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一旦昏暗,黑夜便来得很快。

颜疏桐好像昏迷了很久,慢慢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浑浊的黑色,包裹着她,碎玻璃碴一粒粒地砸在身上,尤其是脖子上和手腕上这种没衣物遮挡的地方,扎得她难受。

此刻,她的车冲出悬崖,好巧不巧地,被两棵横着的粗壮的大树给拦住。

她没有坠到底。

她没有受伤。

可是大树摇摇晃晃,受到冲击,面临着随时断裂的风险。

车头朝里,车灯被掩盖在草与叶子之中失去照明作用。她轻轻打开车门,心里惶惶的,下方深不见底。

好消息是旁边有块凸出来的大的石头,看起来很结实。但坏消息是石头离得远,想迈过去并不简单。

冷风吹来,车上下一颠,像是在针尖起舞,让人心惊胆战。

她小心地探出脚,姿势太别扭,根本不敢往石头上迈,反而因为她的动作,车晃得更厉害了。

管不了那么多,她干脆直接跳过去。

平稳落地。

刚松一口气,这石头竟然从墙体中松动滑出,连带着颜疏桐一起掉了下去。

幸好这地儿坡度很缓,翻了几个滚之后,颜疏桐停住了。

这里就是底?

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深。

再加上冬□□服穿得厚实,滚了一圈也没太多感觉。

她抬头望天,从暗处望光明比较清晰一些,能看到隔了两三米高的她那被撞碎了头的车正在半空中摇摇欲坠。

她想赶紧走人,离开这危险区域,一起身才发现自己脚扭了,疼得一抽,连站都没站起来。

揉揉脚踝,颜疏桐的视线被现在昏暗的环境干扰,人有点晕乎,好像以前天刀玩莲华的时候,黑夜叠加龙卷风buff,晃得眼都要瞎了,甚至还有点犯恶心。

嗯……不愧是多年游戏爱好者……这关头还能想到游戏。

就在她短暂休息的功夫,头顶突然有一阵“哐当哐当”“窸窸窣窣”的声音。

坏了,不会是车要掉下来吧?那不得给她砸出个好歹,就算掉个零件也够要命的啊。

来不及多想,不过是刹那之间,声音飞速朝她逼近。她就是个瘸了腿的凡人,没有能在紧要关头灵敏闪躲的超能力,危险来临时,她下意识低头缩成一团,祈求别砸中她。

“阿颜!”

颜疏桐吓了一跳,这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叫她?

慌张抬头。

那人像鸟张开翅膀朝她扑过来。

“砰”

他被砸得闷哼一声。

没看到掉的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车,不然他们俩早就被压扁了。

她被护在他的身下,结实的怀抱为她挡住了一切危险。

天这么黑,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颜疏桐心脏在狂跳,下意识捏紧他的衣摆,惶恐丝毫未减,反而愈演愈烈。

“刘思默……”

他低声笑了笑,笑里几分庆幸,如释重负般:“差点来晚了。”

“刘思默……”她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没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别怕阿颜,”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和救护车马上就来了,没事的……你有没有受伤?”

颜疏桐摇摇头:“快离开这里,车还在上面……”

刘思默扶着她起来。

她忍着脚踝的疼跟他互相搀扶着往旁边走去。

跌跌撞撞,不只是因为身上有伤,更因为这地方实在太复杂,植物茂密,天又黑,让人什么都看不清,就算再小心,衣服上也被划得乱七八糟,更别提露在外面的皮肤。

走这么慢都如此艰难,那他刚才慌慌张张来找她……情况岂不是更糟。

最后没走多远,力费了不少。

估摸着位置应该安全些了,刘思默拿出自己的手机给她:“这太偏了,还有这么多树,我怕等会警察来了找不到我们,你拿着手机打开手电筒,找个不容易被挡住的地方照一下光,说不定他们能看到。”

“你不跟我一起吗?”

“刚才有点累着了,我先休息一下,在这等你好不好?”黑夜里,月光黯淡,他一只手紧紧地拉着她的,另一只手温柔地捧着她的脸,拇指轻轻抚摸,他说,“听话,快去,小心些,别走太远。”

“好……”

颜疏桐眼眶发热,身体紧绷着,点点头。可他们谁也没放开谁的手。

“去吧。”他说,然后慢慢松开。

冰凉指尖失去他的温度。

颜疏桐心头一慌,突然主动上前抱了他一下,嘱咐他:“你要在这等我!”

“嗯。”

他只虚虚地应了一声。

颜疏桐收回手来,转身蹒跚着往前去。

指腹摩挲,手中灼热粘稠的触感让她冷汗直冒,忍不住颤抖。

腥味蔓延,这是个多么可怕又让人绝望的噩梦啊。

喉咙哽咽,她屏住呼吸,不停吞咽着,以求能抑制自己的脆弱感和眼泪。

捏紧拳头,冰凉的手冻得发疼,手机棱角就像刀子似的硌得她难受。

她又走了几步停下,回过头,刘思默已经隐在昏暗的角落看不清楚轮廓了。

“阿默。”

她不安地喊他。

“我马上就回来!”

可黑暗中,无人回应。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发生了什么,打开手机手电筒,一瘸一拐地往前大步走去,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丛林之中。

……

警方救援来得很快,这地方似乎也不是第一次出事故了。

他们找到颜疏桐想先把她带上去,可她连连摆手:“那边还有人,先去救他,他受伤了!我没事,我没受伤,去救他!”

她领着警察先去找刘思默,她记得位置,走了多远都记得。到地方时,刘思默已经昏迷不醒,躺在那,就像与黑暗融为一体,毫无生气。

等他们被带回地面上,借着警方带来的明亮灯光,颜疏桐才发现自己手上和衣服上全都是干涸的丑陋的血迹。刚才她打着手电筒都没敢看,此刻却再也没办法假装看不见。

刘思默伤痕累累,后背上这么厚的衣服都破了,血流了一地,连担架都染湿。

她身上的血就是他的。

根据现场情况初步判断事故发生原因是人为,汽车修理店老板曾在地上洒落三角钉等,甚至有的还故意埋进路面固定。警方来的时候,他就在慌张地拔钉子。

老板自己招供,本来只是想让汽车爆胎然后收修理费,就在门口附近弄的,后来贪得无厌,就在长路段都随机设置上了障碍。他被钱冲昏头,根本没想过前面悬崖,汽车失控后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就算有栏杆也没用,一旦车冲下去就什么都晚了。

颜疏桐跟刘思默坐同一辆救护车,她一言不发静静地坐在那儿,意识很清晰,也很理智,除了肿得可怕的脚踝,好像确实没什么伤到的地方。比起情况严重的刘思默,她真是好得很。

到了医院后,颜疏桐一瘸一拐地跟着跑,直到刘思默被送进急救室,她才终于慢慢停下。

愣愣地站在走廊里,明亮的世界让她精神恍惚。

双脚像根扎在泥土里定住了似的不想动,甚至有想去旁边坐会儿的念头,筋骨都会疼得发抖。

发干的眼睛,眨一下也觉得痛苦。

头脑一片空白,想要想很多事情,却又什么都没办法静下心来想。

她太乱了。

深深地喘息几口气,身体并没有感觉到放松,反而是心跳越来越快。明明穿着这么多衣服,怎么还觉得皮肤发冷呢。

越来越冷,一哆嗦起来骨头都在颤。

她这一生说顺不顺,说差不差,就是最普通平凡的日子,不过其中充满了许多坎坷。像很多人一样,又和每个人都不一样。

以前生病被迫在家休息,又被刘思默单方面分了手的时候,她是想过一了百了的,倒不是因为失恋,只是对自己的人生失望罢了。

生活怎么会这么折磨人呢。就算人生注定要起起落落,那落了这么久,她不停地挣扎向上,什么时候才会让她起啊?

颜疏桐突然在此刻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从认识刘思默的那天,他们的命运就已经紧紧地纠缠在了一起。她那摇摇欲坠的世界倘若是塌了,压死的绝不会只是孤零零的她……

而会是他们两个。

他从未真正地放弃过爱她。

即便他们都很笨拙,都不完美,都有这样那样各种各样的问题。即便有时问题严重到让彼此受伤,像在心口捅了一把刀,留下难以治愈的疤痕。

也依旧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她是他穷尽所有力气想要追逐又害怕玷污的光。

他又何尝不是她对这人间唯一不舍遗忘的心动。

用手背擦了擦发痒的上嘴唇,颜疏桐擦下了一抹深红色的血。

她低下头,血如花朵绽放,滴答滴答地落下,越来越多。

旁边有人路过发现她的异常,大喊着叫医生护士。

可她的耳朵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意识变得模糊,眼前骤然空白。

她倒在地上,呼吸变得那么长那么缓那么粗重,粗剌剌的,好刺耳。

……

“阿颜,你知道吗。

我一意孤行,总觉得我们没有结果是莫大的遗憾。

我明白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以为只要我去做,总该能挽回些什么吧。

可是后来我突然发现,我们是否在一起好像并不重要。

我不是非要得到你才能好,你也不是非要我在身边才幸福。只要你开心,我能接受的远比我想象得多。

这个发现让我很迷茫,因为它意味着有一天我需要放手……

阿颜,我得走了。”

病**。

颜疏桐突然睁开眼睛,耳边慢慢接入现实的声音,有人在聊天。

她慢慢平静呼吸,转头看去。

竟然是老陈?

还有……沈向珏。

她的左手正在打吊瓶。

抬头看了一眼,那么大一瓶,装得满满当当,看着都让人想上厕所。

沈向珏正在削苹果,跟老陈说话的时候,他模样温润又敦厚,跟在其他人面前很不一样。

她张开嘴,想说话却没有那么轻松,有心无力。

是沈向珏先发现她醒了,惊喜不已:“桐桐你终于醒了,喝点水吗?”

老陈在旁边说:“多亏了你来照顾她啊。她都这么大人了,做些混账的事,还不知道对自己负责任。”

颜疏桐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能不能不让她一醒来就掉进高难度副本,她现在没心情跟这些人斗智斗勇。

她抬起还打着针的手,意思是:不需要水。

张开口,她吃力地说:“我跟沈向珏已经分手了。”

屋里一阵安静。

老陈的样子好像并不意外,自顾自地念叨:“向珏多好的人,对你也好,你们各方面都那么合适。”

颜疏桐又重复一遍:“我跟沈向珏已经分手了。”

这次力气大了些,慢慢回过劲儿了。

老陈压根不听她说话,还在那念叨:“人这一辈子能遇到几个真心肯对你好的人,不知道抓住机会以后找谁后悔去?你成天做些公主梦,白痴梦,自以为是的大道理,你真的懂怎么过日子还能把自己过成这样?”

颜疏桐破天荒地没反驳,还对她表示赞同:“你这话说的挺对。”

老陈以为她会对沈向珏回心转意。

可她却撑着坐了起来,愣了半天没再搭理他们,然后沉默着拿着自己的吊瓶下床,瘸着腿走了……

“颜疏桐!”老陈生气地喊她。

她像听不见似的,头也不回。一瘸一拐,好像随时都会在下一步跌倒。

慢悠悠地穿梭在走廊里,有护士看见她,以为她要去厕所,问要不要帮忙,她摇摇头道谢,然后继续走。护士赶紧去拿了个带滚轮的输液杆给她,让她挪动轻松些。

她要去哪里,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只是不想在那间房子里待着。如果说她是一棵草,那么刚才那间房子就像一个没水没氧气还暴晒的恶劣环境,还不如把她扔垃圾堆里更好活。

从电梯下到一楼,她倚在墙边没动,看着一楼大厅人来人往,感叹人间的医院真是永远不缺生意。

现在是23号,这家医院地处云州隔壁的一座地级市的城郊处。她已经昏睡了一天两夜。

这么久……

她不是没事么,为什么要睡这么久。

那刘思默呢?

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他说要走了,又是什么意思……

是做梦?

目光晃动着,忽然,她在前方楼梯口发现了一个身形滑稽的人。

明明大家都穿着病号服,可是他……

也太奇怪了。

浑身包得跟粽子似的拎着一袋子馒头土豆丝,里面还有什么菜倒是看不清楚。反正他一蹦一蹦地上楼梯,竟然都没来坐电梯。

好像有什么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