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夏音被这么多人围着看,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在春景苑时,她凭借瑞澜姑姑的名头,凭借出手大方,凭借同纯卉更亲近而“呼风唤雨”。

可这得意却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

她原就没有太子殿下的宠爱,没有锦上添花的红火日子,没有繁花似锦的未来,宫里人又不傻,自然不会一直围着她转。

她曾经拥有的一切,都是她花费大价钱买来的。

纯卉被赶出宫去,瑞澜也不过只是同她有些亲缘,跟她并不如何热络,她无论如何努力,瑞澜都不会替她说半句话。

跟戚小秋相比,她永远都是得不到喜爱的那一个。

正是因为这份不甘,这份害怕,才让她对刚进春景苑的沈轻稚出手。

手段确实拙劣,可却也直接。若是普通小宫女,估计就被她吓怕了,遗憾的是沈轻稚并不普通。

她不仅反手给了王夏音一个耳光,把纯卉赶出长信宫,更是借着这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成功成了太子奉仪。

她是一飞冲天成了凤凰儿,是满宫都要巴结的宠妃,而王夏音只能留在春景苑,过上了之前她暗自筹谋,想要送给沈轻稚的“好日子”。

王夏音心里自然是有怨气的。

可是这怨气已经没办法发泄了。

一朝得道,身份天差地别,她就是想要发泄,也得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沈轻稚如今成了最受宠的沈昭仪,而她只是积年累月见不到皇上一面的小主,这宫里有她没她,都无人在意。

身份和地位上的落差,让她即便心里再不甘和怨恨,也无法再如过去那般肆意欺辱沈轻稚。

她得小心翼翼地过活,她得笑脸迎人,低三下四,她只能这么卑微活着。

沈轻稚欺辱她才是举手之劳的事。

脱口而出那句话的时候,王夏音脑子里都是空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那么说,那么做,但在说的那一刻,她心里的恶意却在肆意歌唱。

真的很快活,只要想到那话能让沈轻稚难受,她就非常高兴。

但说完之后,当兴潮褪去,留在她心里的之后惶恐和不安。

她为什么要多嘴?没看李巧儿心里也是这么想,却吭哧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出来吗?

只有她冲动说出话来。

王夏音低着头,手指死死掐在手心里,这一刻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知要如何反应。

沈轻稚的问题就像一根针一样,刺在她心里。

就在这时,一道柔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把她跌落谷底的心打捞出来。

“王妹妹,你莫要慌张,我们确实不知此事,既然你知晓,正巧可说给我们听一听。”

说话的人正是一贯温柔平和的冯盈。

王夏音抬起头,往冯盈面上看去,就见她正对着自己笑,眼眸里没有任何质疑和鄙薄,只有鼓励和关怀。

王夏音心头一热,她仓皇地低下头,好半天才低声道:“妾,妾是听过来碧云宫后殿送水的嬷嬷说的,那嬷嬷说这几日储秀宫里又在重新打扫,各宫室都换了新家具,她们也是好奇,便问了相熟的姑姑,姑姑就说过些时候宫里要有新娘娘。”

沈轻稚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心中明了之前淑太妃说的前朝事有了结果。

王夏音抬头看了看,见三位娘娘都面色平静,章婼汐甚至还在嗑瓜子,不由松了口气。

她对冯盈感激一笑,便道:“那嬷嬷也不过只是粗使,许多事都不清楚,妾好奇问了,她也没答,只说应当有三五新人入宫,而且都是大家闺秀,想来入宫后的位份是差不了的。”

她说到这里,便低下了头,似乎实在也无话可说了。

沈轻稚看了看章婼汐,又去看冯盈,见冯盈面色一如既往平静,她那双杏圆的眸子里,仿佛有宽广的长湖,平静无波。

冯盈冲沈轻稚点点头,面上略有了些笑容,她先是谢了王夏音的新闻,这才对沈轻稚和章婼汐道:“宫里有了新人,能更热闹一些,倒是好事情。”

她声音轻柔,似在安抚人心。

“陛下转年就要弱冠,这般年纪却膝下空空,宫里多些人,也好能为皇室开枝散叶,让陛下早有子嗣,这是好事情。”

冯盈说话不徐不慢的,能听出她在努力安慰沈轻稚。

沈轻稚心中百转千回,觉得以前真是小看了冯盈,但她眉宇之间却也是这般和煦笑容。

沈轻稚看着冯盈道:“姐姐说得事,早先太后娘娘也是特别担忧陛下的子嗣,咱们做妃嫔的,就是要给陛下开枝散叶呢。”

“章姐姐,冯姐姐,咱们都努努力,早日让宫里热闹起来。”

沈轻稚笑容特别灿烂:“我这人特别喜欢孩子,孩子多了才热闹,对不对?”

咔嚓一声,章婼汐吐出口里的瓜子皮,她拍了拍手,猛地喝下一大口葡萄酿。

“对对对,你们说的都对,”章婼汐明亮的眼眸往沈轻稚眼里飘了一下,然后就道,“多来几个人陪我玩,是好事啊。”

于是这一番波涛汹涌,就在娘娘们的好事里落下帷幕。

王夏音这么闹了一出,席面也不好一直摆下去,沈轻稚玩了一上午,这会儿确实也有些乏累了,故而看大家都尽兴之后,便宣布散了席。

散席之后,冯盈跟三位小主先走了,沈轻稚跟章婼汐一路,便一起回宫。

章婼汐是个很随性的人,她对沈轻稚道:“你离得近,先送你回宫,来我步辇上一起走,咱们说说话。”

步辇宽敞,坐两人也不觉得拥挤,沈轻稚便依言上了章婼汐的步辇。

步辇晃晃悠悠而起,章婼汐便轻轻握住了沈轻稚的手。

她目光看向前方,没有沈轻稚面上看过来,声音却带着些许僵硬。

“你别往心里去,早年你应该也知道,宫里便是如此,东方不亮西方亮,总是风水轮流转的,你有太后娘娘做靠山,以后的日子不用发愁。”

章婼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跟寻常女子的手很不相同,即便沈轻稚的手已经不是柔软的,也觉得她的手很有力气。

给人莫大的安全感。

这份安全,是直达心底的,让人对她不自觉便依恋起来。

想到这里,沈轻稚不由轻声一笑。

章婼汐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她怕她吃心,故而说了这么一番话。

难怪非要同她一起回宫,原是落在了此处。

章婼汐听到沈轻稚的笑声,这才回头看她,只一眼,她就安心了。

沈轻稚眉宇之间哪里有什么郁结之色,她笑吟吟看着章婼汐,带着薄茧的指腹在章婼汐的手心轻轻挠了一下。

章婼汐下意识缩了缩手指,这一下,便把沈轻稚的手裹在了手心里。

沈轻稚笑着道:“姐姐不用替我担心,这有什么好忧心的?论说起来,我也不是靠着恩宠过日子的人,姐姐应当懂我的。”

这话倒是说得颇为大气。

章婼汐认真看着沈轻稚的眼眸,见她确实没有不悦之色,才微微松了口气。

她跟着笑了起来:“难过我觉得跟你投缘,我们原是一样的人。”

她们都很清醒,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并为之努力,只要努力过便问心无愧。

沈轻稚笑着道:“姐姐,其实咱们不太一样,我这个人贪慕虚荣又财迷,可比不上姐姐的。”

“贫嘴。”章婼汐没看她,摇头笑骂一句。

两个人说了会儿闲话,沈轻稚才道:“对了姐姐,我要先打一下武学根基,待得身体练就好了,再来寻姐姐学鞭法,姐姐到时候可不能不教我。”

章婼汐点头:“好,一言为定。”

两个人说定了,也就到了景玉宫前的宫巷,沈轻稚不叫她送到宫门口,说要自己走一走,便在西一长街下了步辇。

章婼汐也不叫她站在原地目送,只道:“你先回吧,不用那许多虚礼。”

沈轻稚便冲她行礼,转身往景玉宫行去。

章婼汐坐在高高的步辇上,看着她窈窕的背影渐行渐远,倒是长长舒了口气。

章静宁看她安了心,便低声道:“娘娘,沈娘娘是个有成算的人,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不会引动她心神分毫,臣早就同你说过的。”

章婼汐嗯了一声,步辇回转,往静晨宫悠然行去。

她仰头看着上方狭长的天,看着天际缥缈的云,洋洋洒洒的日光落在面上,落在她心里。

章婼汐浅浅笑了:“她比我更适合在这宫闱里生活,其实我才是格格不入的那个人。”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就如同一缕青烟,转瞬便飞到天上去。

秋风飒飒,满地金黄,不过转瞬,几个月的时光便倏然而逝,章婼汐进入这逼仄的宫闱也已有上百岁月。

她摆着手,数着日子。

章静宁慈爱地看着她,对她道:“快了,很快了。”

章婼汐抿了抿嘴唇,终是笑了:“有人陪我一起玩,日子确实很快,我觉得很好。”

章静宁笑道:“是很好。”

另一边,景玉宫中,沈轻稚一回到寝殿里,就跟没骨头似的躺倒在了罗汉**。

戚小秋忙上前两步,眼疾手快把软枕放到沈轻稚的脑后。

沈轻稚差点没磕到脑袋,却看着戚小秋痴痴笑起来。

戚小秋叹了口气:“娘娘,仔细磕到头,今日您头上可是有金钗的。”

“哦对,忘了这个,”沈轻稚顿了顿,酒气渐渐翻涌上来,她有些浮浮沉沉,飘飘然然,“帮我除去环钗,我要睡了。”

戚小秋看了看窗台上的沙漏刻钟,见此时不过未时,距离晚膳还有好几个时辰,便同银铃一起伺候着没了骨头的沈轻稚卸下环钗,脱去外衫,让她舒舒服服躺倒在罗汉**。

沈轻稚嘿嘿笑了两声,脸上泛起潮红,显然这会儿酒劲儿上来,她竟是有些吃醉了。

银铃打来温水,用帕子细细帮她擦去面上的胭脂,待都擦完,银铃才小声问:“娘娘,可要吃醒酒茶?”

沈轻稚已经沉入甜甜的梦香里。

在梦里,她又吃到了甜美的仙桃。

沈轻稚唇角勾起如梦似幻的笑容,她哼了一声:“真好吃。”

————

沈轻稚这一觉睡得很沉,她许久都未吃酒了,猛地喝了这么多酒,难免有些醉意上头。

眼看即将日落,敬事房的小禄子也过来报过喜,戚小秋决定不再等下去。

她轻手轻脚进了雅室,见沈轻稚睡得一脸香甜,虽很舍不得唤醒她,却还是不得不来到罗汉床边。

戚小秋碰了碰沈轻稚的胳膊:“娘娘,一会儿陛下要到,该起来了。”

沈轻稚:“呼呼呼。”

昭仪娘娘睡得太舒服,竟打起了小呼噜。

戚小秋没法子,在她耳边说了好多话,结果沈轻稚还是没醒,只微微翻了个身,伸手在戚小秋胳膊上拍了一下。

萧成煜踏入景玉宫后殿的时候,就听到了“啪”的一声。

他脚步微顿,丢了一个眼神给年九福,让宫人们不要吵闹。

随即,他放缓了脚步,慢慢挪到雕花门扉前。

隔着莹润的珠帘,里面便是一副海棠春睡图。

沈轻稚身上盖着薄被,她头发如缎子一般散在罗汉**,白皙的面容上有着浅浅的红晕,红唇微勾,桃花眸子轻阖,显露出她依旧沉浸在好梦中。

戚小秋蹲在脚踏上,一手扶着她的胳膊,正满脸无奈同她说话。

显然,沈昭仪娘娘午歇还没起来。

这可不太像她,沈轻稚虽然偶尔也会懒散,但一日三餐对她来说都很重要,就是下午会在罗汉**慵懒躺着,到了晚膳时分她也一定会起来。

天大的事都不能阻止昭仪娘娘用饭。

可今日她却是怎么叫都没醒,倒是件稀奇事。

萧成煜不会觉得她怠慢自己,相反,他甚至还觉得有些趣味在里面。

萧成煜轻轻踏入雅室,慢慢来到罗汉床前。

刚一走进,他就闻到了一股不轻不重的葡萄酒味。

这味道酸酸涩涩,清清淡淡,酸中带着甜,甜里有着甘,很是诱人。

即便没有吃酒,萧成煜也觉得有些醉了。

他垂下眼眸,就看到戚小秋冲他跪地行礼。

萧成煜一脚踏上脚踏,贴着罗汉床坐在了沈轻稚身边。

“怎么回事?”

戚小秋声音很轻,话却说得清楚:“回禀陛下,中午在御花园摆宴,娘娘特地要了葡萄酿,有些吃醉了。”

萧成煜偏过头,见她醉得都打起了呼噜,不由勾了勾唇角。

难得见她这样放松,萧成煜也没为难戚小秋,只道:“你下去吧,朕来试试。”

戚小秋顿了顿,用余光看萧成煜一脸笃定,犹豫再三还是退了下去。

看陛下这意思,到底不能拿她们娘娘如何,这里又是景玉宫,都是娘娘的人,应当……无事吧?

待戚小秋退下,萧成煜便俯身去看沈轻稚的脸。

沈轻稚一边睡,一边嘴里还念叨,萧成煜认真听,就听她说:真好吃。

萧成煜:“……”

萧成煜伸出手,在她鼻子上轻轻一捏。

他小时候不爱起床做早课,母后也是这么唤他起床的。

果然,戚小秋无论怎么喊都没喊起来的昭仪娘娘,被皇帝陛下这一铁血手腕刺激了,没多一会儿眼皮就颤动起来,再等了等,她那双修长的手便稳稳抓在了萧成煜的手腕上。

“谁啊,”沈轻稚闭着眼睛去拉扯人,“本宫睡觉呢。”

娘娘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萧成煜低笑出声:“昭仪娘娘脾气还挺大的。”

“轻稚,该醒了,到晚膳时候了。”

沈轻稚半阖着的睫毛微颤,单手捏着他的手腕,手上略一用力,拽着他的胳膊便坐起身来。

萧成煜猝不及防,被她不轻不重在额头上磕了一下。

“哎呦,”萧成煜没发出声音,倒是沈轻稚轻呼一声,“你额头怎么这么硬呀。”

萧成煜低声笑笑。

两个人头抵着头,沈轻稚懒懒靠在他身上,一头乌黑的长发飘在背后,在罗汉**开出一朵乌黑的花。

披头散发的沈轻稚显得年纪更小,她就如同小巧的雀儿一样,全心依赖地靠在他怀中。

萧成煜伸出手,帮她顺好长发,让它们乖巧披在她身后。

沈轻稚闭着眼睛,又静了好一会儿,才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

她微微睁开眼睛,霎时间,便能对上萧成煜深邃的目光。

傍晚时分,落日余晖洒进琉璃窗,落在两个依偎之人的身影上。

萧成煜的眸色很深,狭长的凤眸带着勾魂摄魄的魔力,一下便牵动了沈轻稚的心魂。

美貌动人,酒气上头,沈轻稚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她往前凑了凑,小声道:“陛下?”

萧成煜被她突然凑近的小红脸蛋勾去了三分心神,他垂着眼眸,目光从她如梦如幻的眸子里落到了艳红的唇瓣上。

唇瓣一张一和,在唤着他的名。

萧成煜只觉得心头涌起一阵火热来,如同夏日里的疾风骤雨,铺天盖地砸下来,让骤雨中的两人都无法躲闪。

萧成煜深深吸了口气。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感觉柔软的唇瓣贴了上来。

四目相对,沈轻稚眼眸里有着慧黠的笑。

她在他唇上啄了一下,又啄了一下,仿佛寻找食物的鸟儿,逗趣又可爱。

这可以,无论谁来也拦不住萧成煜了。

萧成煜一把把她从罗汉**抱起来,任由她的长发在身侧飘**,任由她那双修长的手儿在自己脖颈边紧握,两个人就这么跌跌撞撞,一起滚落进了架子床里。

“陛下,白日……实在有伤体统。”沈轻稚趴在萧成煜身上,身上的葡萄酿香气四溢,她几乎是贴着萧成煜的唇,缓缓说话。

沈轻稚眨了眨眼睛,一双手往下一划,摸到了让她满意的豆腐块。

“臣妾可是不敢呢。”

萧成煜一手拽下帐幔,搂着她翻了个身。

“朕看你从来都没有不敢的时候。”

放纵的下场就是,到了最后关头,两个人都没了力气。

不为别的,只因晚膳没用,他们两人都饿了。

这一闹就闹到了星夜时分,待得沈轻稚饿了非要起床吃夜宵,萧成煜才扶着她起了身。

待得洗漱更衣,重新做回膳桌前,沈轻稚难得没有矜持体面,狼吞虎咽地吃下了一碗皮蛋瘦肉粥。

“唔,好吃,”沈轻稚叹息一声,“可真是腹中空空,饿得不行了。”

她一头长发编成了大辫子,松松散散垂在脸侧,这会儿她的脸依旧红彤彤,却不是因为酒气。

中午的酒气已经全然散去了。

萧成煜也只穿了常服,长发用发呆束在发顶,陪着她一起吃粥。

“怎么吃了这么多酒?”

闹了这么一下午,萧成煜的声音有些低沉,有点摩挲人耳朵的啥呀。

沈轻稚又盛了一碗南瓜红枣粥,浅浅品着,道:“我以为那葡萄酿酸酸甜甜的,没什么酒劲儿,吃的时候也不觉得额头晕目眩,谁知道回来路上吹了风,一躺下就晕了过去,这会儿才好些。”

萧成煜听着她的声音,心里头惬意极了,他难得半靠进圈椅里,整个人都透着慵懒。

“葡萄酿后劲很足,以后少吃些,若是要宴请吃酒,还是吃些米酒或者青梅酿,劲儿没这么大。”

沈轻稚乖巧点头:“知道了。”

两个人安静吃了会儿粥,萧成煜一连吃了三碗才觉得半饱,碍于一会儿又要入睡,便没再吃。

吃过了粥,萧成煜让宫人取了薄披风,给沈轻稚披在肩上。

沈轻稚便挽着他的后,如同寻常夫妻那般在院子里缓缓散步。

天上月明星稀,院中树影摇曳,正是良辰美景好时光。

两个人慢走了一会儿,萧成煜才道:“特地给你准备的生辰礼,却都浪费了,只能赏给了宫人们。”

今日一整日的膳食都是萧成煜的贺礼,只是晚上两人都比较忙,这一桌的晚膳沈轻稚就没来得及品上。

沈轻稚仰起头,眉宇之间媚意恒生,她那眼神一勾,萧成煜的呼吸就快上半分。

“陛下就给臣妾预备了这个礼物?”沈轻稚声音娇娇软软的,似乎很是委屈,“章姐姐都送了臣妾一副头面呢,陛下这礼也太轻了。”

萧成煜顿了顿,却逗她道:“昭仪娘娘也会在乎这身外之物?”

沈轻稚轻轻捏了他胳膊一下,不高兴了:“臣妾怎么不在乎,臣妾什么都在乎。”

萧成煜听到这话,却浅浅笑了。

他的笑声低沉轻柔,钻入随之而来的秋风里,一溜烟飞走不见。

萧成煜低声道:“朕不觉得你在乎什么。”

这声音太低了,跟笑声一起飞走,沈轻稚什么都没有听清。

两个人安静走了一会儿,萧成煜才道:“御茶膳房新来的两个南边来的御厨,朕赏赐给你一个,以后每日都会给景玉宫上两道新菜,这个礼如何?”

沈轻稚脚步微顿,她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盯着萧成煜看:“当真?”

萧成煜低头看她,眼眸里只有认真。

“朕金口玉言,什么时候同你说过谎话?”

这倒是了,萧成煜自忖天潢贵胄,生来便是储君,他能给的承诺,永远都不会背弃。

这个赏赐对于沈轻稚来说,却是送到她心坎里去。

平日里萧成煜给她的赏赐很多,金银珠宝,古玩玉石,这些都是日常所需,并不算特殊。

但这御茶膳房特地请来的御厨,却并不是宫里常有的,这是萧成煜特地给她的,冲着她喜欢美食才特地斟酌的贺礼。

有这份心意,就比金光闪闪的珠宝要更令人开心。

沈轻稚眼睛里都快闪出星芒来,她笑吟吟看着萧成煜,整个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就连萧成煜,也跟着她一起高兴起来。

费尽心思的礼物,能得到收礼人的夸赞,这比任何事都让人觉得开怀。

沈轻稚踮起脚尖,在萧成煜脸上轻轻一吻。

“多谢陛下。”

萧成煜轻轻攥了攥有些发麻的指尖,低声道:“你喜欢就好。”

————

沈轻稚的生辰在八月初八,不过几日,就到了八月十五中秋节。

这是萧成煜继承大统后的第一个大节庆,即便前朝再忙,宫里也要举行宫宴,以庆贺新岁中秋。

太后不在宫中,德太妃因蒋莲清的事也变相闭门不出,故而这一场中秋宴会是由淑太妃、贤太妃并章婼汐、冯盈和沈轻稚一起操办的。

几人各司其职,两位太妃掌控所有宴会事宜,章婼汐和冯盈管御膳房,沈轻稚就去督促御花园的摆景。

今岁的中秋宴萧成煜选在了御花园前的百禧楼,百禧楼的二楼宽敞明亮,从上面可以遥看御花园的景致。

宫宴时间很长,从中午一直延续到晚上,中午的宴会结束之后,御花园正对百禧楼的大戏台就会放大戏,不爱听戏的就可去御花园逛一逛,玩一玩,待到晚膳结束之后再各自回府。

这是陛下的恩赐,也是皇恩浩**,能来参加宫宴的都是陛下娘娘们的贴心人,都是肱股之臣,即便宫宴能累得人仰马翻,还是人人都想进这四方围城。

御花园既然是最重要的游玩之地,沈轻稚便很上心,从淑太妃、贤太妃那里得了口谕之后,沈轻稚便仔细列了休憩和布景单子,又列了游玩的项目,先给淑太妃等看过了,每日便开始往御花园忙碌起来。

沈轻稚是不怕麻烦的性子,她最喜欢管这些琐碎的差事,如今多了份差事,她觉得日子都多了些兴味来,也不怕秋老虎日头晒,每日都兴致勃勃往御花园去,一来二去倒是跟张德海混的很熟。

张德海是宫里最常见的那种太监,搞不成低不就,比普通的黄门要强得多,却又混不到贵人们跟前去,但他在宫里年头长,认识的人也多,在宫里是很有些情面的。

故而他在这御花园一干就是三年,如今萧成煜登基为帝也没有换掉他,就是因为他会办事,懂办事,也很有心。

先帝时,先帝和太后都不太逛园子,御花园很是不景气,后来张德海一来,就弄了不少活泼的景致,这让皇子公主们都起了兴趣,连带着娘娘们也能隔三差五来一趟御花园。

来的人多了,才有人气。

张德海得的赏赐多了,也同各宫娘娘有了眼缘,这才能安安稳稳当他的御花园大总管。

如今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妃们暂时来不了御花园,郡王们忙着听课,也就只有当今圣上的宫妃和大公主会来看一看,瞧一瞧。

张德海就换了御花园的不知,弄得朝气蓬勃,花草比以前要多一些,又弄了垂钓,风筝等能玩的项目,让宫妃们也多了一个去处。

沈轻稚就觉得他很不错,会办事。

这一熟悉起来,沈轻稚就发现这位张公公还挺有想法的,无奈他也只是御花园的总管,手里能调动的银子不多,故而许多项目都弄不上。

比如他想在梅园建一处秋千**,给游心池加一个小回廊,给假山四周都种上翠竹等等,是个肯花心思把御花园侍弄得更好的人。

沈轻稚听了他的想法,倒给了很高的评价,趁着这一次中秋宴,沈轻稚便同淑太妃请示,给张德海批了五六项项目。

张德海简直感激涕零,每日沈轻稚到场的时候,他恨不得跪地迎接,把沈轻稚当成了祖宗那般伺候。

今日沈轻稚刚一到御花园,就看到张德海难得苦着脸,垂头丧气站在门口,那张本来就不好看的脸显得更丑了。

沈轻稚觉得有些喜气:“张公公这是怎么了?”

她扶着戚小秋的手下了轿子,看着张德海笑着说道,她身形纤细修长,衣着雅致,整个人看起来利落极了。

银铃跟在她身后,上前两步给她撑开油纸伞,陪着她慢慢往前走。

张德海上了前来,苦着脸低声道:“娘娘,今儿有位稀客。”

“是哪位娘娘来了?”沈轻稚问。

一行人往御花园里走,张德海道:“娘娘,是贵太妃娘娘,她来的很早,刚一宫禁就到了,说是要在望春亭里用早膳。”

这倒是稀奇事。

贵太妃如今的心思都在冯家身上,三番五次去干元宫找陛下说事,倒也不是对她一拒三千里,只是她想要的并非冯家想要的。

贵太妃自己在那一意孤行。

那日萧成煜被她从干元宫闹到景玉宫,没见成小冯大人,可后来他还是单独找见了冯栋梁,冯栋梁当即就给萧成煜磕了好几个头,说自己没什么本事,即便在太仆寺养马也很吃力,生怕养不好浪费税银,故而想求着辞官去经商。

冯家的人,一多半跟冯觅儿一般,满心都是荣华富贵,满心都是皇帝母族的荣耀,颇会钻营。另一半则跟安定侯夫人那般,只求安稳,不求大富大贵,这位安定侯夫人的亲侄子就是这般性子。

冯家被荫封的官职不少,大多无伤大雅,因冯栋梁这个人很稳重,萧成煜才特别提拔他做了太仆寺寺丞。

太仆寺寺丞只是个七品官,平日里就是养马牧羊的,闹不了多大的事,还安稳,这个官职是萧成煜特地赏给冯家的。

但无奈,贵太妃看不上七品官,而当官的本人却万分惶恐,唯恐办砸了差事,求着不想干了。

这事闹的,很是没办法说。

沈轻稚就觉得贵太妃这人挺有意思,她办任何事都是只看自己,她不问冯家如何,不问冯栋梁如何,甚至不关心儿子如何想,她想要的,就一定要闹着得到手。

后来这事闹了不就,萧成煜实在厌烦,还抽空同冯栋梁商议一番,让他继续留在太仆寺,不仅给升了职,升为了太仆寺少卿,还让人特地给他请了两个师爷,实在不行,就问师爷,师爷总归知道怎么办。

这么一来,才把事情了结。

这也才没几日,贵太妃就心情好得可以来御花园用早膳了。

沈轻稚听了不由笑了笑,睨了张德海一眼:“娘娘近来心情好,她自来手也松,你愁什么?”

张德海脚步微顿,顿时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沈轻稚的性子,一贯都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最不喜欢宫人欺瞒敷衍,但这话实在难以启齿,故而张德海即便是得罪沈昭仪,也不敢胡言乱语。

两人一路来到游心池前,看着刚架好的葡萄藤竹竿游廊,沈轻稚满意地点点头。

她挺住脚步,转过身来垂眸看向张德海,张德海的腰就弯得更低了。

“你说吧,本宫且听一听。”

张德海心里咯噔一声,暗叹沈昭仪实在太过机敏,只他一个犹豫,就猜出了些许大概。

张德海叹了口气,因着沈轻稚往游廊下一站,这才低声开口:“娘娘,有些事原也不是咱家能管的,只是那孩子瞧着实在可怜,小的才多嘴一句。”

沈轻稚淡淡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张德海才道:“娘娘,御膳房有个侍膳黄门,今年刚二十,那长得可是眉清目秀,他人也是温温柔柔的,在御膳房还是挺有人缘的,这般年纪就要给他升中监了。”

沈轻稚一听就明白,这个侍膳黄门不是张德海的徒弟就是他侄徒弟,总归是有些关系的。

否则他一个御花园的管事,如何能管得了御膳房的人?

宫里的侍膳黄门长得都好看,伺候贵人们用些时候的膳,若是讨巧会办事,好些都能高升,在御膳房若是还能学门手艺,这辈子就不用愁了。

沈轻稚笑着看张德海:“你倒是挺能耐,把人塞进了御膳房去。”

“唉,这事若是咱家当时没办就好了,如今可把那孩子害了。”

沈轻稚道:“跟那位贵人有关?”

张德海愁眉苦脸点点头。

“娘娘之前咱家也说了,那孩子长得好看,还不是一般的好看,御膳房的御厨们也想讨个好彩头,见他稳重又听话,就让他给承仁宫侍膳,可这一去,就坏了事。”

沈轻稚听到这里,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果然就听张德海用蚊子一般的声音道:“那位贵人瞧中了他,直接便同御膳房要了人,想让他去承干宫专门伺候自己。”

这还了得?

给御膳房一万个胆子,都不敢给皇帝生母送年轻貌美的小太监,御膳房不想活了不成?

沈轻稚微微蹙起眉头。

她不知道贵太妃竟是还有这般的做派,这若是传出去,实在太难听了,坊间还不知道要如何嘲笑。

沈昭仪娘娘不过听到这只字片语,就把事情推算清楚,故而心情一下子便沉了沉。

沈轻稚垂眸看向张德海:“看你的意思,御膳房并没敢同意,甚至是冒着被她斥责的风险把人保了下来。”

“而今日,贵太妃又特别点了名要在御花园用早膳,”沈轻稚眯了眯眼睛,眼眸里寒光闪烁,“也就是说,她把人要来了御花园?”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

贵太妃就是这个性子,她想要的一切,即便是胡搅蛮缠也要争取到。

张德海叹了口气,他撩起衣摆,果断给沈轻稚跪了下去。

“娘娘,您救救他吧,那是个顶好的孩子,再这么闹下去,他就要没命了。”

皇帝自然不会埋怨自己的母亲红杏出墙,即便只是个小太监,那也是他的过错,谁叫他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呢?

沈轻稚同张德海也算是有同差之谊,她本就不是冷清人,就算看起来凌厉些,但张德海却知道她最是好心。

否则当日她也不会硬扛着要保住自己宫里的迎红了。

张德海这一跪,没有让沈轻稚进退两难,她反而眯起眼睛,遥遥向望春亭看去。

此事张德海不求,她也得利落了解,不能让陛下背负这么难听的骂名。

她也不能辜负太后对她的提拔和赏识。

沈轻稚深吸口气,对张德海道:“走,本宫倒要瞧瞧,事情到了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