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晏明月前几日昏昏沉沉,半梦半醒,偶尔察觉夜里似乎有人来过,转醒之际却又只见银翠伺候在身侧,并无他人。

三日后终是有了好转,晏明月自榻上起身,转而便问:“王爷可有回信?”

银翠身子一顿,很快道:“回王妃,三日前王爷回府了。”

晏明月一愣,喜出望外,前世贺凛可未曾在途中回来过,今次倒还提前归来了:“王爷此时在何处?”

这话一出,银翠却又苦了脸,小声道:“王爷……今晨又去了军营。”

又走了?!

怎会如此,眼下距他们吵架已是过了十来天,前世这个时候他也差不多该启程返回了,如今虽是提前返回了,可今晨又走了,这次又是为何离去,又要待上多少时日。

自重生回来,晏明月还未真正见上贺凛一面,从前她的确一年到头见不了贺凛几次,贺凛这般外出府上也是常事,可眼下她却迫切地想要见着贺凛,想见见还活生生出现在她眼前的贺凛。

眼看晏明月面露愁容,银翠不知要如何说道才好,晏明月忽的又抬了眼:“这几日,王爷可是回来看本宫的?夜里,他可曾来过兰亭苑?”

银翠闻言,脸色却又难看了几分,抿了抿嘴,好一会才道:“王爷归来那日的确来看过王妃,可在屋子里仅待了半柱香时辰不到,便又沉着脸色离开了,而后几日,便没再来过了。”

那日贺凛风尘仆仆回来便直朝兰亭苑来,银翠还想着贺凛还是担忧晏明月的身子,也不再与她置气了,可谁曾想贺凛进去片刻,她连茶都还未沏好,便黑着一张脸出来了,那副神情,当时便叫银翠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若不是后来晏明月身子当真在逐渐好转,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短短片刻间,贺凛是进屋下毒去了。

可自那之后这几日,贺凛再未踏足过兰亭苑,更是在晏明月好转之际,又匆忙离府了。

晏明月秀眉拧在眉心,精致娇柔的脸蛋在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血色后,又露出了几分苍白来。

这倒与前世有所不同,可前世她也未曾病倒过,贺凛自然没有途中回府这一说。

心绪杂乱,屋外有人来报:“王妃,宫里派人前来传您进宫。”

闻言,晏明月收起思绪侧头出声:“何人传唤?”

“是齐悦宫桂太妃。”

*

精雕马车的软塌上,晏明月坐得舒坦,白皙的指尖轻抚着毛茸茸的软垫,神色淡然,似是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传唤给扰了心绪。

一身娇俏的明黄色衣裙,半披发的发髻上簪着一支银坠发簪,精巧的绣花鞋上一片细小的雪花不过多时便融化不见。

今日落了小雪,马车外寒风萧瑟,内里用煨了火的暖炉供着,倒也不觉着冷。

银翠坐立于一旁的小凳上,手中攥着为晏明月准备的白绒袄子,撇着嘴像是憋了许多话,又不敢言说。

晏明月抬眼之际便瞧见了她这副神情,眉眼一弯,笑道:“想说什么便说罢,莫要憋坏了身子。”

银翠闻言,几乎是不带半分犹豫地,连忙将腹中话给道了出来:“王妃,您前几日刚病重倒下,如今身子还未好全,怎不推辞了这传唤,今日小雪天,天寒地冻的,桂太妃又偏偏这时候传唤,奴婢惶恐您身子遭不住。”

晏明月嘴角笑意更深了几分,这丫头倒是知晓绕着弯给她提醒,不过前世她却是一句也未曾听进去过。

桂太妃为先帝后院年岁最小的妃子,而今先帝驾崩,她不过韶华之年,位居后宫高位,膝下育有掌明公主、十四皇子两子,前几年掌明公主外嫁西北后,她便一门心思扑在了十四皇子身上。

十四皇子如今尚且年幼,比晏律还要小上两岁,前世晏明月便是觉着,这般便构不成对晏律的威胁,进而对时常关怀他们姐弟的桂太妃信任有加。

如今想来,自己当真是愚钝,桂太妃当年常对她道的话,明里暗里皆是在挑拨她和贺凛的关系。

而这次被唤入宫,晏明月虽不记得前世桂太妃与她说过些什么了,但大抵也与那些挑拨离间的话相差无几,而时间又正巧在她刚与贺凛闹了矛盾之时,只怕前世若是她没得桂太妃指引,还不至于在日后一次次和贺凛闹到不可开交的地步。

银翠倒是常听出桂太妃话中的弯弯绕绕,几次三番下来,便想旁敲侧击让她少与桂太妃来往,这次亦是如此。

晏明月敛了笑,抬眼看向马车窗外,高耸威严的宫墙映入眼帘:“本宫今日正巧有事入宫,无妨。”

银翠微不可闻叹了口气,心知自己的劝说向来是毫无作用,这便也不再多言。

随着引路的太监一路朝着齐悦宫而去,入了殿,扑面而来一阵浓郁清甜的香气,像是冬日里一道温热绵软的甜点,叫人喉头都似是泛起了甜。

不待晏明月开口,屏风后便传来一道温和的嗓音,带着几分欣喜:“可是明月来了,闻着哀家新寻来的香了没,味道如何?”

正是这份晏明月熟悉的亲切熟络的态度,前世她才毫无防备地将桂太妃视作自己亲近之人,桂太妃同她相处少有架子,闲来无事时,她总爱来齐悦宫坐上一坐。

那熏在兰亭苑的凝神香便是桂太妃差人送来的。

“明月见过太妃娘娘。”晏明月没急着往里走,立于屏风后规规矩矩朝着里面行了礼。

里头传来一声轻笑:“今个儿怎这般规矩,免礼,进来吧。”

桂太妃是宫里出了名的性子随和,晏明月嘴甜人娇,碰上毫无架子的桂太妃,以往是有些没规没矩,今日这般恭敬行礼,倒是显得有些生分了。

只是晏明月现在,也的确没了那份与她故作亲近的心思,日后造反之人是叶萧,而桂太妃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她还不得而知,既知她并非表面这般友好,自然也得提防着些。

晏明月抬了步子缓步走到桂太妃跟前,屋内的贵妃榻上慵懒躺着一人,雍容华贵面容姣好,岁月似乎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养尊处优的生活令她如今看上去也与未出阁的年轻女子无异。

“坐吧,听闻你前几日病了,如今身子可还好,待会让御医给你瞧瞧。”

晏明月屈膝坐在一旁,抬手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淡笑道:“身子还未好全,又逢今儿个小雪,那便劳烦太妃娘娘了。”

这话一出,桂太妃顿时噎了一下,脸上堆起的随和笑意僵住片刻,而后才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干涩道:“明月莫怪,哀家这是念着这么些日子未见你了,这便差人去唤你,却没瞧今个竟是小雪。”

这般对话前世倒也常有过,细想来,似乎桂太妃每次唤她,几乎都是卡着她与贺凛争吵或是冷战的时间点来的,不论天晴或下雨,亦或是今日这般她大病初愈又正逢小雪。

只是那时她并不觉得如此有何不妥,反倒因着可以得以机会不必待在府上面对贺凛,将桂太妃的传唤旨意当做金玉圣旨,说什么也要前去。

但眼下再听这番话,便觉有些可笑了,如此蹩脚又明显的意图,当时自己怎就未能明白呢。

晏明月莞尔一笑:“明月哪敢怪娘娘,不知娘娘今日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桂太妃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总觉今日的晏明月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心底隐隐有些不安,而后还是敛去了慌乱,柔声道:“不就是觉着与你久未见了,念着你罢,还有哀家这新寻得的香,你若喜欢,哀家便差人送些去你府上,那北渊王又是自战场上摸爬滚打的男人,他又哪懂怜惜女儿家,哀家知你喜欢熏香,这便将你唤来了。”

以往晏明月听了这话,早便被桂太妃带偏了心思,思及贺凛的冷硬古板,便自觉自己委屈极了。

今日闻言,倒也仅是抬了眉眼,不咸不淡道:“明月多谢娘娘挂念,不过这味道有些甜腻,并非我所喜。”

话音刚落,晏明月又话锋一转,露出了娇俏的笑来:“不过娘娘上次送我的凝神香我倒是甚是喜欢,安神助眠,这些日子托娘娘的福,睡得极好,不知娘娘可否再赠一些予我,之前那些都快用完了。”

原本还提着一颗心的桂太妃,在听闻晏明月这番话后,又微不可闻松了口气,方才还觉今日晏明月颇有些反常,倒是自己多虑了。

这便抬手唤来了宫女:“将我屋中余下的那些凝神香给北渊王府送去,再叫李全德再多弄些回来。”

“是,娘娘。”

晏明月笑脸盈盈,看不出异常,她倒没想眼下便和桂太妃撕破脸,一来太过可疑,二来在局势还未清明之前,她自是不会轻举妄动。

即使前世贺凛守住了皇城,也保下了晏律,可那夜皇城所流干的血,以及无辜丧命之人,今生她皆不想再叫这一幕发生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