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悄无声息地躺倒在地。

身体下坠的瞬间, 叶囿鱼撒了口。震颤中,他整个人砸在了人肉垫上。

铁锈腥没过齿尖,在口腔里蔓延开来。他没忍住, 侧过身体就开始干呕。

陆帆航觉察到不对, 掏出刀就往叶囿鱼的腺体剜。

刀刃带起弧光,眼看还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 劲风袭过, 带起一阵清脆的碎裂声。

“咔嚓——”

剧痛袭来时,陆帆航有一瞬间的失神。手里的刀脱力飞了出去,狠狠砸在地上。

嗅到冰雪的气息时,叶囿鱼很快就反应过来。

刀光逼近的那一刻,他顺势往前滚了几圈避过袭击。

身后,肉/体的撞击混杂着咕噜声砸在耳边。

叶囿鱼一怔, 那种咕噜声很细, 就像是呼救声被喷涌的血液盖过造成的声音……

他蓦地转头, 正对上邬遇那双发红的眼睛。

陆帆航低垂着头,血液顺着他的嘴汩汩地往外冒, 轻而易举就染红了地面。

邬遇扔破烂似的撒开手。

失去掣肘的陆帆航轰然倒地。

只一秒, 邬遇就主动挪开了视线。他低下头, 视线转移到鞋尖抵着的刀锋上。

叶囿鱼的心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倏地就悬了起来。

“哥哥!”

“我没事!我好好的……你看看我!”

“邬遇——”

他竭力喊出声,试图吸引邬遇的注意。

静寂小巷里, 一时间只能听见他撕裂的叫吼声。

邬遇弯下腰,指腹自刀刃划过。鲜血瞬间从绽开的皮肉里溢出,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痛, 顺势握上了染血的刀刃。

叶囿鱼心下一紧, 强撑着身体站了起来。

药效还没过, 他浑身犯软,每走一步都要重新控制平衡。

短短几步路,每一步都像跨越世纪那样漫长。

陆帆航的手腕正极诡谲地扭曲着。

半截刀尖没入他的手臂。

叶囿鱼眼眶发红,整个人扑倒在邬遇身上,身体和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同时崩裂。

眼泪接连砸在邬遇的前襟,很快就晕湿一大片外套。

他呜咽着想要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囿鱼浑身颤抖,身体正以极不自然的力道紧绷着,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刺激。

邬遇心脏绞得发疼。

理智在这一刻骤然回拢,他慌忙把人拥进怀里:“对不起……没事了柚柚。”

周围的一切瞬间就变得遥远疏离。

叶囿鱼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一切都结束了,但他的意识好像不受控制地开始涣散。

邬遇一遍又一遍地安抚着他。

他能感知到覆盖在背脊上的那双手。

可他无法做出回应。

阮阮和警察几乎是同时赶到。

老三和张岸紧随其后。

他们是第一次见邬遇这副模样。眼红得瘆人,脸上的表情却冷静到近乎冷漠。

叶囿鱼离开座位不到三分钟,邬遇就觉察出不对。但当他赶到厕所时,空无一人的厕所里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异香。

他在第一时间往群里发了两条消息。

叶囿鱼没有回应。

老三和张岸看见消息后告知了阮阮。

救护车来的时候,邬遇抱歉地打断警务人员的询问:“不好意思,我能送他上车吗?”

考虑到案件的恶劣性质,出警时他们特意带上了心理师。

邬遇话落,他们下意识想要拒绝,余光却瞥见心理师应允的手势。

邬遇礼貌道谢,错开众人朝昏迷的叶囿鱼走去。

老三和张岸找准机会,立刻迎了上来。

邬遇跟在叶囿鱼身侧守了一会儿,转身时低声说:“守在他身边。”

张岸脑子转得快,扯着老三就跟上了救护车。

做完现场笔录,阮阮陪同邬遇去了警局。

街边的灯光影影绰绰打在车窗上。

邬遇注视着错落的街道,思绪却不甚明了。

叶囿鱼的信息素从没有暴露过。

整个过程里,他唯一能想到的破绽,就是在白涂家里掉的那枚阻隔贴。

当时叶囿鱼的**期来得突然,他没能第一时间发现。

事后他再返回时,已经找不到任何痕迹了……

_

叶囿鱼做了一个冗长纷杂的梦。

他过往二十六年的人生铺陈了一条蜿蜒的道路,形形色色的人路过这条路,路过他的人生。

道路尽头,叶父叶母朝他伸出了手。

邬遇明明守在他身侧,却站在道路之外。

叶囿鱼蓦地就惊醒了。

夜灯在床头撒下一片微光。

偌大的病房里空无一人。

角落里支好的陪护床有些凌乱,依稀能看出使用过的痕迹。

叶囿鱼下意识看向墙上的挂钟——

十一点过半。

他尝试动了动手指,由于太久没有活动,蜷起的手指没有太多感觉。

输液针固定在手背上,衬出一片青紫。

病房外适时传来叶母的声音:“阿遇啊,你这都守了一整天了……”

“昨晚就没见你睡……”

“柚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你先回去洗个澡,休息一晚吧,明早再来也是一样的。”

“伯母,只有守着柚柚……”邬遇顿了顿,“才会让我好受一点。”

短暂沉默后,叶母深深叹了口气:“罢了……你累了要记得休息。”

脚步声越来越远,叶母应该是离开了。

但邬遇没有立即进来。

叶囿鱼的大脑空空如也,想东西也费劲。

他盯着时钟发了一会儿呆,很快又在疲惫的支使下陷入沉睡。

天光破开层云照进病房里。

邬遇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

温热的毛巾擦拭过身体每一处皮肤,叶囿鱼隐约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邬遇半抱起来。

手臂正好卡在邬遇怀里,硌得他生疼。

他试探性地动了动身体,邬遇骤然一僵,硌得他更疼了。

叶囿鱼又疼又恼,蓦地就睁开了眼睛。

他瞪着邬遇,下意识发泄着不满:“你硌疼我了……”

今天他说话要轻松一些。

虽然嗓音依旧有些哑,但好歹不用再扯着嗓子说话了。

“柚柚……”

“你昏迷了整整四天。”

邬遇的声音喑哑得可怕。

叶囿鱼听得一愣,倏地就被抱了个满怀。

碎片化的记忆相继涌入大脑。

悲怆撕碎闸口,争先恐后地浸没他的身体。陆帆航染血的脸、折断的手腕……邬遇紧攥刀刃的手……

叶囿鱼忽然就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所有事。

周遭的场景好像回溯到邬遇刺向陆帆航的那一刻……

无助感再次袭来。

他眼睛一酸,视线顷刻就变得模糊。

他也没想哭,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有几次他试图开口,一句完整的话没能说出来,整个人先抖成了一团。

邬遇才给他擦过眼泪,下一秒他就哭花了脸。邬遇只得坐在床边,换了个姿势把他抱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

叶囿鱼一连哭了半个小时。

等他顺过气来时,眼睛已经肿成了两大团。

他坐直身体,兀自挪到病床另一边,审视地看向邬遇:“你、你真的知道错了吗?”

邬遇盯着他的眼睛,迟疑了一秒才说:“真的。”

叶囿鱼不太相信。

他敷衍点头:“那你说说你到底错在哪了。”

邬遇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架起了病床桌。

他拿过放在床头柜的粥和小菜,逐一摆放在桌上:“医生说醒来后可以少量进食,先垫肚子。”

叶囿鱼蓦地瞪圆了眼。

邬遇见状,反问道:“柚柚不信任我吗?”

叶囿鱼一开始还很有骨气,死守着底线,说什么都不肯吃。

直到邬遇打开自己那份吃了起来。

叶囿鱼:“……”

其实他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吃一点。

邬遇低头喝粥时,小核桃眼悄悄往他身边挪了一点。

他看得想笑,连哄带骗把人禁锢在身旁,喂完了一小份的白粥。

“柚柚真乖。”邬遇如是说。

叶囿鱼往后腾了腾,顺势靠在枕头上。

他板起一张脸,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的夸奖:“不要转移话题。”

邬遇笑而不语。

他把餐盒装进垃圾袋里,随手系了个死结,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

“柚柚还记得九岁之前发生的事情吗?”

九岁。

叶囿鱼怔怔地看着邬遇,心脏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

横亘在他和邬遇之间……唯一无法解决的问题,莫过于【穿书】。

邬遇似乎是看穿了他的紧张,俯身在他额间轻轻吻了一下。

耳侧,邬遇安抚道:“别怕。”

“我猜你应该不记得了。”

“叶囿鱼也不记得。”

叶囿鱼身体一颤,瞳孔也骤然缩小。

【叶囿鱼也不记得】是什么意思?

邬遇叹息一声,打消了层层剖析的念头。

他坐近了些,伸手把人揽进怀里:“柚柚是你的小名。但据我所知,九岁之后,就没人再称呼叶囿鱼为柚柚了。”

“九岁那年,叶囿鱼和我一起被绑架。当时我不会游泳,是他救了我。”

“那之后他就性情大变。怕水、阴沉,总在跟我作对。”

叶囿鱼放空地看向墙角,兀自反应了很久。

他和炮灰攻的差异鲜明到不需要对比。

一开始的确没有人怀疑过炮灰攻的身份。

只听从医生的话,尽量满足他的需求,避免对他造成二次伤害。

但自从他出现之后,曾经他们接受过的一切理由,瞬间都变得荒诞可笑。

邬遇短暂地停顿了几秒:“这一切只是基于我的猜测。”

叶囿鱼眨眨眼,没有做出回应。

邬遇无法确认的事,他自己可以确认。

所以,他的确是叶囿鱼。

是应该活在这个世界的叶囿鱼。

炮灰攻的信息素缺失……

不是因为缺陷,仅仅是因为他误打误撞进入了错误的世界……

炮灰攻在这个世界痛苦地活着,而他在另一个世界摸爬滚打。所谓穿书,不过是他们彼此都回到了那个既定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