然抽离。

他正觉得奇怪,周身的被褥被人尽数掀开,身体也在一瞬间腾空。

他蓦地僵直身体,下意识惊呼出声。短暂腾空后,身体很快落到实处。他依凭本能环上邬遇的脖子,整个人吓得不敢动弹。

邬遇把他抱进了怀里。

这会儿他坐在邬遇大腿上,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柚柚想回去吗?”邬遇垂下眸,由于背光的缘故,茶色的眼睛好像沾染了一层阴霾。

叶囿鱼看得一愣。

他曾经以为,邬遇不是情绪外露的那类人。现在他才发现,邬遇面对他时,大多是不加掩饰的。

“不想。”他直勾勾地盯着邬遇的眼睛,“我不想回去。”

他所惦念的,全部都在这个世界。

无论是家人、朋友,还是邬遇。

“所以柚柚,你只需要活在当下。”而不是活在对过去的纠结里。

唇齿碰触到一起时,叶囿鱼有一瞬间的失神。但他很快就学着邬遇的动作给出回应,小心而生涩。

恍惚间,他看见了邬遇越发晦暗的眼神。

_

叶囿鱼后续又留院观察了两天。

为了陪他,邬遇请了一周的假,这几天都睡在陪护**。

周六这天,叶囿鱼起了个大早。

他动了动身体,手臂上蓦地就传来一阵细密的麻。

身侧,邬遇难得少了几分耐心,环住他的腰就往怀里带:“柚柚,没有鬼。”

叶囿鱼睁开眼,一片迷蒙中,思绪骤然回溯到昨天晚上。

昨晚补完学校的课程后,为了偷懒,他故意缠着邬遇陪他看了一部恐怖片。

刚看完那会儿他心里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真到了关灯睡觉的时候,他倏地就感觉哪儿哪儿都凉飕飕的。

叶囿鱼枕在邬遇胸口,一张脸慢腾腾地变红。

为了自己的形象,他还是小声狡辩了一句:“其、其实我不怕的……我是怕你太害怕了。”

叶囿鱼这么一闹,邬遇也清醒了。

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半夜摸到陪护**。

邬遇看了眼怀里毛茸茸的脑袋,好笑道:“那今晚柚柚就可以一个人睡了。”

全身检查在昨天就出来了,他的身体没有大碍,信息素水平也趋于稳定。

一会儿办完手续,他就可以出院了。

叶囿鱼脑子转得飞快。

他仰起头,讨好地冲邬遇笑了笑:“哥哥,昨天那道化学题我理解得不太透彻……”

邬遇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回去就帮你补。”

邬遇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叶囿鱼噎了一下,斟酌再三,他还是嗫嚅着承认:“我只有一点怕。”

叶父叶母特意在家办了一场洗尘宴。

叶囿鱼刚到家,就被撺掇着回房间换新衣服。邬遇也是一样。

推开房间门时,叶囿鱼下意识怔愣在原地。

房间里的陈设全部被替换过,不再是单调的蓝白色,反而增添了很多暖色系的家具。

这一瞬间,叶囿鱼的脑海里恍惚闪过几段纷杂的记忆。

邬遇越过他走进房间:“这些家具是我妈和叶姨一起挑的。”

他故意停顿几秒:“浴室里的那面镜子是我挑的。”

叶囿鱼被带着走进浴室里。

邬遇站在他身后,修长的等身镜映照出他们重叠的身影。

邬遇的影子打下来,在他身上拢出一小片阴影,无端给人一种暧昧的压迫感。

呼吸好像有些不顺畅。

叶囿鱼移开视线,慌忙就往外走:“先、先换衣服!”

衣服是邬母准备的,叠成两摞放在床头。

轻易就能区分出大小。

邬遇拿起他的那套,状似无意问:“柚柚想在哪儿换?”

叶囿鱼手上一顿,捏着衣角的手轻微地颤了颤。

他把衣服拢成一小团:“我、我去浴室!”

他们的衣服是同一个款式。

也许是大小的缘故,穿在身上完全是两种风格。

邬遇穿起来随适的衣服,在叶囿鱼身上却显得稚气乖巧。

一开始叶囿鱼还有些不自在。邬母打趣得多了,他反而什么话茬都能接上一两句。

彼时九点过半,叶囿鱼刚写完两套押题卷。

他合上笔盖,把手腕往邬遇面前一递:“有点酸。”

邬遇正在帮他批改昨天的作业,丝毫不为所动。

笔下的动作甚至还快了几分。

叶囿鱼就着这个姿势等了一会儿,脑海里一闪而过微妙的想法。

他慢吞吞地蹭上邬遇肩头:“哥哥……帮我揉揉呀。”

他说得矫揉造作,那个“呀”还带着颤音。话一出口,他自己先笑出了声。

收回手的瞬间,手腕被邬遇一把扣住。

叶囿鱼一愣,邬遇却认真帮他揉了起来,细致到每一个发力的指节。

两相接触,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够、够了……不酸了。”

邬遇改得很快,短短十分钟,就已经把今天的内容一并批改完了。

叶囿鱼无疑收获了两张遍布红叉的试卷。

他把试卷翻了个面儿,扫了眼仅有的几个正确答案,他蓦地就憷了。

他装模作样地把试卷摊平,又偷偷瞄了邬遇几眼,找准时机就从座位上蹿了出去!

还没跨出一步,他整个人被邬遇带着往后倒,一个不察就坐在了邬遇怀里。

两人对视的瞬间,叶囿鱼蔫嗒嗒地摊牌了:“我想看电影。”

不等邬遇说话,他先凑近邬遇耳边一遍遍地嘀咕:“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看电影……”

邬遇被气笑了。

他捏着叶囿鱼的后颈把人拎远了些。

两人对峙良久,对上那双张气鼓的脸,他终于还是做出了让步。

叶囿鱼挑了一部新上映的外国电影。

放映到一半时,他整个人钻进邬遇怀里蜷成一小团:“关小、小声一点!”

为了营造氛围,电影开始前他就把房间里的灯全部关掉了。

盯着荧幕看了一小时,这会儿他看什么都晃眼得厉害。

他捂住眼睛,把头埋进邬遇怀里:“我不想看了……”

邬遇沉默片刻,才说:“柚柚,鬼还没出来。”

叶囿鱼一噎,胡乱扯了几个理由:“它、它节奏太慢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刺激……”

他话说到一半,荧幕里蓦地响起一道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倏地闭上眼,说话也带上了哭腔:“我不、不喜欢刺激!”

邬遇按暗荧幕,就着这个姿势单手抱起他,走到门边开了灯。

“没事了。”

“你看,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邬遇好声好气地安抚着他。

叶囿鱼颤巍巍地睁开眼,视野被水雾糊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抹了抹眼泪,果断支使邬遇往隔壁走。

按下开关的瞬间,客房骤亮,他的眼睛也跟着一亮。

四下环顾了几圈,却定没有什么不确定因素后,他撇下邬遇,三两步就钻进被窝里。

他好整以暇地给自己掖好被子,乖巧地看向邬遇:“我睡觉不占地的。”

邬遇早就料到了是这个结果。

他伸手在叶囿鱼脑袋上挼了两下,拿起一侧的睡衣:“柚柚先睡,我洗个澡。”

叶囿鱼身体一僵,顺着他回撤的手坐了起来:“我、我跟你一起!”

浴室里,叶囿鱼坐在小板凳上感慨万千。

他精心维系的形象算是彻底崩塌了。

现在他在邬遇眼里,就是一个看恐怖片会哭鼻子的胆小鬼。

热腾腾的雾气一阵一阵地飘过来,熏得他发晕。

他盯着镜面里的自己,越看越模糊。

恍惚间,他好像闻到了丝丝缕缕……细腻的玫瑰香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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