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房的门被人轻轻合上, 婢女打扮的少女看似在守门,实则一直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贴耳去听,甚至能听到男人粗重的喘息。

少女眼中划过一丝厉色, 脸上漾起得逞的笑容。

该!

忽然, 里面轰的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少女吓了一大跳,左右四顾,见无人过来, 这才推门而入查看情况。

不妙。

萧弈非但没有将那女人当做救命良药, 反倒将人推下了床。

婢女昏迷着滚下来, 将立在床边的屏风都撞的朝外翻到,她一眼便瞧见萧弈趴在床头,面色潮红,大口喘息。

萧弈猛一抬头, 也看到了她。

他以为是府中闻声而来的婢子, 努力作镇定装,指着地上的婢女:“把她带出去,关上门,谁也不许进来!”

指令发出去,对方却没动作, 反而冷笑一声。

萧弈眸色一愣, 再次抬眼看过去。

对方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 瘦高, 肤色光洁未施粉黛,长眼眼尾微扬, 薄唇轻勾, 说不上倾国倾城, 却是极易辨识的清丽模样。

萧弈肯定自己没见过她。

“你什么人。”

少女并不理会萧弈,自言自语道:“不愧是风月老手,还挺能抗。不过,我猜你更多是不敢碰别人,怕被你那位县主夫人掀了后院吧?”

这人不像是卢府的人,可她竟能偷偷潜入进来,想来有些手段。

萧弈伸手狠狠掐自己的大腿保持清醒:“这位娘子,我们素不相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少女冷笑:“别跟我拖延时间,剂量不够,我再加便是,我看你能扛到什么时候。”

她走过来,单手将昏迷的婢女捞起来丢回**。

萧弈勉力接住婢女,然后用力推至床角。

他脸色难看极了。

这女子怕是有功夫在身上,他这个样子,想强撑一口气暴起制服都难。

就在少女行至床前探身要拉萧弈时,身后一只手落在她肩头,轻轻拍了一下。

少女下意识想躲开,下一刻,她眼神一怔,浑身汗毛倒数,飞快转身劈掌攻去。

谢原出手如电,擒着她的手腕扭到她身后,少女顿时面露痛色,反手又劈,谢原借力打力,擒着她的手一扭一抬,她便自己劈了自己,身子扭得几乎要抽筋。

谢原拿起她掉在**的药,捏着她的嘴悉数喂进去,继而猛力一搡,抬脚在她腿上一踢,将人撂到地上,出手快准狠,没有一招一式是多余的花架子。

少女浑身上下剧痛无比,一时间竟瘫软在地。

谢原转身拉过萧弈,在他身上点了几个大穴,萧弈只觉手脚冰凉,胸口一闷,哇的一口吐了出来。

燥热冲动的感觉被身体的不适盖住一些,虽仍有药性作祟,但已不像刚才那般无法控制,他靠在床头,看着自己吐出来的污秽物,生不如死的闭上眼。

原来,一个人真的会一而再再而三栽在一个人手上。

他的不堪,被看光了!

谢原处理完,这才转身看向地上的少女:“解药。”

她下给萧弈的是部分药,谢原喂给她的是却是剩下全部的药,加上她刚才动了手,身上血气运行,药性发作的比萧弈要快。

她看了眼谢原和萧弈,忽然铆足气息猛的大吼:“救命啊——”

同一时间,她开始飞快的解自己的衣裳。

夏日衣着轻少,她两下便露出肩膀胸口。

谢原飞快侧身避视,萧弈先是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然后也坚贞的转开眼。

他已是成婚了的男人,环娘就是最好的。

等等,环娘!

萧弈意识到她的歹毒用心,下意识瞪过去,视线刚触到一片白花花,又飞快避开,心急如焚:“简直歹毒不要脸!你到底要干什么!”

少女恶狠狠的盯着面前两个男人,许是药性原因,让她的笑声带了些媚:“我就是想看看,两位光风霁月的郎君,被两位夫人撞见你们共娱一女,会是何等场景。”

萧弈现在是没法发力动作,不然早把她踹出十丈之外。

他看一眼还侧着身避视的谢原:“都什么时候时候了还在充正人君子,把她叉出去,丢远点!”

谢原的目光像是凝在了墙上挂着的画里,一动不动:“你怎么不搬。”

“你以为我不想!?我身上中了药,定是这毒妇所为,谢大郎,谢姐夫,你现在把人弄出去,我对天发誓会替你保密,绝不叫岁安表姐知道你碰了别的女人,可你要是让她们瞧见了,你就是一眼没看,也洗不清了!”

谢原终于动了,却只是转头看他一眼,冷漠拒绝:“要去你去。”

萧弈瞠目结舌,不可置信。

这到底是哪门子才智无双?!生死关头,连变通都不会。

愚蠢!

外面忽然传来人声,听不太清楚,但像是往这边来了,萧弈背脊一僵,没有时间了。

谢原袖口一沉,被一只手抓住。

他看向手的主人,萧弈眼睛都红了:“谢大郎,谢姐夫,你坚贞自洁不想碰她,找个人来把她叉走行不行?你刚才怎么进来的,现在就怎么出去,我求你了,只要你把她弄走,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此话一出,那少女变了脸色,她巴不得这两人继续在这耽误时间直到有人来,若谢原叫了别人来,她就白折腾了。

谢原默了默,却道:“我依稀记得,世子夫妇在沁园双陆输给了岁岁,本就欠了一个条件还没兑现。”

“加上!两个条件!不然大家一起死!”

谢原凝视他片刻,又问一遍:“萧世子真不认得她?”

“当然不认得!”

谢原想了想,道:“许是我问的不够细致,我再问一遍,听闻萧世子婚前风流好玩,未必是此女子,也可能是与此女子相关的娘子。”

“没有!”萧弈气疯了:“你别污蔑我?你就清白吗?!你敢让李岁安查你吗?”

“世子别误会,寻常问话,排除嫌疑罢了。”

两人说话时,并未看到地上的少女露出几丝得意的笑容。

与此同时,她心里又有点急,怎么还不来人。

萧弈松手往后一靠,破罐破摔中倒真酝酿出几丝理智来:“行啊,看来谢郎君对自己的夫人很有信心,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身上中了药,待环娘来了一看便知我是被设计……”

萧弈的话没说完,目光直勾勾盯住谢原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讷讷吐出剩下没说完的字音:“……的”

岁安见萧弈状态好了许多,在谢原背上捶了一下以示惩罚:“让你救人,你逗弄世子做什么。”

谢原见她出现,先是诧异的愣了愣,然后又看了看床后方的窗户,明白了。

岁安冲萧弈微微一笑:“世子别急,没事啦。”

她转身朝大门走去,路过石化在原地的元凶少女,将门拉开,“把她带走。”

门口的玉藻抱手领命,进来时随手扯了一块帘子,一手劈晕了那少女,裹起就走,眨眼之间,房中已清理干净。

原来刚才外面的人是她们。

可李岁安是怎么进来的?

危机过去,萧弈清醒许多,猛然回神,觉得今日的事发生的是在古怪。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被设计了,然后开始怀疑谢原夫妇。

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若真是他们,合该让他中招,然后被环娘发现,而不是出手相救。

萧弈迷茫了:“到底怎么回事?”

谢原:“不知,尚需审问。世子方才说答应我一个条件,现在我提第一个,希望世子不要将今日的事告知初云县主。”

萧弈拧眉,“为何?”

谢原没耐心和他解释:“既是条件,世子答应便是。”

萧弈解了危机,这会儿也硬气起来:“你不说明,我怎么答应?”

岁安走过来,和声笑道:“环娘性子刚烈,看事情绝对,有时还爱胡思乱想。世子的确是被人陷害,可你中了药,又在房中呆了这么久,若你真要告知环娘,焉知她会不会作无谓的猜测呢?”

萧弈神情一肃。

理智上,环娘能听进去,可理智之余,她会想些有的没的。

譬如——呀,你中了药,岂不是身不由己?那你身不由己到什么程度?摸了吗?亲了吗?硬了吗?

而且,这种后续往往是没完没了,她一想起来就会说道。

引申一下,可能会变成他一个大男人却女人毫无防备之心,再变成他就是容易对女人动心。

萧弈陷入深思,岁安又道:“让世子隐瞒此事,一是为世子好,二是为我们自己。”

萧弈抬眼,已然懂了。

环娘每每遇上李岁安,态度就很不一样,今日的确是他们夫妇救了他,但若让环娘知道,难免多想,简单变复杂。

事实证明,环娘每次与李岁安杠上,受伤的都是他。

“表姐,不必多说。”萧弈严肃的竖手,“此事我绝不泄露半个字。”

岁安微微一笑:“那就太好了。”

谢原:……

“不过,”萧弈拧眉:“她是什么人,为何你们会出现?”

若不能解释这一点,谢原夫妇还是有些可疑的。

岁安也没有隐瞒:“我见过她,三次,也可能是四次。”

萧弈:“可能是四次?请表姐说的明白些。”

岁安也不隐瞒,坦白道来。

她的确见过这个少女,第一次,是在环娘和萧弈成婚的那天。

岁安抹去卢芜薇和谢原的前因,只说那一日有个婢子在席间传话,谢郎君请她去南园一聚,领路的就是这个少女。

岁安之所以对她印象深刻,是因她明明是侯府侍女的打扮,穿戴细节上却有很多问题,是管事嬷嬷瞧了都要打手板的程度。

侯府大喜,宾客满堂,这么一个穿戴不细致的女婢,竟能出来侍奉。

当时她便存疑,却没多想,又因知道了谢原和卢芜薇的事,越发抛诸脑后。

第二次,是谢原被萧弈拉出去应酬那日,散场时,岁安看到了她。

这个少女的面相属于一眼就能有印象,而且,她那日穿的是店里歌姬的衣裳。

同一个人,又是婢子,又是歌姬,那么极有可能,她两个都不是,临时充的罢了。

第三次是今日,她竟成了卢府婢女,端着茶汤走来,直接送到了萧弈面前。

岁安隐隐觉得这女子是有针对性的下手,又不确定她会不会有同伙隐在暗处,索性顺水推舟,让谢原借比赛稍微伤一下萧弈,让萧弈落单,看看对方会如何反应。

没想萧弈中了药,自己发作了,而这女子似乎并无同伙,下手也是真狠。

岁安:“今日的情况自不必说,她没安好心,不择手段。推及你与夫君应酬那日,若环娘没有赶到,或许她也会动手。”

至于萧弈和魏楚环大婚那日,他们被重重包围,对方根本碰不着,此女说不定是打算将岁安骗走,再伺机对她下手。

可是,岁安的身边,除了朔月这等弱质女流,还有一个玉藻。

寻常贵女身边,不会时时刻刻跟着会功夫的女卫,她大概是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没动手。

当然,这些也都是推测。

谢原忽道:“说不定我也见过她。”

“诶?”岁安看先谢原。

谢原:“依稀记得,当日我从南园离开时,被一婢女撞了,当时我还想,这侯府婢女怎么莽莽撞撞,但因心里记着别的事,便没在意。”

“一定是她!”萧弈极力维护着自己和侯府最后的尊严,正色道:“武隆侯府家规森严,才不会有这等没规矩的奴婢!你们猜测没错,定是她混进来了!”

顿了顿,他又问:“第四次呢?为什么说是可能。”

这次都不用岁安说,谢原已经想到:“世子可还记得,在沁园时,树上无故掉下一条小蛇?”

谢原转眼看向岁安,“那日你说要放叫叫兜风,原是个借口?”

岁安:“是顺便,也是借放叫叫之举遮掩。”

谢原:“你又看到她了?”

岁安摇头:“那日沁园人太多了,想躲起来非常容易,但我出去放叫叫时,游客多半会驻足观看,我便观察那些反其道而行者,当时没有这么多线索,也就没有刻意留意她这个人。”

所以才说这次是可能。

萧弈拧眉:“照这么说,她不是只针对我,还针对你们啊。”

发现了这个真相,萧弈一下子找回十足底气,刚才谢原怎么质疑他,他这会儿悉数奉还:“你们二位,当真不认识她?或许是我问的不够细致,我是说,不止是她,可能是与她相识的人。”

说着,萧弈眼瞄谢原:“听闻谢大郎从小到大都备受女子喜爱,上值耄耋老人,下至豆蔻少女,都能被你的风采打动,你好好想想……”

谢原表情淡下来:“看来你是好了。”

说着,他上前解了替他压制药性的大穴。

萧弈惊骇,体内那股汹涌的燥痒卷土重来,才平息下去的药性竟有复苏之相。

听了岁安的话,谢原已融会贯通:“其实,初云县主知道,也不至于将这些事硬赖到我们身上,顶多是要费心应付她的纠缠折腾,不过,我们夫妇不想应付能躲,不知世子能躲到哪去。”

这时,朔月在外敲门。

那女子已被玉藻秘密送走,她中了药,痛苦之际终于从身上摸出个小瓶子,嗅闻可解。

谢原刚要转身,袖子被扯住,他转头看去,萧弈已换了副面孔,和气又礼貌:“姐夫,一家人,都是一家人……”

谢原:……

岁安走过来,手肘轻轻撞了谢原一下——被再吓唬他了,环娘不知什么时候就来了。

她给萧弈解了药,又让朔月将那被药昏的婢子带出去醒神。

“找个理由告诉她情况,她生不生疑无所谓,不敢开口乱讲就行。”

朔月了然于心:“夫人放心。”

……

说来也是惊险,刚处理完一切,魏楚环过来了,时间仿佛被掐算过一般精准。

“你们怎么在这?”魏楚环一脸狐疑,看看岁安,又看看萧弈。

谢原抬手揽过岁安的腰,“球场上一时莽撞,险些误伤世子,宴席将开,我夫妇二人特来探望道歉。”

魏楚环拧眉:“翠苑呢?”

让她守在这,就是为了有情况第一时间禀报。

岁安:“我们一来她便要走,想来是要去给你报信,被我拦下了。元一是无心之失,我们也只是想来浅浅探望一下。”

魏楚环挑眉,语气逐渐尖酸:“这是说我来了,会为难、会起争执?我竟不知,自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之人!”

岁安正要回应,谢原忽然抢白:“县主的意思是,她并不会为难起争执,岁岁,你不该这样想县主。”

岁安露出恍然的表情:“是我想多了,环娘别生气。”

魏楚环:……

以往只是面对李岁安这一团棉花,如今他们夫妻二人竟组团绵软起来。

魏楚环一口气出也不是咽也不是,凑巧的,卢府婢子来传话,贵客皆至,要开席了。

谢原爽朗一笑:“看来玄逸和段炎已到了。”他又看向萧弈:“世子休息好了吗?”

“好了!”

萧弈身体里还残余不适,但基本已经无异,虽脸色泛着潮红,借暑气为由也说得过去。

他不想继续留在这了。

事情就这么被悄然无声揭过,入席前,萧弈趁魏楚环不注意,悄悄对谢原道:“审出来给我个交代。”

谢原压低声音:“自然。”

入席后,魏楚环瞄了岁安两眼,低声问萧弈他们在房中说了什么。

萧弈正色道:“他们的确是开看我的,带着很大的善意。”最后几个字,堪称发自肺腑。

魏楚环并未质疑这一点,而是问:“你没问问谢家的事情他们怎么处理的?”

萧弈笑了,有点无奈:“你心里是不是更希望自己有个狼牙兔表姐?你想看她在这件事里出手帮解家?”

魏楚环表情一僵:“胡说什么你。就她?”然后习惯性流露出不耻的嘴脸。

萧弈就爱看她别扭的小样子,笑了笑,不再提此事。

宴席过后,众人相互道别。

萧弈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看了谢原一眼。

记得告诉我真相!

谢原颇具意味的眨了一下眼。

放心。

回城路上,岁安撩起车帘,发现这不是回府的路,转头问谢原:“你把人送去哪里了?”

谢原反问:“你想和我一起去?”

岁安身板一直,“你不会想丢下我独自去审问吧?”

谢原听出她想去,便道:“今日你是功臣,岂能越过你,一起去吧。”

岁安悄悄瞅他,有些话到了口边,却没问出来。

谢原将她欲言又止的别扭看在眼里,眼中藏笑,也没有问。

马车一路抵达南城,在一条小巷子外停下。

这片地段多是租给城中外来务工或读书人的宅院,也是相对寒酸的一片,巷子连马车都进不去,得下车走。

夜已深了,朔月提了盏灯笼过来,岁安从谢原身后探出头来,看着幽幽的小巷,“要进去呀?”

谢原挑眉:“不是你要来?”

岁安正色道:“我又不怕。”就是觉得这种小巷子有些危险,得警惕着走。

谢原:“也是,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话竟给岁安充了底气,她眼中映着微弱的灯火,却亮亮的,认同道:“我才不怕!”

谢原朝她伸手,岁安立马搭上来,仿佛慢半拍都显得她不够勇敢。

谢原弯唇,收指一握,牵着她往里走。

家境贫寒,夜里连房中的灯都舍不得点,更不可能在外面挂灯,两人行至一间带小院的宅子前,朔月上前叩门。

很快,久良和久问来开了门。

这里是霍岭在长安城的住处,玉藻将那女子打晕后带来了这里。

谢原和岁安进来时,霍岭一脸复杂的坐在堂屋,怔然看向来人:“谢、谢大人……”

谢原神色淡定:“今日抓了个人,带过来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此人,若认识,咱们便坐下一道审,若不认识,权当我借你的地方夜审此人。”

岁安偷偷瞄谢原。

他对外或办正经事时,当真又是一副模样,板正冷漠,这语气并不客气,甚至隐含后果严重的暗示。

霍岭果然乱了心神,猛然起身:“这当中定是有误会!”

谢原了然点头:“看来是认识的,那就坐下,一起审吧。”

玉藻走了过来:“郎君,人已弄醒了,还有些恍惚。”

谢原牵着岁安在霍岭另一侧的位置坐下,霍岭此刻气短,主动让开,谢原便在他的位置坐下,冷声道:“那就让她醒醒神。”

谢原看向霍岭:“先问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