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岁安进宫见过太子这日起, 渐渐变得忙碌起来。

靖安长公主要隐瞒病情,她不能日日往北山跑,待在书房的时辰却与日俱增。

谢原这日回府, 在卧房瞧不见人, 转身就去了书房。

书房内,岁安坐在书案前,案头放了十几封书信和文册,玉藻和玉蝉分立两侧, 一个留意着岁安的反应,一个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岁安将已经批阅完的书信收捡顿齐, 递给玉蝉:“把这些送回北山给父亲和母亲, 若处理的有什么问题, 马上回来告诉我。尤其是对地信使管制的革新和任用, 我有些新的想法, 这个要着重问一问。”

“是。”

“寻访的名医, 可有着落?”

玉蝉默了默, 低声道:“回禀夫人, 驸马让属下转告夫人,他这些年早已为长公主遍访名医,如今夫人能打听到的,他早已问过。夫人其实不必……”

“没事。继续找就是。”岁安自发振奋,挺直腰杆:“扬州那边每日都会上报进度, 就是防着事多生乱,请母亲放心。”

她转的太快,仿佛刚才这一茬只是随口一提。

又交代了些事情,玉蝉带着东西离开,一出门便顿住:“郎君。”

谢原负手而立, 站在廊下眺望府中远景,闻言回头,颔首一笑。

玉蝉冲他拜别离去,谢原转身入内,身后跟着朔月,手里端着的是刚刚炖好的补汤。

“先别忙了。”谢原走进书房,却并未去看书桌上有什么,岁安又在干什么。

朔月从他身后绕到书案前,东西都没放下,岁安已皱了眉头。

谢原眼神一动,立马明白她又没胃口了。

说起来,岁安还处在头个月的时间,但有孕的反应并不大,不会动辄呕的昏天黑地,吃多少吐多少。

可她的胃口也变得刁钻,明明喊饿,东西送来又全无胃口,哪怕是一直服侍着她的饮食的北山厨子,到这里也束手无策。

更束手无策的是谢原。

不是没有想办法换口味,她吃什么都没胃口,所以吃什么都一样,可那些硬塞下去的食物汤水,会让她发闷发堵,让人觉得她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吃下去,还要用更多的力气去消了这些食物。

有时实在吃不下了,她便分给身边的人一道吃下,省得败了婆母孙氏的用心。

谢原不知岁安这种情况在孕妇之中算不算常见,却在一本饮食杂病论看到,食不知味,咽下难消,除开腹脏生病,最常见的是积郁忧思所致。

满腹心事,自然没有位置填放食物。

谢原能做的,就是加快追查进度,待每日回来,无论如何都拉她出去散散心,说些无关正经的玩笑趣事,今日也一样。

等岁安吃完,谢原带她在院中踱步消食,顺道提起明日要去寺中的事情。

他原本是要上值的,可不放心岁安去,所以提前安排了。

岁安一听就不赞成,谢原不等她反对,直接搬出箫翌。

岁安不解:“这和箫世子有什么关系?”

谢原笑笑:“我不在,箫翌能做的事情就多,你没听陛下说,他虽出狱了,但得跟着去把案子查明白。”

岁安失笑,“这么说,你跟着我寺中,偷得浮生半日闲,到头来还是为了箫翌好,是份体贴?”

谢原环手一抱,琢磨道:“你这么说,倒也不错。”

箫翌最近忙得很,恨不得把马廷明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查一查,肯定没法陪初云县主走这一趟。

听到箫翌的名字,岁安不免问起案子的进度。

谢原顿了顿,挑着简单的说了些,岁安还想问,谢原立马打住:“一国之大,日日有新事,一个人做事要分轻重缓急,诸多大事挤在一起,就要各行其事互不干扰。”

“你刚刚接手北山的诸多事务,正在熟悉贯通,理当心无旁骛掌控全局,我保证,一旦案子有进展,一定第一个与你说,再者,若真的不顺利,也只有你稳住了,才能施力相助,是不是?”

谢原的话说的温和耐心,虽然是阻止,却并不让岁安生烦不悦,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无言的用心。

岁安握紧谢原的手,轻轻点头:“好。”

……

次日一早,魏楚环早早来到谢府接岁安,因是为还愿,岁安顺道去上香祈福,所行程都是魏楚环安排的。

岁安这才知道,她去的不是香火最盛的灵宝寺,而是更偏远的一座山云寺。

谢原不解:“县主为何舍近求远?”

如今麻烦已经解决,魏楚环释然一笑:“我也不瞒你们,当日我心情很乱,六神无主之际,便想着求神拜佛,可灵宝寺是距离长安城最近的大寺,香火鼎盛,往来大多是长安城及附近的香客,极易碰到熟悉的人。”

“以我那时的境况,但凡遇上个熟脸的,都知我是为何而去,若再遇上和我不对付的,我怕是得与她们打起来。所以我挑了个偏僻的山寺,心想着,这寺中香火凋零,我多进些香油,佛祖的福佑便会分给我更多些,都没人抢。”

岁安:“你选的没错呀,佛祖果然保佑了你们,这么灵验,我可得去拜拜。”

魏楚环笑笑,整个人的状态平和许多,之后两人多是闲聊,很快便抵达这座山寺。

有灵宝寺珠玉在前,这山云寺果然冷清许多,几乎看不到人,以至于停在山寺旁边的那辆马车十分显眼。

魏楚环:“你瞧,没人吧?马车都不必特地找地方停,怎么方便怎么来就是。”

岁安摇摇头:“还是将马车停到别处吧,这样堵在寺门口的道路上,万一有来车,很容易拥堵。”

岁安开了口,谢原和魏楚环只有点头的份。

一行人下了马车,谢原无意间瞥了眼停在寺外的马车,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还没走到主殿,一行人便遇上了刚从主殿方向走来的一对年轻男女。

“怎么是他们?”魏楚环睁大眼,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我都忘了,他们成婚没?”

来的正是卢芜微和胡洪。

两人婚期将近,按理应当不该再频繁见面,可他们相约在这样的小山寺,颇有些幽会的意味。

卢芜微第一眼看到的是谢原,她愣了愣,直接定在原地。

胡洪跟着停下,顺着卢芜微的眼神看到了谢原。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在这种场合碰上,想当做没看见都不行。

“薇娘?”胡洪喊了她一声,卢芜微回神,冲他笑了笑:“嗯?”

胡洪温和道:“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卢芜微僵硬的扯扯嘴角:“好啊。”

魏楚环:“姐姐,你若不想多说,就先进去吧,我来应付。”

岁安笑道:“这有什么,打个招呼的事。”

几句话间,对方已走到跟前。

卢芜微没说话,都是胡洪在说,这头也是谢原在回应。

胡洪虽在国子监,但对朝中之事都有耳闻,这也是他们的考题,得知谢原此行遭遇不少风波大事,胡洪的询问里倒有几分真心的关切。

卢芜微等了一会儿,忽道:“胡郎,不如你与谢郎君先聊,我去马车上等你。”

一句话拉回胡洪的注意力,他忙道:“那我也不打扰县主与谢郎君和妇人进香了,告辞。”

谢原与岁安先后颔首,魏楚环一个淡定的表情就当是回应。

等两人离开后,谢原带着岁安往主殿去。

魏楚环忽道:“新婚在即,还偷着在这里幽会见面,他们的感情倒是不错。”

“咳。”谢原不发表意见,岁安笑了笑,没说什么,魏楚环随便一句,见他们没应,她也没再多说。

进了主殿,魏楚环立马去进香油还愿,岁安站在殿中仰望佛像,虔诚上前,双手合十跪在软垫上,谢原就在一旁陪着她。

再破落的佛寺,给佛祖的香火也不能断掉,所以殿中常年萦绕着盘香燃烧的味道,岁安闻了一会儿,竟咳了两声,谢原见状,连忙起身扶她,想带她出去走走。

就在这时,胡洪去而复返,神情有些焦虑:“薇娘?”

他进来没见到人,更着急了,“谢郎君,谢夫人,你们可曾见到薇娘?”

谢原:“卢娘子不是与你一道离开了吗?”

胡洪懵了。

不错,他们刚才的确一起出去了,可是走到一半,寺中小僧追来,说是主持请他一见,有什么经文要相赠。

胡洪今日的确进了一大笔香油钱,卢芜微不想再进寺中,就让胡洪先去,自己在马车里等着,可胡洪回来时,马车里外都没人。

若是卢芜微又下了马车去了别处,不该连看马车的人都没有。

他一路寻进来,也没见到人。

胡洪眼眶都红了:“薇娘,薇娘会不会出事啊。”

就在这时,岁安的人从外面进来,直奔岁安跟前,放低声音:“夫人,出了点事。”

片刻后,岁安和谢原赶到了位于山寺后一个偏僻的山坡处,隔着一段距离,已经能看到卢芜微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身脏污。

岁安眼神一震,一只手扶着谢原的手臂,一只手扯开了自己披风的系带,等到卢芜微面前,她直接将披风给卢芜微披上。

来之前也是考虑到这个情况,所以将胡洪隔在后面。

总不能让他看到自己的未婚妻变成这样。

岁安蹲下,安慰道:“没事了,卢娘子。”

卢芜微吓傻了,满脸都是泪,就在谢原陪着岁安蹲下的瞬间,她忽然扑身过来,紧紧抱住谢原,大哭出声。

谢原抓着她的胳膊就要往外推,可卢芜微这一刻力大无穷,仿佛抱着的不是一个男人,而是救命稻草。

“薇娘……”一个弱弱地声音从后传来,岁安转头看去,就见胡洪已追了过来,正茫然的看着抱着谢原大哭的卢芜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