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日头高悬,李暮蝉才悠悠地从床头醒来。
她轻轻伸展手臂,指尖在斑驳的日光照耀下,显得分外娇嫩。慵懒的姿态中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惬意。
真幸福啊,睡醒了就能吃饭。
李暮蝉光着脚下床,叫来丫鬟替她梳头,又吩咐另一个丫鬟下去给她布置吃食。
因为绿釉搁置在了宋遮那,李暮蝉便提拔了一名新的丫鬟作为自己的贴身婢女。这名丫鬟手捧一个精致的木托走了进来,木托上摆放着篦子,几朵栀子,和一小碗温度适中的水。
她将栀子泡在温水中,随后,再轻轻沾起那满含花香的水洒在篦子上,这一套繁琐的工序下来,她这才开始为李暮蝉梳理起长发。
才将头发分到一半,侍女突然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几分惊异与慌乱。
“怎么了?”李暮蝉问。
婢女看着李暮蝉脖颈后面的一圈牙印。
那牙印深深陷入肌肤,周边泛着淡淡的乌青,尤其是那几颗尖锐的鲨齿痕迹,更是触目惊心。
她捂着自己的嘴,正暗想着自家小姐好歹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身子上就会有别人留下的牙印?
但随即一想,自己侍候的这位主子总归与别的小姐不一样,她年纪轻轻就养了一堆面首,虽然老爷明面上让她将那些人都给遣散了,但总归留着两个解闷。
便很快平息下内心的惊讶,转而轻声问道:
“小姐,你脖子后面似乎肿了一块,是否需要涂些药膏消消肿?”
李暮蝉轻轻扭动了一下脖子,果然感觉到后颈处传来阵阵疼痛。
她暗自惊奇,这才五月份,就有蚊子在她后颈上留下这么大一个鼓包。
她并未过多思考,只是轻轻点了点头:“行。”
话音刚落,昨日才见过的石嬷嬷便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中。与昨日一样,她依旧是一副神神秘秘、紧张兮兮的模样。
她冲着小婢女使了个眼色,仿佛在示意什么重要的事情,小婢女心领神会的退下。
“小姐,今日早上,不知道是谁将一封血书塞在了咱们院子的门口。”
李暮蝉眉一跳:“血书?”
石嬷嬷的神情凝重,她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块浸满血迹的纸张:“这是一份诉状,上面写满了昨日那些死去下人亲属的名字,只不过究竟是谁塞进来的,目的又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那张纸上浸满了血液,像是一只只张牙舞爪的手,向人们诉说着不公平的待遇。企图洗刷冤屈,重见天日。
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都是那群消失的下人。
李暮蝉微微瞪大双眼:“知道这件事的人还有谁,这件事先别传出去,咱们......”
石嬷嬷一声叹息:“晚了小姐,昨晚不知道是谁,将乱葬岗的那几具尸体都搬到了大理寺,现在正有一群人围着大理寺击鼓鸣冤呢。”
李暮蝉双眼瞪大!
“快备车,随我出去看看!”
*
当李暮蝉抵达之时,大理寺的门前早已是人声鼎沸,层层叠叠的人群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在婢女的竭力护送下,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人群中艰难地挤了进去。
人群正中央,四五十人围聚在一群黑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尸体旁,放声痛哭。那些尸体早已腐败不堪,蛆虫在其上肆意爬行,面容更是模糊不清,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但仅靠身上的衣物还能依稀辨别出个大概来。
这四五十人中,男女老少皆有,他们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哀痛之情溢于言表。
“杀人啦!尚书府竟然敢杀人!”
“我可怜的儿啊,你为何就这样离我而去?快睁开眼看看为娘吧。”
“囡囡,我的宝贝女儿,你怎能狠心抛下娘亲一个人?”
人群中一片哭喊。
大理寺的大门缓缓敞开,从中走出两列衙役。一列安抚那些悲痛欲绝的亲属,另一列则忙着驱散围观的人群。
“求老天开恩,抓住杀害我儿子的凶手吧!我儿子在尚书府李二小姐院子里做事,他的死,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求老天开恩啊,一定要抓住杀害我儿子的凶手!”一位中年妇女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她的眼中满是绝望与愤怒,“我儿子在尚书府的李二小姐院子里做事,他的死,一定和她脱不了干系!”
“对,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有人附和道,“我们要报官,一定要把这个凶手抓起来!”
“我早就听闻过她的恶行,”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都说她苛待下人,没想到竟然会闹出人命来!”
众人纷纷附和,情绪愈发激动。他们振臂高呼,要求将李暮蝉绳之以法。一时间,整个大理寺前广场都被愤怒和悲伤的情绪所笼罩。
却在这时,人群中突然多出了一条路。
原来是李家大公子和李家三小姐来了。
他们的仪仗很大,立刻便有人认出了这是李长风和李雪柳。
当众人看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时,仿佛看到了救星。
“是三小姐,她可是大大的好人啊。每年她都会慷慨解囊,施粥济困,出钱修庙,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如今我们有难,她一定会大义灭亲,将李暮蝉交出来!以命偿命!”
李雪柳也十分享受这种被众人追捧的感觉,她微微抬起下巴,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走上前,安抚着众人:“大家别伤心,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尚书府,自然是由我们处理。”
这件事事关尚书府的名誉,李父非常在意。
眼下他正值升迁的关键时刻,自然不能被这件事坏了名声。
于是他派李长风和李雪柳来处理此事。
李长风和李雪柳自然知道这件事,不过李长风是明面上知道,因为整件事正是他一手策划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维护李雪柳的名声和尊严。
李雪柳是暗地里知道,这件事之所以会发生,都是她引导着李长风做的。
一开始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二人都很惊慌。
但李长风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并迅速想出了应对策略。
他们决定甩锅,将此事推在李暮蝉身上。
将这件事的罪责全部推到李暮蝉的身上。
反正她都恶贯满盈了,也不差这一件。
一个身着补丁的妇人泪水盈眶,膝行上前拉住李雪柳的袖子:“三小姐,你可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我家的囡囡,她从小懂事孝顺,才十二岁的小丫头,能懂什么呢?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叫我如何能够甘心啊!”
李雪柳微微皱眉,心中虽有些嫌弃这妇人的狼狈模样,但面上却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她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安慰道:“老婆婆,您放心,这件事我和兄长,还有父亲都已经知晓了。我们李家绝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为您和囡囡讨回一个公道的。”
她一边说,一边将老妇人手中的袖子扯出来。
李长风肃着一张脸,像模像样的说:“她平日作威作福惯了,我们本以为她顶多是随便打打骂骂下人,但总不至于要出人命,还请诸位乡亲父老放心,今日之事,我们李府必定会还诸位一个公道!”
他一番官话说得极为漂亮得体,立刻俘获了不少民心。
李长风心中暗自得意。
本以为李暮蝉只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废物,说实话,要不是她长得有些姿色,李府早就随便找个借口将她处理掉了。
没想到李暮蝉这家伙居然还有这样的作用,能替他赚一波好的名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李暮蝉,此刻正静静地站在一旁。
她今日的装扮极为低调,并未引起太多人的瞩目。
她呆呆地站在一旁,有些不明所以。
所以这又是什么屎盆子都往她头上扣了是么?
她也不是吃素的,听到他们要这样谋害她,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现在局势于她不利,她还不能就这样暴露自己的行踪。
李暮蝉本想全身而退。
熟料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卷毛高马尾的少年出现在了她的身后。
“哟,这是谁啊?”许久未见的谢冰河穿着一身鲜红武将服饰,腰佩着长剑,神态间透着一股吊儿郎当的不羁。
经过上次一别,谢冰河回到侯府,已经改变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李暮蝉的那一番话起了作用,如今的谢冰河发现了老侯爷和老夫人的一番良苦用心,再也不像从前那般找猫逗狗,而是开始将心思投注在正经的事务之上。
这不,才短短一个月没见,他就已经混成了一方校尉,按时巡逻,守护着上京城的安宁与秩序。虽然校尉的职位并不高,但这只是他崭露头角的开始。
校尉官虽低,但他也不会做太久。
不过是老侯爷看他肯上进,随意拿了一个小职位给他,磨炼磨炼他的毅志和本事。
指不定哪天就成了三四品的大将军,哪天再立个赫赫战功,那还了得,就算不袭爵,他也能在朝堂上混成一方天地。
原本,谢冰河只是偶然路过此地,见此处人头攒动,便随意指派了个手下上前询问几句。然而,他在人群中一眼便捕捉到了那熟悉的身影,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不由自主地便跟了上去。
李暮蝉看着他,有些陌生。
她知道此时的谢冰河不是那个会喊她暮蝉姐姐的人,因此也不想和他多说些什么。
这种场合,他不添乱就算好的了,更不必提指望他帮她撑腰了。
“冰河,你来了。”李雪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看见谢冰河的身影,她急忙迎了上去。她推开了身边的李暮蝉,毫不客气地将她挤到了一旁,自己则迅速占据了原本属于李暮蝉的位置。
“冰河,这里发生了一件案子,他们都说是二姐姐做的,你身为校尉,一定可以查清此事吧?”
李雪柳道。
如今人证物证都指向李暮蝉,这回,李暮蝉就算条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暮蝉本想先回去想想对策,谁知道居然被谢冰河暴露了身份。
她狠狠地横了一眼谢冰河。
果然,那二十几的好感度都喂狗了!
根本就唤不起谢冰河的一丝好感度!
谢冰河微愣,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他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暮蝉,语气中带着几分探究:“你……杀人了?”
李暮蝉摇了摇头,神情平静而坚定:“不是我。”
老妇人闻言,双眼顿时赤红如血,她愤怒地指着李暮蝉,声音颤抖而尖利:“不是你还能有谁?我家囡囡就是在你院子里做事的!她的死,肯定跟你脱不了干系!”
她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充满了悲痛和愤怒。
老妇人歇斯底里地怒吼,声音中充满了悲愤与绝望:“她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女子,只因拿了你一对耳饰,你便狠下心要她的性命,你的心肠究竟有多狠毒!”
李暮蝉面色冷然,语气却平和地解释道:“我并未要她的性命,只是将她送往庄子上而已。况且,当日派送他们的人并非是我。”她说着,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李长风,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真正负责此事的是我的兄长,李长风。若是出了什么差错,理应由他承担责任才是。”
李长风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暮蝉,怒喝道:“李暮蝉,你简直是疯了!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你这是在血口喷人,颠倒黑白!你杀了人,还想把罪名推到我身上,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神色自信,言辞铿锵有力:“倘若诸位仍有疑虑,大可传唤当日为他们驾车的那位车夫前来询问。当日之事,究竟是何人所为,一问便知!”
他早已在幕后巧妙布局,暗中收买了那些下人,让他们一致指认李暮蝉为凶手。
李暮蝉此番,便是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了。
李长风心中算盘打得极好,一切似乎都在他的掌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