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目一列高耸的药柜,扑面而来浓重的中草药气息,混杂着不知名的香料,竟在一丝苦味中嗅出些甜来。

晏明月没在药房门前的立柜旁看见苏延的身影,里面一排排药柜整齐排列,遮挡了大半视线,她只得探着头朝里出了声:“苏太医可在里头?”

开口片刻药房却并未有回应,好似里面空无一人,唯有这些药材听见了她的声响。

晏明月皱了皱眉头,早知还是叫人入里将苏延唤出来了,但他连先帝的话都不爱听,若是知晓自个儿传唤他,若不给面子不见,岂不叫她下不来台。

皓齿轻咬嫣唇,在唇上留下一排泛白的月牙印,晏明月踌躇片刻,终是忍不住又出声:“苏太医,你若在里头,可否出来相见,本宫今日前来,当真有要事相说。”

若是不知晓的,莫不以为这里头是何等高贵身份之人,竟叫晏明月这般身份这人这般客气求见,可此人为苏延,便也不足为奇了,先帝曾在时,也敬他三分薄面,更莫说先帝如今不在了,宫里头其余的贵人,压根使唤不动这尊大佛,偏偏他又有先帝御赐圣旨,任何人不得对他不敬更不得动他分毫。

晏明月立在药房门前,里头始终无人应答,但值守的太医称他在里面,自然也不会骗她。

朝里又看了几眼,晏明月深吸一口气,抬腿跨入药房中,欲要亲自进去寻人。

正走过第一排药柜,里头忽传来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拐杖落地的响声,一道墨绿色的身影缓缓从后排的药柜中走了出来。

晏明月一愣,认出来人正是苏延,可算是愿意露面了,这便停下脚步轻声唤了声:“苏太医,你在啊。”

苏延漫不经心地看了眼晏明月,浑浊的眸底似有闪过一抹讶异,而后又很快消失不见,只是不咸不淡行了个礼:“老臣见过王妃。”

“苏太医免礼,本宫今日特来寻苏太医,是有一事相求,不知苏太医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延看似杵着拐杖,但脚下步子却十足稳健,步步朝外走来,期间视线在晏明月身上不着痕迹打量了一番,似是在揣摩晏明月今日来意。

直至苏延走出药柜,才在晏明月几步远外微微垂头道:“老臣少有出院,已未在宫中走动问诊,不知有何可帮上王妃?”

晏明月就药房中的圆桌前坐下,抬手示意道:“苏太医请坐,本宫今日前来叨扰,是为了请教些医术理论。”

苏延眉眼一抬,又看了眼晏明月,坐下身来却很快道:“王妃这是又对医术来了兴趣,觉得我这糟老头子平日里闲来无事,想让老臣陪王妃打发时间?”

这话一出,晏明月脸上的神色有一瞬破裂。

苏延自是心高气傲之人,一生醉心于医术,在管理太医院时对底下的各个太医要求也十分严苛,众人都惧他,也背地里道他小话,说他太过较真,但无疑他是一位好大夫,也是一位好老师。

当年他不顾圣意拒绝教授晏明月医术自然也是瞧出了晏明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性子,学医并非易事,这条路更非抱着好玩的心态便能坚持走下去的,他见不得这般拿医术当儿戏之事,这才毫不委婉拒绝了先帝的旨意。

事实证明,苏延是对的。

可这次晏明月并非儿戏,见苏延这般态度她也不恼,忙从衣领中取出一个小本:“苏太医,本宫幼时不懂事让你见笑了,可如今并非是要打发时间,否则也不会自讨没趣前来找上你,这是本宫这些日子阅览医书记载的一些笔记,你先看过便知,本宫当真是有认真对待此事的。”

毕竟未得人指点,晏明月虽知些皮毛,但在前几日阅览医书时,也有许多地方无法参透,这便记录了密密麻麻一小本笔记。

苏延倒没想到晏明月有备而来,抬手拿起小本子,指尖一撵随意翻开一页,娟秀的小字字迹工整,记录着一些医术理论,一旁做上了详尽的批注。

苏延微蹙眉头,试探性地又翻看了几页,眼底的神色便逐渐有了变化。

晏明月小心翼翼观察着苏延的神情,见他当真开始翻阅自己的笔记了,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心底正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开口。

片刻后,苏延忽的抬了头,看向晏明月将小本子递回给她:“他的腿没得治了,王妃请回吧。”

晏明月愕然一瞬,怎么也没想到苏延突然这般说。

她的笔记上的确记载的大多跟皮骨肌肉的治疗相关,因着想找寻治愈贺凛腿伤的法子,苏延看过后知晓她的目的并不奇怪,可怎会没得治了!

晏明月当即就要脱口而出,不可能。

但她生生忍住了,抿了抿唇执意道:“本宫还什么都未说,何来没得治。”

明明前世就是在苏延的帮助下才叫贺凛再次站了起来,她可是亲眼瞧见的,偏偏她无法这般直接道出,但突破口定在苏延这没错了。

苏延轻哼一声,苍老的脸庞上浮现几分刻薄之色来,冷淡道:“老臣此前奉先皇遗旨已为北渊王诊过腿伤,毒素入血,伤及筋骨,没得治。”

“胡说!”

一声怒吼,晏明月没能忍住胸腔涌上的愠怒,一掌拍在了圆桌上。

声音虽大,但晏明月音色偏甜,嗓子绵软,即使紧皱着一双黛眉瞪圆了眼,却也未有几分威慑力,倒像是在无理取闹一般的任性小姑娘一般。

苏延面露不悦,好端端的清闲日子叫晏明月扰了去,见她发怒也丝毫不惧,缓缓起了身也不愿再多说什么,杵着拐杖就欲要离开。

刚一有动作,晏明月却一把拿回自己的小本,沉了嗓音不管不顾道:

“王爷的腿伤乃为越朝镇边疆伐外族所致,若非王爷在战场上拼死搏杀,又何来越朝子民今日的和平泰安,你怎可如此一句治不了敷衍了事,本宫查阅医书,书中确有记载北方外族擅用一种伤筋断骨之毒,将其施于箭上,刺入骨血之中,此毒剧烈,专为战场所用,虽未曾研发过解药,但本宫查到此□□中,其中几味药分别有其解药,虽药材混杂在一起炼成了毒药,可若尝试分别解毒,岂不能解开其中大量毒素。”

苏延离开的动作顿在了原地,似是没想到晏明月会突然如此正色道出此事,不仅如此,倒还说得头头是道。

苏延回过头来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微动,似笑非笑道:“看不出王妃待王爷,如此上心,倒是做足了功课前来。”

晏明月一愣,叫人如此直白道出心思,面上有些挂不住,隐隐觉得有热气一拥而上,燥得脸颊发烫。

但看苏延这态度,像是已经松动了许多,晏明月逐渐放下心来,浅浅露出一抹笑,正欲再说些什么,却闻苏延忽又板起了脸,一字一句道:“但王爷的腿伤,没得治,王妃莫要白费功夫了。”

晏明月的笑意顿时僵在嘴角,这个冥顽不灵的老东西,气得她当场就要跳脚。

如年少时每每见着苏延时一般,晏明月瞪圆了眼,怒气冲冲看着苏延,一双嫣唇紧抿成一条线,唯恐自己没咬紧牙关,就要说出不符身份的暴怒之言来。

苏延瞧见晏明月这神情,刻板的脸色又转而逐渐缓和下来,敛目看了眼她手中紧攥着的小本子,转而又道:“不过老臣见王妃记录的笔记上,有许多未能解答的疑惑,若王妃有兴趣,老臣今日闲来无事,倒可详解一二。”

晏明月不解,带着怒气的眸子逐渐转为疑惑,方才才说她这是白费功夫,这会又要为她白费功夫的笔记做解答,当真是个古怪的老头子。

晏明月不知苏延意欲为何,但她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面色一转,露出讨好的笑来,像个天真乖巧的小姑娘一般,又乖乖坐回桌前:“那便有劳苏太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