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手?

魏楚环一脸懵, 什么凶手。

等她跟着岁安走进小巷,来到一间小破屋,看到快被打烂的万柔, 满脸不解。

岁安:“那日在沁园,就是她悄悄在树上放了蛇。”

魏楚环反应过来, 立马开始积攒怒气, 可当她看向奄奄一息的万柔,怒意凝固一瞬, 思绪也岔到别处:“你是怎么找出她来的?”

岁安:“当日偷袭国子监生,引得谢家一郎被怀疑的人,也是她,我一直在查。”

魏楚环眼睛瞪大:“她为何这么做?”

霍岭静静盯着岁安,本想听听她这次能胡诌什么理由,没想岁安沉默片刻, 竟直接道:“是为泄愤。”

“泄愤?”魏楚环一个头两个大,“那关我何事?”

霍岭眼神略紧张。

谢夫人难道要和这女人说真话?

她不是说了不能打草惊蛇吗?

岁安冲魏楚环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说。

魏楚环看一眼座位, 眉头紧拧,满脸嫌弃。

岁安和声道:“不脏的, 坐下说。”

魏楚环瞅了眼岁安, 见她好端端坐着, 这才勉勉强强跟着坐下。

“说吧。”

于是, 岁安将万柔父亲之死、她潜入长安,在沁园放蛇和殴打张骁的事说了一遍。

这当中, 她有意隐去了萧弈被下药和万柔在魏楚环大婚时混入侯府那次。

魏楚环越听脸色越差,她也不傻:“只有这些?她混入长安这么久,可还做了别的?你审过没有?”

岁安想了想, 一脸认真:“有吧。”

魏楚环不太满意这个回答:“有?吧?”

岁安:“她筹划过的未必只有这两件事,但唯有这两件事是她做成了,且影响恶劣,一郎的事,她已付出代价,剩下这件,自然也逃不掉。”

“放蛇的事,你受到了惊吓,此事应该给你一个交代。至于其他,她可能筹谋过但又没做成的事,都算是未遂,论理上,也该审问。”

魏楚环看了眼房间方向,刚刚凝固的怒气值又开始增生,起身就朝房间走了过去。

霍岭神色一紧,岁安朝他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

稍安勿躁。

果不其然,魏楚环只在房门口站着盯了片刻,又转身回来坐下,直勾勾盯住岁安:“你说,她是为了她父亲才一个人来到长安搞这些事?”

岁安点头:“千真万确,万劼的案子如今还压着未判,她就是万劼的女儿。”

魏楚环气的笑了一声,狠狠翻了一眼:“简直愚蠢!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人?她这么做,怕是她父亲死了都能气活过来!”

岁安赞同的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魏楚环难得没有呛声岁安,她默了默:“那杀她父亲的凶手呢?找到了吗?当真与那几个混账监生有关?还是他们背后……”

岁安:“尚无确凿证据,任何猜测都无意义。元一还在查这件案子,他答应过她,会让她看到父亲沉冤得雪,手刃仇人。所以,环娘,此事我告诉你,可能还需要你稍稍保密,若外人知道有她的存在,恐怕会打草惊蛇。”

魏楚环沉着脸打量岁安,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少顷,她转眼打量周围,一指霍岭:“那他是什么人?我怎么没见过。”

肯定不是北山的,打扮又不像谢府的,

岁安:“他是万娘子的未婚夫。”

霍岭一震,张了张口,想说自己还不是,可话没说出来,脸却红了。

岁安和魏楚环同时看向霍岭,霍岭嘴巴一闭,认了。

是,我是未婚夫。

“你是哪门子未婚夫?!”魏楚环破口就骂:“未婚妻家中遭变,你竟让她一个人跑来干这种蠢事,没用的男人!”

霍岭冷不防被骂了一通,微微茫然后,选择默认。

是,是他的错,是他来晚了。

岁安:“可是他知道消息就赶过来了呀。你先别急着骂他,里面的人,你想怎么处置?”

魏楚环:“还能怎么处置?她趴在那儿都快死了,我将她最后一口气掐了?等等……”

她眯了眯眼,盯住岁安:“李岁安,你是不是故意的?”

岁安:“什么?”

魏楚环指向里间:“你倒是替你们谢家讨了公道出了气,到我这就丢个奄奄一息的人,你要我怎么处置?你这么有诚意请我来,怎么没看你先让我处置,再去给你们谢家讨公道?你是来跟我交代的吗?你是来给我添堵的吧!”

霍岭慢慢移目,看向转移怒火的初云县主,还能这么计较吗?

岁安:“是我想的不周到,我也不知官府会判这么重的刑。她人在这里,是跑不掉的,不如你先等她养养,看这伤势,大约也就五六个月,等她养好了,能经得住罚,你再追究也不迟。”

“五六个月?”魏楚环像是听了个笑话,脸色一肃,冷然道:“凭什么?”

不等岁安说话,她已吩咐随从:“去把她弄醒!”

霍岭:“县主!”

“滚开!”魏楚环谁的面子也不给,起身就往房内走,岁安和霍岭紧随其后跟了进去。

万柔被弄醒,虚弱睁眼。

入眼是一抹张扬的艳色,她缓缓抬眼,看到魏楚环时愣了愣,很快又反应过来,闭了闭眼,苦笑一下。

魏楚环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叫万柔?就是你企图谋害本县主?”

万柔气若游丝:“是。”

魏楚环点点头:“好,算你敢作敢当。”她上前一步,身边的侍女担心此女再使阴招,本想阻拦,魏楚环却已蹲下,与趴着的万柔平视。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很委屈啊?”

万柔盯着魏楚环,没有说话。

面前的少女凌厉张扬,与岁安相比,又是一副模样。

“万柔,本县主现在不是在和你解释,但因你的无知,本县主少不得要多说几句。你有点本事,在长安城潜伏一阵,侯府的亲眷关系都被你摸得清清楚楚,但可惜,长了一双耳朵,却没长脑子。”

“不谈全家和袁家那两个废物,单说侯府,我婆母那位兄长,本可以不用丢掉京中高官之位,更不用在松州最混乱、无人可用时,带着家眷只身上任。”

“除非他能保证自己不犯一个错误,否则,下一次等待他的,会是更偏远,更糟糕的任地,直到他这一辈子都在不断地转任和奔波中消耗殆尽。”

魏楚环挑了挑眉:“你猜,是为什么?”

万柔瞳孔一震。

这和她在坊间听到的说法并不相同。

那些官员文人们都说,蔡家有武隆侯府和桓王府同时作保,松州又大有可为,只要蔡鸿志能立功,随时还能回到长安继续当大官。

魏楚环:“万娘子,蔡鸿志是我婆母的亲兄长,你尚且会为你父亲泄私愤,就算我婆母真的想要求情,即便不占理,至少合情吧?至于本县主,从头到尾没有为蔡家求过一次情,我不喜欢这种贪污受贿之流在眼前晃来晃去,更不可能胡作非为去损害自己父亲的清誉!”

“亏得本县主命大,若那日真叫你得了手,本县主何其无辜,你又占多少道理?”

“你出此下策,到底真是因为道听途说得到的真相,还是你心里就想找个目标泄愤,对方无不无辜,真相到底如何都不重要?”

万柔张着嘴,半个字都吐不出,也不知是被魏楚环的话噎的,还是被伤耗的。

魏楚环看了眼旁边的岁安,情绪忽然大动,猛然起身:“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整日捏着自己卑微的出身当作你们尖锐敏感又不讲道理的挡箭牌!一旦遭逢不幸,就像是全天下都负了你们!仇视富贵、权利和所有比你们好的人!你们没想过改变自己,反而想将旁人都拉下来,变得和你们一样、甚至更加不堪!”

岁安眼神微动,看向魏楚环。

魏楚环态度凛冽,冷声道:“你不必费神去理解,就你这种脑子,也想不明白你见识之外的事情。你只需要知道,本县主不会放过你,你且好好养养,等你觉得自己受得住罚了,主动来跟本县主请罪,咱们再好好算这笔账!”

说完,魏楚环深深地看了岁安一眼,扭头出去了。

霍岭看了看走出去的初云县主,又看了看岁安:“谢夫人……”这就算完了?

岁安走到万柔面前,也蹲了下来,与她平视。

她面目温和,柔声道:“听见了,县主不会放过你,你得好好养伤,等做完你想做的事,记得要去请罪。”

万柔眼眶泛红,开口第一句却是:“夫人,她说的……是真的吗?”

岁安想了想,说:“再多的惩罚,都不及逝去的生命更令人惋惜。与其纠结过去,不如着眼当前,你想报仇就去报,你想弥补就去做,你不希望令尊在九泉之下因你的胡作非为而不瞑目,甚至名誉受损,那你就用往后的时间,去做些有意义的事,证明你已不同,让他放心。”

……

魏楚环走出小屋,在窄旧的小院里喘了一大口气。

她近日都在为别的事烦心,若非岁安忽然将她找来,沁园的事她早就忘光了。

身后有细微的动静,魏楚环回头,岁安站在门口,冲她笑了笑。

魏楚环眼神一转,竟避开了这个笑。

她背过身去,半晌才开口:“商辞回来了,你知道吧。”

岁安:“嗯,知道。”

她的语气很平淡,并不像还拉扯着什么旧念。

魏楚环默了默,低声道:“也是,你已成亲了,若连这点数都没有,日子可就不安宁了。”

岁安没说话。

两人在院中站着,一个面对,一个背对,气氛却在这份沉默中有了波动。

忽的,魏楚环回过身,走到岁安面前,扬声质问:“所以,你还觉得我错了吗?”

岁安眼神一动:“什么?”

魏楚环:“当年,你不是怪我拆散了你和商辞吗?你别告诉我没有,你若没有,又岂会故意坏我的事!”

“李岁安,你现在嫁了谢原,不是很幸福吗?你和谢原越幸福,就越是证明了我当初没有错!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你和商辞不是一类人,即便没有我,你们那种不堪一击的感情,也会被其他人其他事破坏!”

“我没有做错,可我还是为我做的事付出了代价。你知道一直以来,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岁安神色慢慢淡下来,示意她可以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魏楚环扯扯嘴角:“我讨厌你为了一段根本不值得的感情要死要活,我讨厌你自己自暴自弃,还要按着别人的抱负,让别人跟你一样窝囊懦弱!你只会让我觉得,你一直在报复我,即便你已经证明了我没有错,还在继续报复我!”

魏楚环又进一步:“我没能得到机会更上一层楼,如今三十年河西,商辞回来了,以他的小人德行,难保不会报复我,还望表姐看在,若非有我,你也遇不到谢郎君的份上,别让我死的太难看。”

岁安:“什么死不死的,你这话过了。”

魏楚环自嘲一笑:“谁知道呢。”

她不再多说,唤了随从转身离开。

“环娘。”岁安叫住魏楚环,魏楚环已走到门口,闻言站定。

岁安顿了顿,说:“别怕,没事的。”

听到这五个字时,魏楚环的眼神有片刻的庆幸和松懈,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

然下一刻,她又撑起原先的气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处理完万柔的事,岁安让霍岭好好照顾万柔,需要什么药只管来找玉藻。

霍岭沉默片刻,冲着岁安行了一个大拜:“多谢夫人。”

岁安笑笑:“霍郎君客气。”

从霍岭的小屋出来,岁安回了府,刚进门便被告知,夫人们正在正厅说话。

岁安习惯回来给母亲请安打招呼,遂去了正厅。

还没进厅门,她已听到了里面的热议声。

张骁被打一案,消息已传回府中,早散开了。

一婶婶郑氏算是苦主,可她话里话外竟无太多怨怼,反倒倍生感叹:“你说这当娘的,明明是爱儿子,最后竟害了儿子!人心歹毒,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被盯上,防不胜防!”

谢宝宜抚了抚母亲的背,以示抚慰。

孙氏稳重的劝道:“所以还是要慎言慎行,弟妹,往日公爹说你对一郎操心太多,其实不是没有道理,虽说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但也该有分寸,否则爱溢成害,多么可惜。”

全氏难得帮腔:“说的是啊,圣人这恩科一开,国子监也是什么样人都有了,你想想那些寒门子弟过的多苦,一郎成绩已经很好,若吃穿上都惹眼,被莫名其妙的仇视上,一嫂你后悔都来不及。”

郑氏心有余悸,是有些反思,可听全氏这么一说,她立刻反击:“弟妹,你还是好好反省一下你自己,你以为咱们不知道,五娘这么小,你就把她往宫里送啊!那后宫不比国子监更复杂,你是怎么想的!”

谢宝珊在一边默默点头。

全氏脸一红:“我、我这不是把她带回来了吗。”

“是你带回来的吗?我怎么听说,是大郎和大郎媳妇将五娘从宫里带回来的?”

眼看着她们要争起来,岁安连忙走进去:“母亲,婶婶。”

郑氏一看到岁安,立马把全氏抛诸脑后,起身拉住岁安的手,眼神激动:“岁安啊,凶手找到了!我们一郎真的是冤枉的!”

岁安连连点头,试图让一婶婶冷静些,玉藻上前将郑氏轻轻隔开,笑着说道:“一夫人,那凶手正是我们夫人送去京兆府的,如今案子已判,诸事皆了,可以放心了。”

此话一出,孙氏和全氏都站了起来,面露惊讶:“是、是岁岁抓住的吗?”

郑氏看岁安的眼神更激动了:“岁岁,你……婶婶、婶婶谢谢你了!”

“没事没事!”岁安连连摆手,看了眼婆母和五婶:“母亲,我刚刚回来,就不陪你们多说,先回院子了。”

孙氏一话不说:“是是是,你劳心费神的,快回去歇着。”

郑氏也反应过来,眼泪一抹:“看我,尽顾着激动了,岁岁快回去歇着!”

岁安告别长辈,一路直奔回房,甩了鞋子,连妆面都不卸,仰头倒在窗边的斜榻上。

呜,舒坦!

自从进了谢府,岁安不像从前那般满山跑,身子骨都松懈下来,以至于每次梳妆出一趟门回来,都会觉得很累。

朔月本想劝她卸个妆再睡,可岁安直接背过身,留了个后脑勺给她。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阿松:“让夫人睡吧,换枕辱就是。”

于是,几人安静退下,让岁安好生休息。

岁安迷迷糊糊睡去,不知过了多久,她感到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脸上擦了擦。

有点痒,还扰人清梦,她不想睁眼,盲挥拳头去挡。

“啪。”手腕撞进一只又热又大的手掌,五指一收,便将她的手握住,移开,然后继续擦。

迷糊间,岁安听到一声含笑的叹息,以及男人的低吟:“懒成这样啊。”

她认出声音的主人,终于睁眼。

日头早已落下,房中开始掌灯,谢原一身公服尚未褪去,就坐在塌边,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捏着浸湿了的帕子,正在擦她脸上的脂粉。

两人目光对上,岁安睡眼惺忪,发出了一个小小的疑惑音:“嗯?”

谢原笑了一声:“嗯什么?不认得了?”

说着,他忽然仔细盯住岁安,“嚯”了一声,单手找到帕子干净没擦过的一角,慢慢伸向岁安眼角,抄底一舀,一团新鲜又粘眼的眼屎被舀走。

“现在能看清了吗?”

岁安:……

谢原作势还要帮她擦,岁安立刻清醒,弹了起来:“我自己来!”

她走到妆台前,打眼一看,脸上的妆果然花了,她转头瞪了谢原一眼,叫来朔月重新卸了妆。

等她卸完,谢原也换好衣裳走出来,抬手就将她拦住。

岁安本就生的明丽娇艳,即便不施粉黛也一样动人。

谢原亲了亲她,笑道,“事情我都听说了,应当还顺利吧。”

他没有追问细节,更没有追问以后,岁安点了个头,他便就此收住话题,另起一桩。

“明日我会早些回来,你与我一道去赴宴,给玄逸践行。”

周玄逸?

“他要去哪儿?”

谢原简单解释,他和周玄逸此次献策,不是耍耍嘴皮子就完事,想要干成这几件大事,后续事务还不少。

周玄逸已被圣人封为转运使,将亲自前往各个盐场盐院,督促政令革新,若能做成此事,他必可得升。

这是一个好机会,他们这些友人,自当为他践行祝福。

岁安不关心周玄逸,只问谢原:“那你呢?你是不是也有的忙了?”

谢原:“我这头不急,还需要再筹备一阵,所以你不必这么早就开始舍不得我。”

岁安冲他做了个鬼脸,谢原眼神一动:“对了,商辞也会去。”

岁安反应很快,表情都没变,点头:“嗯。”

谢原捏捏她的脸,又亲了一下。

……

次日,谢原果然早早回来,带着岁安出门赴宴,他们到时,雅间里只有周玄逸和商辞来了,两人正在谈话,说的也都是公事。

当谢原和岁安来时,两人立刻停下了谈话,商辞的眼神立刻落在了岁安身上,周玄逸则是看了看谢原,又看了看商辞,表情微妙。

谢原含笑打了招呼,携岁安入座,随口问了问其他人何时到,旋即话题一转,忽然对岁安说:“对了,岁岁可知,商师兄与玄逸,原来是旧识。”

谢原此话一出,商辞的表情微微变化,周玄逸则提盏饮了口酒。

岁安愣了愣,看了眼商辞,又看了看周玄逸:“旧、旧识?”

她显然是不知道的。

商辞面无表情看向谢原。

谢原握着岁安的手,津津乐道:“不错,他们是旧识,情分还不浅,如今,一个是括户使,一个是转运使,日后难保会有相互帮衬的时候,若有交情在,交涉行事上自会默契很多。你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缘分。”

“对了。”谢原看向周玄逸:“为何此事从来没听你说过?你与商师兄是如何认识的?”

岁安不解的看向商辞,商辞眼神轻动,竟避开了。

周玄逸看向谢原,想刀一个人的眼神,快要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