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里的尸体,亦如他自身似的被周道的安置在这里,老洪停顿了一下,也似乎想到了自己正置身的这个蕴含着死亡的物什。

仿佛这些全都投射在了他自己身上,连同死亡和梦境,都在他艰难的回忆中**漾。

老洪试图离开这里,但探了探身子,又放弃了,害怕离开这里后,也就记不得接下来梦里发生过的事了。

随即又接着说下去,“这个人周到的将尸体安放在里面后,虔诚的如同教徒似的,在心里默默念诵着悼词,随即恭恭敬敬的将棺盖合上。

“仿佛做这一切,都是在阻止自己将来预见到的结果发生似的。这念头很怪异,总让我觉得他对死者,或者对死亡的恐惧,十分迫切,甚至异于常人,好像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将于何种方式何种时刻死去,所以才尽量安抚那死去的灵魂!

“这一方面是出于弥补活人对死亡的亏欠,一方面又好像是觉得自己对死者如此恭敬厚待,那等自己死去,也定会得到这样的待遇!

“秉承着这个念头,他谙熟于这种活动,只是今时今日才有了这份忽然的殷勤和惶恐!”

老洪眼中充斥着一种奇特的光泽,我始终看不清那意味着什么,就像自己无法向别人表露出自己的念头,这是种很个人化的东西。

“我能够看到的这些——不需要他解释,我就能获悉,过去他绝不会如此,只有那晚是最特别的。因为他的眼睛看到了……看到了……”

他没说下去,又好像还要重复刚才说到的事实,“那夜之时,一定发生过什么,但我不必多想多问,也能感觉到,他对死者的敬畏之心。他在灵堂前安静的等着,随后又将棺材封起来,为里面的死者上过香,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去打扰它的安歇!

“可是外面的嘈杂声涌了过来,许多人来到这小小的灵堂之中,期间夹杂着半哭半笑的声音,弄的我心里更加嘈杂!

“仿佛生死亦在这样的匆忙中度过,那些人对死亡是陌生的,和毫无怜悯的。他们在这个逝者安息的地方,掺杂进生者的琐碎!

“那些对遗嘱和财产的争论声,远甚于死亡的寂静和它带给人类的深邃,充斥着生命与生命之间的默然,是死亡从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成为了匆匆流淌的人河。

“我和那人置身于这被声浪变的拥挤的小屋,都沉默已待,只是在他脸上,那种沉默于死者的谦卑和恭敬中,又夹杂着微妙而直观的惧怕!

“世人本该对死亡心怀恐惧,因为那也是每个生命都将面对的,可是在这个人身上更能体现出来,这种最直观的体现,与那些亲属的冷漠形成鲜明对比。

“我感觉灵堂里的陌生人代替了家属,肃穆而沉寂的进着自己的义务!反之那些亲属就显得更为陌生。

“这种怪异的想法,让我感觉时间缓慢,整个世界都变的有些诡谲。我无法再待下去,因此推门而出,却正撞在一个将进未进的人身上!

“那人看不清面目,脸上带着白色的面具,周身散发着一种阴冷,犹如一具尸体!

“我疑惑的询问对方的目的,却见他犹豫着摇了摇头,声音是一个老人的,我透过身后的门缝,甚至觉得这声音是属于一具尸体的。

“门被合上,那一切声音都被断绝了,我和那来者走出去,在大厅里来回转了几步,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一会儿,看的出对方有些落寞,但对于死亡却表现出一种奇特的热衷,转而又以一种苦笑付之以答!

“夜越来越深,大家渐渐安静了,门外传来一阵汽笛声,我透过窗户看了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开来了一辆灵车。

“随之,身边的小屋里走出一个男人,他向外面看了一眼,就又回去,让大家将棺材推出来,准备送上灵车。

“里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众人七手八脚的将棺材推了出来,那脸上长有黑痣的人走在最末,一只手扶在棺盖上,手心里出了一阵冷汗。

“棺材被推出来后,穿过人群,其他人也跟了出去,我也快步跟了过去,靠近那个男人,询问他这是要去干嘛?

“‘要去火化了’对方幽幽的说了一句,我感觉他变的更加谦恭了,也更体现出他对死亡的恐惧!

“外面的灵车停了下来,人群挤了出去,大家安静的如同一些不自然的影子,只最末跟过去,带着诚惶诚恐,肃穆神色的那个人,成为了这些影子的本体。

“我裹挟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中,心里越发生出好奇之心,脚步也止不住的靠近他们,一总跟了出去。

“眼前只见人头乱动,那遗像也被人举了起来,而在那遗像上缠绕着一双浑浊的老人的目光,当我猝然意识到它时,顺着看了过来,发现它从一双白面具里透过来,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棺材被人推上车,大家都沉默着,安静着,听到车兜的音响里放起哀乐。

“陆续有几个近亲上了车,我们被挡在外面,和几个来吊唁和帮忙的送葬的人跟在后面,耳边也像被那哀乐牵着,向前而去。

“上了马路,人列被排开,那哀乐的声音兀自响着,灵车上撒下阵阵雪花似的纸钱,还有带着火丝的未烧尽的香灰。

“灵车开的很慢,似在等我们,又似在刻意让世界承受着这种死亡,让亲属忍受着这种压抑,也让死者尽可能的收取那些送给它的开道钱!

“我从不知这些规矩和说法,只是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忽而听到一阵风声,看到不远处一辆硕大的车体呼啸而过,仿佛更大的棺材,与灵车和我们擦身而过。

“我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再追着那个影子看过去,发现那是一辆末班车,车上明明空无一人,但我却隐约看到一双眼睛看了过来。

“随后车上的司祭忽然说了一声什么,周围顿时陷入了寂静,那哀乐停了,大家的呼吸声寂了,只留下脚步声还在艰难的持续,但很快脚步声也停了。

“风吹过纸钱的方孔,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声音迎着我们逼近,仿佛子弹似的打在我们脸上!

“接着,在突兀的寂静之中,响起了一阵悲泣声,那声音仿佛不自知般,仿佛觉得自己被簇拥在许多相同的声音里一般肆无忌惮。

“可是,在我看来,周围却是寂静了,一切都失去了声音,形同死亡,唯有那尸体和这哭声是个例外,它们持续着,发泄着自己的心情和恐惧!

“那些灵车上的人无比寂静,车子也轻盈无声,一切都置身于这诡异的沉默中,而我在这种沉默中搜索,却赫然意识到,那哭声,那继承了哀乐而存在的哭声,竟是从我前头,那个脸上长痣的男人嘴里发出的。

“他的哭声独自,而忘我,承载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又与周围那些淡漠,无声的人和物形成鲜明对比,这种情况将死亡演变成一种哑剧,只有台下唯一的观众经历这一个惊心动魄的过程!

“我被这种极其莫名的分割感所裹挟,又四顾其他人,却没有觉得这有多么的怪异,甚至如同木雕泥塑似的呆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