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房, 岁安就皱起眉头坐在床边。

谢原先去更衣,出来唤她,岁安一动不动,想事想的走神。

谢原若有深意的看了岁安一阵, 迈步上前。

房中响起一声惊呼, 岁安被谢原打横抱起走向屏风后, 他亲自动手帮她重新更衣。

岁安原本还在思索入市的事,无意抬眼一瞧, 正帮她系衣带的谢原不仅神色轻松, 眼底甚至还漾着几分笑意。

她好奇地问:“你想什么美事呢?”

“我何止有美事。”谢原抬眼看她, 流里流气的屈指勾了勾她的下巴:“我还有美人呢。”

说着, 谢原没给岁安回话的功夫,两手按上她的肩膀, 将她掉了个儿,推着她上了床。

岁安脑子里还想着事, 睡不着, 一转头,谢原靠在床头,好整以暇的伸出右臂,作邀请状。

岁安挪动着靠过去, 谢原手臂一收, 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

“来, 说说看,我们威风凛凛的少东家在担心什么呢?”

岁安知他调侃, 捏拳往他身上轻轻锤了一拳。

谢原受了她这一拳,也慢慢收起玩笑的表情:“害怕?”

岁安眼神一动,看着谢原不说话。

谢原轻轻勾唇, 用轻松的语气说:“我知道,此次与之前你付商会赴宴不同,当时,你做足准备,外面随时可以接应,即便接应失败,想要撤离也容易。”

“可这次,对方将目的地设在这么一个地方,摆明了就是要切断一切不必要的接应。一旦发生像上次那样的意外,连支援都很难到达。”

说到这,谢原语气一转,含着打趣:“你当我不知道你?此次出来,把你出息坏了吧?敢想敢说还敢做,不过是仗着你手里的暗察司能帮你做足准备时刻接应。一旦面临不确定、没把握的局面,便开始瞻前顾后,思虑重重,唯恐身边跟着的人因你的疏忽出事,是不是?”

谢原的话,每个字都戳在岁安心头,她身子都坐直了,眼神逐渐灼热:“你……”

等等。

下一刻,动容变作惊诧:“你怎么知道……”

谢原挑眉:“暗察司?”

岁安点头。

谢原勾唇,屈起一条腿搭住手臂,“哦,刚才是懵的,现在才知道。”

岁安睁大眼。

你套路我!

谢原:“你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也可以忘了这件事。”

岁安一听这话,郑重起来:“之前隐瞒你,不是因为你不能知道,只是……”

“所以,你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吗?”谢原没有给她过多解释的时间门,直接打断她的话。

岁安:“啊?”

谢原温柔的和她分析:“你行事一向稳重,更擅长观察分析,剖析人性,若无十足把握,很少会出手,在长安你是如此,来的路上,想必不会例外。”

谢原眼神里泛着温柔的光芒,仿佛能给人注入能量。

“可是,出门在外,本就很容易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好像此次选定的位置,易进难出,摆明了是对方想要掐断外界不必要的接应。”

“你不可能保证所有事情,每一刻都在掌握中,更不能保证,每一件事都能等到十拿九稳的时候才出手,所以,才有了冒险。”

“更何况,迄今为止,你已做得很好。”

谢原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起来:“谢夫人,若这是一趟不得不去的冒险,你可愿与我同行?”

岁安心跳砰砰的,好似第一次与他亲密结束时一般。

不同的是,那时的她,纯粹是男女间门触碰带起的新鲜颤栗,现在的她,只因眼前这个男人而心动。

他看出她的担忧,不是趁机劝退,而是鼓励与陪伴。

或许他知道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居幕后,也可能他就没想过要劝退她。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岁安在此刻感到无比庆幸。

庆幸自己有了这样一个相伴同行的人。

岁安眼神亮亮的,圈住谢原的脖子,“我不愿。”

这次轮到谢原愣住。

岁安原本就是因为一瞬间门的思虑而犹豫。

可谢原的话是强劲的鼓励,让她将那迟疑顾虑一扫而空。

“我不喜欢冒险,也不喜欢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冒险。”

岁安凑近,认真的看着谢原:“你说得对,凡事的确没有十拿九稳的赢面,可保证大家的安全,保证你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是我的底线。”

面前的人陡然支棱起来,谢原满眼含笑,似模似样的叹息道:“对了,就是这个感觉。”

自从重逢以来,谢原不止发现岁安的变化,连带和她在一起的感觉也不同了。

还在长安时,他们的相处,更多是舒服、契合与惬意,且因为这些感受,一点点加深他最初的行动,由喜生爱。

而在此刻,契合与惬意,变成了一种安心和踏实。

李岁安,给了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并不是他身上的附属,而是能与他并肩而立,相伴前行的人,让他在还没有分晓的危情里,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安稳觉,冷静理智的思考每一件事。

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的不愿意劝退她,甚至上头的想,夫妻同心,当然要共进退才是!

岁安在追问:“什么感觉?”

谢原笑了笑,恬不知耻的埋进岁安的胸口,手臂往她腰上一箍,狠狠吸了口已融入他骨髓的香甜。

“当然是,被夫人保护的感觉。”

岁安被他逗得直笑,两人终于睡下。

房中灯火灭去,周遭陷入一片昏暗。

岁安睁着眼睛盯着漆黑的账顶,迫切的想要找出破局之法。

可在黑暗之中,她不仅没有想出破局之法,反倒开始做一些不好的设想。

会不会他们已经露出破绽了?

会不会这根本就不是试探,而是纯粹的瓮中捉鳖?

会不会周玄逸已经死了?

会不会……

一只温暖的大掌忽然覆上她的眼睛,掌心从上往下轻扫,将她的一双眼睛合上。

耳边是男人低沉温柔的催促:“睡觉,别胡思乱想。”

这话仿佛有神奇的魔力,岁安竟真觉得眼皮发沉,慢慢就闭上了眼睛。

她侧过身,抱住谢原,仰起头,在他下颌处亲了一下。

黑夜里,谢原轻轻弯唇,手臂微收,与她靠得更近……

……

次日,谢原仍是早早醒来,习惯性看向身侧,破天荒的没看到人。

岁安早已起了,散着头发穿着睡袍坐在外面,谢原在边上盯着她看了会儿,只看到极尽的专注。

她还是坚持一贯的行事作风。

哪怕对方出其不意,处处防备,她也想要十拿九稳。

谢原眼神一柔,朝她走过去,看到岁安面前摊开的是一幅十分细致的水域图。

“这哪儿来的。”谢原看一眼就来了兴趣。

制作地图一向都耗时耗力,加上山川河流危险莫测,很难绘制的十分详尽,就像商辞说的那样,朝廷和地方开辟水路,是避开了地势不利和有盗匪威胁的地段的,换言之,就连官府里都未必有这么详尽的水陆图。

岁安转头看他:“我吵醒你啦?”

谢原笑着摇头,坐在她身边一起看图。

既然他醒了,也就不必轻手轻脚了,岁安舒展了一下坐姿,然后拉着谢原一起研究水陆图。

如果对方真的将八月典的位置设在了某个位置不明的水岛,他们不可能带着全部的人手登岛,得留一部分在外,那么一旦发生意外,彼此之间门的接应就成了问题。

她思路还挺清晰,如果水岛这个位置是眼下的难题,那就不想别的,在这个难题里找答案。

结果还真让她看出点门道。

“你看这里……”岁安的指尖游走在寿州附近的水域里,然后顺着这些并未纳入官方舆图的水流一路向东。

谢原眼神一动,看向岁安:“你的意思是……”

仿佛是为了验证岁安的猜想,玉藻拿着刚刚收到的书信进房间门:“夫人,长安有消息传来。”

岁安接过来看,眼神骤亮。

谢原好奇道:“怎么?”

岁安把信举到脸前,自信封后露出的杏眼泛起激动的光芒:“元一,我们好像找到突破口了。”

谢原看到岁安举起的信件内容,神色一动。

好巧不巧的,玉藻刚刚送完信,久良也过来了。

他看到岁安在,原本还有些迟疑,谢原直接道:“不必顾忌,有事直说。”

久良这才将刚刚收到的消息呈递上来。

岁安眨巴眨巴眼,好奇的探头,谢原索性侧过身和她一起看。

信上内容也简单:倪、谭二人已启程前往扬州。

岁安不明所以,指着两个姓氏:“这两人是谁?”

谢原虚了虚眼。

这两人,自然是从漕运贪污案时,就由他和霍岭盯住的那两个买卖假画的商人。

自谢原大改商市之后,的确有商人重新规划版图而四处走动,而这两人则从松州一路往东抵达了宣州。

随后周玄逸失踪,谢原一路找寻,也没忘记盯住这两人的轨迹。

就在昨日,这两人忽然启程,一路往扬州去了。

扬州,岁安这封信里提及的地点,也是扬州。

谢原勾了勾唇,看向岁安:“打个赌如何?”

岁安眨巴眨巴眼:“赌什么?”

谢原:“就赌,不是‘好像’,这‘一定”是突破口。”

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

“我赌一定。”

“我赌一定。”

刚说完,两人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