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得好,打得好,实在打得太好了。”康熙鼓着手掌大笑,笑得如此开心,前仰后伏间,以至于将身上披着的金丝绣龙明黄狐皮裘都弄掉在养心殿青色水磨石地板上,贴身宫女苏麻喇姑赶紧过来拾起重新给康熙披上,象温柔的大姐姐对待淘气的弟弟一样嗔怪道:“皇上,看看你,都快满十六的人了,怎么还这么不庄重?还有什么九五至尊的模样?”

苏麻喇姑是亲手把康熙带大的人,既是康熙的姐姐又象是康熙的母亲,言语中责怪康熙也不怕康熙生气,可是跪在大殿正中的魏东亭、穆子煦、犟驴子和郝老四几人就不同了,因为康熙这话没有说明是称赞他们四人把吴应熊打得好?还是把吴应熊把建宁公主打得好?所以四个少年跪在那里纹丝不动,一点不敢接康熙的话茬。

“起来吧,你们把那吴应熊打得好!有赏,每人赏纹银百两!”康熙的话让魏东亭等人松了一口气,四个少年侍卫赶紧给康熙磕头谢恩道:“奴才等主子赏赐。”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魏东亭等四人才眉花眼笑的从地上爬起来,正在兴头上的康熙又从腰上取下一枚玉佩,笑着抛给犟驴子道:“狗奴才,这是你把那吴应熊打晕的特别奖赏。”

“奴才犟驴子谢主隆恩。”在康熙面前,犟驴子完全没有了在吴应熊府时的威风八面,温顺得象一条狗一样,康熙抛块骨头就摇起了尾巴,犟驴子笑道:“如果早知道主子这么恨那吴狗熊,奴才下手就不会那么轻了,一定把那吴狗熊四肢打折,让主子好好出口气。”

“瞧把你这奴才乐的。”苏麻喇姑微笑着一脚踢开犟驴子,又转向康熙,收起微笑表情严肃问道:“皇上,东亭他们把吴三桂的儿子打了,虽说为你出了一口恶气,可是吴三桂知道后一旦闹将起来,只怕又是一场祸事。”

“朕难道怕那吴三桂?”康熙也是收起笑容,咬牙切齿的说道:“我朝去年岁入一千四百万两,他吴三桂一个人就拿去二百万两!又在云南煮盐铸钱,私开茶马市场,尤自贪心不足,竟敢上表称因为云南绿营军饷不足,士兵已有哗变迹象,借以威胁于朕,给他的催饷队伍进京造势!这样的乱臣贼子,如果不是现在鳌拜未除,后方不稳,朕早就亲提百万精兵,将他吴氏一门赶尽杀绝了。”

“正因为鳌拜未除,所以皇上你还要稳住吴三桂。”苏麻喇姑眨动精明的大眼睛,缓缓说道:“所以说,吴应熊殴打和硕公主一事,皇上你现在还不能太过追究于他,更不能利用这个借口把他推出午门斩首。可是利用这件事给吴三桂一个警告,也是可以的,但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分寸,千万不要把中立的吴三桂逼到了鳌拜那边。”

“这点朕自有分寸。”康熙自信满满的说道:“朕早已得到云南密报,那吴三桂老贼采纳狗头军师汪士荣之计,已经决定在朕与鳌拜之间采取中立态度,所以对朕与鳌拜来说,那吴三桂与我们都是非友非敌。而鳌拜那贼厮虽然贪赃弄权,对吴三桂却也还算提防,所以这次朕打算联合鳌拜,一起利用吴应熊此事整治吴三桂。”

“联合鳌拜?”苏麻喇姑几乎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康熙狞笑道:“不错,还有十一天就是吴三桂的人进京索饷进贡的日子,朕打算对那鳌拜说明厉害,将吴应熊下到大狱,联手胁迫吴三桂裁军以减少军饷开支。”康熙想想又补充道:“就算不能再降低吴三桂的军饷,也不能让他涨上去。”

“不错,应该有可能做到。”苏麻喇姑点头道:“毕竟给朝廷省下的钱,也不是皇上一个人的,他鳌拜身为辅政大臣,为朝廷开源节流是他的本份。再说了,朝廷手里掌握的钱多了,也方便他鳌拜贪污,银子与其让汉蛮子吴三桂拿去,不如让咱们满人拿走。”

这时候,一名小太监小跑进养心殿,跪下禀报道:“启禀万岁爷,鳌拜鳌中堂与遏必隆遏中堂在午门递牌子求见。”心情甚好的康熙大笑道:“北京地面邪性,刚说曹操,曹操就到。传他们到上书房稍候,朕去见了太皇太后与建宁姑姑以后就去见他们。”

“扎。”那小太监磕个头正要起身,养心殿后殿处却传来孝庄太皇太后的声音,“等等,叫鳌拜和遏必隆到这里来。”康熙等人回头看去,见孝庄太皇太后被两名小宫女搀着,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养心殿中,身后还跟着双眼哭得通红的建宁公主,孝庄冲康熙微笑道:“孙儿,你就在这养心殿接见鳌拜吧,祖母在后殿听听你们的谈话。这鳌拜借口抱病多日不曾上朝,现在突然又来请见,祖母想听听他打算做什么。”

“孙儿遵命。”康熙对孝庄太皇太后极是尊重,立即更改了旨意,又让太监给孝庄在后殿安设了椅子,亲自把孝庄扶进了后殿,这才带着苏麻喇姑和魏东亭等少年侍卫回到正殿等待鳌拜。

不一刻,人高马大的鳌拜与干瘦衰老的遏必隆一同进来,一起向康熙毕恭毕敬的跪拜道:“奴才鳌拜(遏必隆)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鳌拜与康熙虽然暗地里早已敌对到恨挖对方眼睛咬对方咽喉的地步,可是论到礼节上,鳌拜竟比同是辅政大臣的遏必隆还要标准恭敬几分。

“平身,给鳌少保和遏大人赐座。”康熙同样的彬彬有礼,颇有些人君之风,待两名老臣坐下之后,康熙开口问道:“二位老中堂突然求见,所为何事而来?”

“回皇上,遏大人是奴才拉来帮腔的,想求皇上出面化解一桩家庭纠纷。”鳌拜微笑着先把墙头草遏必隆的站位拉到自己一边,而遏必隆只是点头,一言不发。康熙奇道:“鳌少保多日来一直抱病在家,连国家大事都没有精力打理,是什么人家的家庭纠纷竟然能够请动鳌少保与遏中堂?竟然还要朕出面化解?”

“唉,这事情说来也是家门不幸,丢人啊,那人是老奴的一个世侄。”鳌拜叹着气说道:“老奴那名侄子平日里畏妻如虎,近来不知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然把妻子痛打了一顿,下手略重了一些,追究起来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罪名。本来老奴身为国家重臣,本不应该偏袒子侄,可老奴与他父亲乃是故交至友,一直把他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加上老奴自己也是个怕老婆的人,明白他的苦楚所在。所以老奴斗胆叩拜天颜,求皇上金口一开,赦了他的罪吧。”

说到这,鳌拜起身离座,又跪到康熙面前磕头抹眼泪道:“皇上,老奴那苦命的侄子是死是活,就看你一句话了,求你看在老奴数十年忠心耿耿辅佐三位皇上的份上,赦了我那侄子的罪吧。否则叫老奴到了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他的父亲?”

“莫非鳌拜的侄子把老婆打死了?按律当斩,所以才来求我?”康熙暗暗琢磨道。心说真是无巧不成书,自己刚想利用吴应熊殴打建宁公主之事大做文章整治吴三桂,鳌拜怕老婆的侄子也把老婆打死了,不过也不奇怪,鳌拜怕老婆在北京城里也是颇有名气的——上次在鳌府大门前鳌拜被老婆荣夫人当众抽耳刮子都不敢吭声,还以学习古代名将戚继光自诩,想来门风如此,不足为奇。

“鳌少保,你的侄子是谁啊?”康熙刚想问鳌拜的侄子是谁,辅政大臣遏必隆也跪到了康熙面前,磕头道:“皇上,鳌少保的侄子确实是无心之失,老奴愿与鳌少保一同为求情,求皇上法外开恩。”

“鳌少保对侄子真是抵犊情深啊,怕自己的面子不够,还把遏中堂也拉下了水。”康熙那会把鳌拜侄子打死一个女人放在心上,又急于拉鳌拜入伙收拾吴三桂,便很爽快的答道:“罢了,鳌少保和遏中堂请起吧,鳌少保侄子的罪,朕特赦了。”

“老奴谢主隆恩。”鳌拜与遏必隆一起磕头谢恩,鳌拜又抬起头笑眯眯的说道:“老奴代侄子吴应熊谢主隆恩了。”

“什么?”不等康熙反应过来,一向充当和稀泥墙头草角色的遏必隆已经惊叫起来,颤抖着问鳌拜道:“鳌少保,你那个打老婆的侄子是吴应熊?可是平西王吴三桂的世子吴应熊?”

“是啊。”肚子里快笑炸的鳌拜装出一副比遏必隆还要惊讶的模样,“本相与平西王吴三桂素来交好,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岂不是本相的侄子?吴应熊打了公主,虽是大逆不道却也算家庭纠纷,本相看在他父亲的面上,当然要出面替他求恩赦免了。”

“妈的,上鳌拜的大当了。”遏必隆脑袋轰的一声炸了,心说完了,自己被鳌拜阴惨了。原来鳌拜去拉遏必隆下水向康熙求情时,也没说明鳌拜那个侄子究竟是谁,而遏必隆一向是和稀泥明哲保身,自然不敢拒绝横蛮霸道的鳌拜,可遏必隆做梦都没想到的是,鳌拜所说的侄子竟然是吴三桂的儿子吴应熊!本来吴应熊打了建宁公主会不会被治罪不关遏必隆屁事,可现在事情到了这步,康熙不疑心遏必隆和鳌拜或者吴三桂是一党那才叫怪了!

“看来吴应熊那小子以前肯定是在扮猪吃老虎了,竟然能想出如此偷天换日的妙计,既逼得康小三无话可说,顺带着还让中立派遏必隆被康小三疑心,逼着他向老夫靠近,可以说是一箭双雕。这样的毒计,只怕班布尔善也未必能想出来,看来以后大事还需要多找他参谋。”鳌拜心中偷乐,暗下决心要把吴远明提拔为自己的智囊。

“皇上——!”遏必隆颤抖着长嘶一声,可瞟见康熙那气得发白的表情时,遏必隆又吓得无话可说,扑通跪在康熙面前连头都不敢抬。而鳌拜则大模大样的朝康熙一拱手,“多谢万岁恩赦,如果万岁没有其他吩咐,那老奴就告退回家养病了。”

“你去吧。”过了许久,手足发麻血压升高的康熙才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三个字,那声音,简直和伤寒打摆子的病人一模一样。鳌拜磕头道:“老奴告退。”说罢,鳌拜潇洒的一转身,昂首而去。

“皇上,那老奴呢?”鳌拜走后,遏必隆见康熙久久不发话,也是颤抖着问道。这时康熙已经勉强恢复一丝元气,指着殿门吼道:“滚!你滚!你给朕滚!”

“扎。”遏必隆磕个头,连滚带爬的逃出殿去找鳌拜埋怨去了。而遏必隆前脚刚出养心殿大门,康熙就从宝座上一跃而起,抢过魏东亭的腰间宝刀往地上全力一劈,只听得呛啷一声响,宝刀应声而断。可康熙并不解气,又将断刀狠狠砸向鳌拜与遏必隆离开的方向,疯狂吼道:“鳌拜,吴三桂,遏必隆,吴应熊,朕不将你们碎尸万段!朕誓不为人!”

“皇上,让奴才追上去杀了鳌拜吧。”犟驴子跳出来大叫道,可他的奴才忠心只换来康熙重重一记耳光,康熙怒吼道:“追上去杀了鳌拜,你说得容易,大内侍卫总管纳莫是鳌拜老贼的干儿子,你前脚出门,后脚就被乱刀分尸了!”

“好你个鳌拜,明面上是给吴应熊求情,拿朕的话堵朕制裁吴应熊的手,可实际呢?”康熙越说越气,挥舞着拳头吼道:“实际是向朕示威!告诉朕,你已经和吴三桂结成了联盟!还有那个遏必隆,一直以来就居心叵测,现在终于和鳌拜站在一起了。”

“遏必隆未必是鳌拜一伙。”这时候,孝庄杵着拐杖,颤悠悠的从后殿出来,孝庄微笑道:“孙儿,你还是嫩了些,刚才祖母已经在后殿听到了,那遏必隆应该是上了鳌拜的当,被鳌拜拖下水的。其实不光是那遏必隆,就是那吴三桂,也未必是鳌拜的死党。”

“祖母,就算遏必隆是上了鳌拜的当。”康熙毕竟年纪小了些,此刻说话竟然有些哽咽,“可那鳌拜素来与吴三桂眉来眼去,勾勾搭搭,孙儿虽然没有掌握他们勾结的确凿证据,但眼下鳌拜为吴应熊开脱罪名,也就证明了他们确实狼狈为奸,联合起来针对孙儿。”

“孙儿,你仔细想想。”孝庄不慌不忙的说道:“从云南到北京几千里路,就是八百里加急也要走上近一个月,如果吴三桂真与鳌拜勾结,那我们事先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就算他吴三桂真想参合鳌拜之事,他为什么不在鳌拜占据先机的时候出手?为什么要等到我们爱新觉罗家占据上风的时候才与鳌拜联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祖母教训极是,孙儿卤莽了。”被孝庄这么一提醒,康熙立即就想起,眼下九门提督吴六一已经暗底里站到自己一边,大半个善扑营换成了自己的人,暗底里向自己效忠的王公大臣和领兵将军、甚至江湖上的能人异士都数不胜数,就连以前油盐不进的鳌拜府里,也被自己安插了两颗钉子,与鳌拜对弈的棋局,自己已经完全占了上风。吴三桂选择这个时候投靠鳌拜,那不是自找倒霉是什么?

“那个吴应熊,我们以前真是太小看他了。”这时候,孝庄突然冷笑道:“依哀家看来,吴三桂与鳌拜结盟之事,十有八九是他搞出来的假象。”

“祖母的意思是?”康熙狐疑道:“难道说他吴应熊是害怕朕追究他殴打公主的罪名,所以慌称他父亲吴三桂想和鳌拜结盟去抱鳌拜的粗大腿,利用鳌拜替他开脱罪名?”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孝庄点点头,但孝庄的脸上也露出疑惑之色,把玩着镶金拐杖上点缀的夜明珠缓缓说道:“但哀家有一点想不通,既然吴应熊的头脑如此之好,他怎么就没想过在鳌拜倒台之后孙儿你找他和吴三桂秋后算帐吗?难道投靠鳌拜只是他走投无路时的卤莽之举?或者他大奸似忠?此举另有深意?不明白,哀家真有些琢磨不透了,哀家要仔细想想。”

孝庄思考的时候,康熙等人全都一言不发,生怕打扰了这位吃盐比他们吃饭还多的老狐狸的思路。过了许久后,孝庄才说道:“算了,这么办吧,孙儿,东亭,你们叫你埋伏在鳌拜府里的人把鳌拜盯紧些,如果鳌拜和吴三桂有书信来往,一定要想办法搞到内容。”

“是。”康熙和魏东亭同时答道,因为史鉴梅已经打入了鳌拜的后房,搞到鳌拜的书信也不是没有希望,所以两人答应得很爽快。

“还有你,建宁。”孝庄转向一边眼睛红肿得象一对烂桃子的建宁公主,叹气道:“建宁啊,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你的皇帝侄子又上当答应了赦免吴应熊的罪行,所以你被吴应熊毒打这件事,就只能这样算了。而且你今后还要事事处处让着吴应熊,不要再招惹他,这监视吴应熊动静的任务,可就抗在你的肩膀上了。”

“他把我打成这样,难道就这么算了?”建宁公主呜呜哭了起来,孝庄叹着气点点头,“不错,眼下鳌拜已经公开站到吴应熊那边,我们如果再逼吴应熊的话,只怕吴三桂那里也会采取行动了。建宁,我知道你很委屈,可是你想想哀家为大清国付出了多少,你就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了。”

孝庄所说的为大清国付出,便是指她牺牲色相稳住多尔衮之事,这点出生在皇宫内院的建宁公主当然知道,所以哭归哭,委屈归委屈,同样身为爱新觉罗氏的建宁公主终于还是点头道:“是,建宁明白,建宁一定不辜负母亲所望。”

“还有,我听说你从来没和吴应熊同房共枕?”孝庄又问道,建宁公主红着脸点点头,喃喃张嘴想要说什么时,孝庄已经摇头道:“不行,你这么做太愚蠢了,你不与吴应熊同房,那么吴应熊那会有子嗣?吴应熊没有子嗣,那第三代平西王就只能在吴三桂次子吴应麒的儿子中选择,为了我们大清国的长治久安,一定要把吴三桂的嫡子和嫡孙控制在手中!”

“你走的时候,到母后的乾宁宫来一趟,母后赏你一些东西。”孝庄知道建宁公主在容貌上比较吃亏,要让吴应熊心甘情愿的拜倒在建宁公主石榴裙下,就只能用到她当年勾引多尔衮所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