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三喜自然比沈轻稚在宫里时候长,他又是年九福身边的人,现在虽然跟了沈轻稚,但宫里许多事他也都是知道的。

钱三喜思索一番,便对沈轻稚道:“娘娘,有些话其实不是小的这样的奴婢能说的,但许多事娘娘还是得知道,要不然回头在宫里碰见贵太妃娘娘,娘娘该如何应对。”

他这话说的讨巧,沈轻稚也不怪他心眼多,只点头道:“你且一说,我就一听,全当罢了。”

钱三喜眯着眼睛笑起来。

他眯眼笑的样子跟年九福特别像,脸上都写着得了便宜这几个明晃晃的字,却不叫人觉得他市侩烦人。

钱三喜往前挪了半步,压低声音道:“娘娘应当也知道,早年间的时候,贵太妃还是宜妃娘娘的时候,曾经难过拦过几次陛下的轿子。”

这个传闻,沈轻稚入宫第一年的时候就听过。

钱三喜见她点头,这才继续道:“娘娘,这不是传闻,这是真的,当年宜妃娘娘也不知发了什么疯,突然开始不停拦陛下的轿子,陛下每逢下课回坤和宫,必能在东一长街被她堵着。”

“她还不只是堵着陛下,若是只为同陛下说几句话还好,陛下也不会避她不及,她是真的同陛下发疯。”

他反复说了两遍发疯,让沈轻稚也不由坐直身体:“发疯?”

钱三喜便道:“是呢娘娘,小的听师父念叨过,当时谁也不敢拦她,她就每每冲到轿子边上,使劲拉着轿杆,对陛下声嘶力竭喊。”

“她喊‘我是你的母亲,我生了你,你只能有我一个母亲,你为什么不叫我母亲’,一开始她这么喊,四周的宫人都吓坏了,宜妃娘娘的管事姑姑就要去捂住她的嘴,还被宜妃娘娘一巴掌打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身。”

沈轻稚听得目瞪口呆。

这贵太妃娘娘看起来娇娇柔柔的,跟她说话的时候也是颇为和气,早年间竟是这么般厉害,就连人高马大的盼夏姑姑都打不过她。

沈轻稚眸色微闪,不,不应该是打不过她,而是面对发疯的宜妃娘娘,盼夏不敢动手。

银铃端了暖茶进来,打断了两个人的话。

馥郁芬芳的暖茶袅袅升起茶烟,妥帖了每个人的心。

沈轻稚一贯很是大方,她对银铃道:“给你钱哥也倒杯茶,他说了这会子话,该口渴了。”

钱三喜嘿嘿一笑,道:“也就娘娘疼我。”

银铃白了他一眼,给他倒了一大杯茶,噎他一句:“我不疼你?这茶你别喝。”

两个人逗了两句,银铃很快便退下,钱三喜捧着茶继续说:“一开始宜妃娘娘这么喊,宫人都害怕,飞快躲了过去,可之后一连三日她都如此,闹得陛下晚上睡不着觉,白日里打瞌睡被太傅罚,这事就不好办了。”

“娘娘也是到,我师父也不过就比陛下大上四五岁,那会儿也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是陛下的伴童,在陛下跟前自来就很有脸面,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到底比不过身强力壮的宜妃娘娘。”

“而且宜妃又是闹得这一出,陛下还怕皇后娘娘心烦意乱,故而不叫告诉她,每日都是自己忍着。”

“可人贯会欺软怕硬,宜妃娘娘见陛下年纪幼小,不知反抗,便变本加厉,开始拦着陛下让她给冯家求好处。”

“陛下终于忍无可忍,开始常住上书房,不敢回后宫了。”

“也正因如此,太后娘娘才知出了什么事,同先帝爷详谈之后,才制止住了贵太妃娘娘,后来多年,贵太妃娘娘都未再如当年那般癫狂了。”

钱三喜用了一个还算温和的词汇描述贵太妃。

沈轻稚没来由叹了口气。

对比这两个母亲,就是眼瞎,也知道应该选谁。

何况萧成煜一贯眼明心亮,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如何会扔下视他如己出的太后娘娘,跑去为以生恩拿捏他的贵太妃说话。

贵太妃若是心里当真有这个儿子,把他看成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人,就不会这么作践他,让年幼的大皇子在宫里几乎都要待不下去。

人没办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没办法选择出身,但人可以偏心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即便早年太后的这份好里夹杂了利益和利用,那又怎么样呢?太后从来没坑过害过萧成煜,对他比任何人都好,倾尽全力把他推上皇帝宝座,光这一点,萧成煜也永远不会辜负太后的养育之恩。

更何况,为了陛下的皇位稳固,她拖着病体都不肯出宫养病,还是萧成煜亲自劝说,太后才同意的。

这里面不可能没有真心。

寻常人家即便是一起生活二十载,也能养出感情,更何况萧成煜喊了她二十年母亲,这份母子亲情是一点点,靠着他们两个人努力而来的。

一个有慈心,一个有孝心,这份难得的母子亲情才能在这冰冷的宫闱里延续下来。

过去的事沈轻稚心中有数,便不再过问,旧事到底不必重提。

沈轻稚淡淡道:“宫人每次说过去的故事,都要说陛下可怜,可我觉得,可怜的不是陛下,而是业障中执迷不悟的人。”

钱三喜心头一震,就连戚小秋也不自觉跟着蹙起眉头。

娘娘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可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口的大实话。

沈轻稚摆了摆手,没再多说这话,只道:“贵太妃娘娘去干元宫闹,陛下可见了她?那冯寺丞呢?”

钱三喜还沉浸在过去的故事里,猛然听到沈轻稚这么问,还愣了一下,随即才道:“这事说来也怪,大伴都不知冯寺丞何事请见,贵太妃娘娘就闹上了门去,她张口闭口,都是让陛下给冯寺丞升官,说只是个太仆寺的寺丞官职太低,冯家的面子落在了泥地里。”

“冯家毕竟是陛下的母族,这么被人落了面子,也是落陛下的面子,陛下怎能不为自己着想。”

沈轻稚:“……”

贵太妃比以前强多了,这话说得竟还有些道理。

陛下如何回的,钱三喜没说,但陛下肯定是没答应她,甚至因为不想见她,连干元宫都待不下去,早早就躲来了景玉宫。

难怪呢,萧成煜昨日里一直拉这个脸,原是为此事生气憋闷。

他一个当皇帝的,还要被生母挤兑到寝宫待不下去,这能不憋屈吗?

可世间的事就是如此没有道理,自古以来皇室都是以孝道治天下,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凡俗百姓,都不允许百姓忤逆父母,不敬不孝。

皇帝要以孝道治天下,以家法族规约束百姓,他便要以身作则,要做天底下最孝顺的那个人。

他跟太后母慈子孝,虽然有做戏的意思,但母子两个之间感情确实很真挚,沈轻稚见过那么多次,也知道两个人的脾性,知道他们都不是为了演戏而伪装自己的人。

这份感情是真实的。

但对于贵太妃,萧成煜确实没什么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意味着他就能落了贵太妃的脸面,就能不顾孝悌忤逆生母,是,萧成煜确实是寄养在苏瑶华的名下,他的身份就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

但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他是冯觅儿生的。

只要冯觅儿生了他,不管养没养过,不管对他如何,她都是他的生母。

这是自古以来的,哪怕是皇帝本人都不能更改的天命。

哪怕冯觅儿当着他的面骂他,那也是母亲教育儿子,是贵太妃训导皇帝,这并没有错。

人世间从来就不讲道理。

做母亲的对儿子没有半分真心,桩桩件件都把儿子往思路上逼迫,做儿子的依旧要孝顺敬仰她,不能做出任何有违孝悌的事来。

就连皇帝也不行。

这就是天底下的规矩。

萧成煜看起来是冷酷无情,是威仪赫赫,可他并非冷酷之人,决计不会做出暗害生母的事。

若他做了,那他也不配当人了。

故而,他只能自己忍着,让着,等到冯觅儿自己冷静下来,或许宫里能平静不少。

他也在等太后从玉泉山庄回来。

只要熬过这半年,一切都能结束,萧成煜是这么想的,故而他不同贵太妃正面冲突,见了她立即躲开,能躲一时便躲一时,等到真正能压制贵太妃的人出现,一切就雨过天晴。

同样是做母亲,太后是先帝承认的储君的母亲,太后和贵太妃只差了一字,却天差地别,先帝故去之前,已经把这些都考量清楚。

沈轻稚长舒口气,把前因后果都盘算清楚,才道:“你做的很好,此事确实重要,我心中已知,往后且不要再提。”

窥探干元宫事是宫中大忌,若非昨日萧成煜表现有异,钱三喜也不会暗自打听。

不过年九福能同他说这些,大抵也是陛下授意,否则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议论天家母子的故事。

钱三喜起身,对沈轻稚规规矩矩行了礼,这才低眉顺眼难道:“这都是小的应当做的,那小的便退下了。”

沈轻稚摆手:“你去歇着吧,明日还有的忙呢。”

待钱三喜走了,沈轻稚才眯起眼睛。

“看来当初娘娘把贵太妃和德太妃一同安排在承仁宫也是有计较的,当时我还想,她们两人一贯不和,无论哪一个,其实跟淑太妃一起住更合适,可娘娘偏让她们在一起,其实也是为了相互制衡。”

之前望月宫那件事,若非贵太妃跟德太妃住在一宫,一直暗中观察她的动静,否则她也不会出现那么及时。

无论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总归帮了沈轻稚一把,这件事沈轻稚一直记在心里。

只不过,且看她要让自己如何偿还了。

沈轻稚勾唇笑了笑,对戚小秋道:“我这个人抠门得很,且看她想要什么了。”————

今日虽说没做什么事,沈轻稚却总觉得忙了一整天,待到傍晚时分,她沐浴更衣,早早便歇下了。

只是今日同往日不同,她今夜倒是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的她飞升至天界,在王母娘娘的蟠桃盛会上吃了一肚子水蜜桃,那桃子又甜又软,鲜嫩多汁,她吃得异常心满意足。

这一吃就是一整夜,待到次日清晨,沈轻稚是被腹中空空给饿醒的。

沈轻稚猛地睁开眼睛,在清醒的那一瞬间,她竟有些怅然若失。

仙桃的滋味似乎还留在口中,可越是想要捕捉那缥缈的甜意,那味道就消散得越快。

不过转瞬,便已如风过水无痕,再也不见踪影了。

沈轻稚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还是没回忆起到底什么滋味,终于放弃了品尝仙桃的滋味,翻身坐了起来。

银铃听到她醒了,便叫小宫人伺候她洗漱更衣,因着今日的生辰宴是在午时,而午时之前沈轻稚还安排了折子戏,虽然只有两三折,却也要提前去御花园候着宾客。

故而沈轻稚早晨起来,便直接换了重紫的中衣。

她这边刚穿好家常的外衫,宫人们便鱼贯而入,一起喜气洋洋贺寿:“娘娘生辰大吉,祝福如东海,万古长青。”

这贺寿词倒是动听,不过今岁不是整寿,不是双十的生辰,故而沈轻稚也没有大办。

她笑着看向自己宫里的宫人们,见她们一个个似乎比自己还高兴,倒是很上道。

“同喜同喜,秋姐姐,看赏。”

自家贵人的喜日子,宫人们都能得赏,故而她们才会这般喜气洋洋。

沈轻稚对自家人很是大方,手也松,戚小秋一人给了他们二两银子的赏钱,又另外让御膳房准备了瓜果点心,让她们自去吃用,算是一起过生辰。

这已经是宫里极好的赏赐了,宫人们千恩万谢,这才欢天喜地出了殿门去。

银铃温温柔柔的,一边给沈轻稚梳头,一边道:“娘娘就是太大方,哪家也没说给二两银子的赏钱。”

沈轻稚便笑了,道:“宫人们一年忙到头,也不过就几个年节能得赏赐,那个宫里有定例,我是不好多给的,如今我做生辰,倒是能多给一些,也是你们伺候得经心,才能得这些赏赐。”

沈轻稚看着镜中的自己,看着头上的飞天髻高耸入云,不由笑了。

“我也是做过宫人的,我知道大家都为的是什么,大家无亲无故入了宫,也没得亲人相帮,也不过就为了这阿堵物,这东西到了手就能压住心,日子就过得顺遂。”

银铃也是没什么亲缘的人,听了这话,不由微微红了眼眶。

她道:“那也是娘娘好心。”

本来是大喜的日子,却让这姑娘弄得很是伤感,戚小秋看了银铃一眼,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朵,止住了银铃的感叹。

她转过头来,难得今日满面笑容,她道:“娘娘,今日就用陛下刚赏赐的金牡丹发簪吧,这簪子很配今日的飞天髻,一看就很是喜庆。”

沈轻稚点头:“那今日就用上一回。”

她对自己今日的打扮很上心,不仅戴了耀眼的金发簪,还在脸上上了一层胭脂色,待得把云锦做的金银牡丹绣衫裙这么一穿,立即便成了雍容华贵的牡丹仙子。

沈轻稚本是因着自己容貌过人,从不耐心打扮,便是侍寝的时候,也都是带了三分慵懒和随性,今日倒是打扮的艳光四射,颇为耀眼。

沈轻稚在妆镜前站定,仔细看了自己的面容,最终很是满意道:“女为悦己者容,今日我生辰,自来就要让自己高兴才是,打扮自己的过程愉悦的还是我自己。”

戚小秋跟银铃一起笑了。

“娘娘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仙女,人人看了都喜欢,”银铃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这会儿已经喜笑颜开,“这要是让陛下瞧见了,保准走不动道。”

也就是在自己宫里,银铃才会这么玩笑一句。

沈轻稚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挑眉一笑:“那咱们就让他有来无回。”

殿里的几人笑作一团,都笑红了脸。

闹完了,沈轻稚便去明间用早食,今日的早食可谓是丰盛至极,沈轻稚一打眼的工夫,就瞧出同平日有些不同。

“这南边的肠粉、麻团和粢饭可不是北地大厨会的,这不是御膳房的手艺吧?”

铜果正在给她切肠粉,听了这话也笑:“要不说咱们娘娘是美食家呢,这饭食只看一眼,就知道是哪里出的。”

“娘娘,这是早晨御茶膳房特地给娘娘送来的,说是陛下口谕,今日娘娘的膳食都由御茶膳房出,是给娘娘的生辰礼。”

沈轻稚挑了挑眉,对这个礼物比昨日收到的大氅还要喜欢。

“那臣妾就笑纳了。”

沈轻稚高高兴兴吃了一顿早食,御茶膳房的新大厨果然很知道如何拿捏贵人们的胃口,鲜虾肠粉做的滑滑嫩嫩,配上浅淡适宜的酱汁,非常适口。

粢饭做的只有小儿拳头大小,薄薄一层糯米饭里包裹着小巧的油果儿和咸菜碎,边上还有丝丝的肉松,又软又苏,香甜适宜,好吃极了。

沈轻稚对大楚的风土人情都是由书本得来,并不熟悉,但是对于吃,她可是很上心的,那些她没吃过没唱过的花样,都一一记在心里,只要能尝到就会万分珍惜。

今日这一顿早膳,倒是送进了她心里去。

沈轻稚用过了早食,心情更好了,她略写了会二,吃了一杯茶,便重新坐到妆镜前补上最后的唇脂。

重新打扮完,沈轻稚也不耽搁,直接道:“走吧,今日天气晴好,咱们去逛一逛御花园。”

既然是她自己过生辰,自然就要高高兴兴,欢欢喜喜,也不用管那许多规矩,今日她想去逛御花园,就要去逛御花园。

景玉宫一贯有个规矩,昭仪娘娘说的都是对的,她要办的事总不会错。

故而因着这个规矩,戚小秋也不会去自讨没趣,沈轻稚说想去御花园玩,那众人便提前准备起来。

这会儿钱三喜还在御花园的听雅轩准备中午的宴席,不在景玉宫,沈轻稚想了想,便把戚小秋、银铃和铜果都带上,又领了三名小宫人,便浩浩****去了御花园。

银铃为人仔细,恨不得衣食住行都带上,绝对不叫娘娘在御花园落了面子,故而这一趟就显得很是声势浩大,很是有些热闹。

作为如今宫中最得宠的娘娘,沈轻稚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关心,故而一路上只要有宫人偶遇沈昭仪的仪仗,都会行礼,口中称一句:“昭仪娘娘生辰大吉。”

一路行来,倒是把这寂静的宫闱搅得热闹了许多。

待沈轻稚来到御花园门口,御花园的总管张德海已经等在门口了,不等暖轿停下,他立即便上了前来:“娘娘生辰大吉。”

沈轻稚扶着他的胳膊,笑眯眯下了暖轿,道:“今日麻烦张公公了。”

张德海简直是满面生辉:“娘娘哪里的话,娘娘能选咱们御花园过生辰,那是咱们御花园的荣耀,多谢娘娘让御花园蓬荜生辉。”

这可真是竟说好听的,沈轻稚笑笑,道:“也是公公精心,把御花园打理得这般好,一说要做生辰宴,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听雅轩。”

张德海自是欢喜极了。

一行人高高兴兴进了御花园,穿过林间小路,绕过小桥流水,这才来到听雅轩。

听雅轩比竹林深处要略矮一些,但是亭轩宽阔,四周皆无窗墙,是个开阔的庭楼。

穿过假山上了二楼的轩厅,此刻厅中已经摆好了大圆桌,圆桌上面放了个转盘,转盘中央摆着一大捧鲜花。

圆桌边上有八个小方桌,上面已经摆好了瓜果梨桃,酒水插点,尚宫局调来的侍膳黄门和宫女分列两侧,在一一修整。

在听雅轩的对面,正好有一个假山中的小戏台,那戏台若不仔细看,只以为是个假山缺口,非常适合一两名乐司在里面唱戏吟诵,通过假山的缺口,可以让声音传得很远。

今日有宴席,小戏台里已是张灯结彩,也很是热闹。

钱三喜正捏着拂尘,盯着宫人们在听雅轩四周挂纱帐,这样若是突然起了风,也不会搅了娘娘们的雅兴。

沈轻稚简单看过,就觉得这宴席办得很好,基本不用她操什么心了。

她笑着对钱三喜点头,然后才看向张德海:“张公公,我今日来得早,原也是想在御花园玩一会儿,公公且去忙你的,不用守在我这里。”

张德海便道:“娘娘放心,今日各处能玩的精致都安排了宫人,娘娘可先去玩玩,若是哪里不好,娘娘定要同臣说。”

沈轻稚点点头,张德海倒是知道远近,果断退了下去。

沈轻稚又叮嘱了钱三喜几句,然后就下了听雅轩,往游心池行去。

戚小秋倒是了解她,被她带着往鹅卵石小路上一踩,戚小秋也笑了。

“娘娘可是想钓鱼?”

沈轻稚睨她一眼,道:“就你聪明。”

戚小秋今日倒是很配合,一整日都没绷着脸,她笑着扶住沈轻稚的手:“娘娘,听闻迎红可是钓鱼高手,一会儿让她配娘娘钓鱼,保准愿者上钩。”

反正今日蒋莲清来不了,沈轻稚干脆带上迎红,领着几个小宫人一起出来玩。

迎红听到戚小秋帮她说话,立即红了脸,却还是对沈轻稚道:“娘娘,奴婢不仅会钓鱼,还会钓虾,只不知道游心池里有没有虾,奴婢保证今日可钓上鱼来。”

沈轻稚仰头看着蔚蓝的天,耳边是轻柔的风声,她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前方就是波光粼粼的游心池。

这么热闹,这么欢喜,这么清春。

虽是十九岁的生辰,但沈轻稚还是要感叹一句:年轻真好啊。

————

沈轻稚其实会钓鱼,不过许多年不钓,有些手生。

待迎红讲解一番,她坐在游心池前的栈道上,不一会儿就找回了手感。

张德海很聪明,知道今日肯定有娘娘们在御花园玩,故而游心池的各色锦鲤还都没喂,沈轻稚不过刚坐下一刻,就有鱼儿上钩了。

沈轻稚钓鱼自是图个乐子,她也不缺鱼吃,故而钓上来之后就让迎红小心把鱼放了。

看着那肥硕的锦鲤一溜烟窜得不见踪影,沈轻稚又笑了。

钓鱼是可以让人心平气和的。

沈轻稚钓了会儿鱼,晨起时被宫人们闹起来的那些兴奋劲儿都渐渐淡了下去。

她在游心池边坐了两刻,就听道章婼汐的声音:“你来得倒是早。”

沈轻稚回过头,看着她笑笑:“姐姐也早。”

章婼汐猛然间看到她浓烈的美丽容颜,不由一愣,好半天才说:“乖乖,平日里怎么不见你这么打扮。”

她上前两步,坐在了沈轻稚身边的椅子上,迎红很麻利地给她上了一根鱼竿。

章婼汐都没工夫去瞧看迎红了,她呆愣愣捏着手里的鱼竿,眼睛就直勾勾落在沈轻稚面容上。

沈轻稚被她这么一闹,反而还有些不好意思。

“章姐姐,莫要寻我玩笑。”

章婼汐摇摇头:“我可真不是玩笑,你可真是比仙女还美呢。”

话说到这里,章婼汐左看看右看看,见四周没有外人,才凑上前去小声说:“以前人都说,宫里最美的是宜妃娘娘,只有她能让陛下流连忘返,不舍得去母留子。”

章婼汐就是京城人士,家中又是勋贵,年少时自然经常进宫参加宫宴,肯定见过年轻时候的贵太妃。

虽然已经时过境迁,宜妃娘娘也成了贵太妃,但是那种冲击心灵的美,还是叫人过目难忘的。

章婼汐看着沈轻稚,突然就明白为何陛下对她如此宠爱。

平日里瞧着还好,美则美矣,没有那么霸道。

今日这般盛装打扮一番,眉眼一挑,看着人娇娇一笑,就连她一个女子心都要软了,何况是年轻的陛下。

章婼汐突然感叹了一句:“陛下的命可真好。”

沈轻稚:“……”

沈轻稚伸出手,在她胳膊上轻轻捏了一下:“章姐姐,可莫要胡说八道。”

章婼汐又欣赏了她一会儿,才感叹:“难怪人人都喜欢美人,我看了你这一会儿,觉得心情都好了不少,总觉得今天打扮了一番,倒也不算折腾了。”

她这么一说,沈轻稚这才发现她今日当真穿了一身同往日的劲装不相同的衫裙。

就连头发也特地盘了牡丹髻,戴了发簪和珠花,让她平日里干练凌厉的眉眼柔和几分。

沈轻稚也笑:“姐姐今日也是美极了,多谢姐姐愿意为我的生日宴打扮。”

章婼汐挑眉:“我可不是那等不懂事的人,我也是要看场合的。”

两个人说说笑笑,差不多就到了巳时。

沈轻稚让小宫人们收起鱼竿,同章婼汐一起往听雅轩行去。

两个人路上还碰见了李巧儿三人,一行五人就上了听雅轩落座。

今日沈轻稚是寿星,也是主家,故而章婼汐就让了她坐主位。

几人刚落座,那边冯盈便匆匆赶来。

她身上穿了一件浅绿色的衫裙,衬得她越发眉清目秀,倒很是清隽可人。

她一上二楼,见众人都已落座,忙道:“倒是我来晚了。”

沈轻稚起身相迎,众人又是一番寒暄,这才落座。

此时钱三喜拍了一下手,朗声道:“传膳。”

这会儿用午膳是早一些,但膳桌上不能空着,要把看盘和小食先摆上来。

沈轻稚举起琉璃盏,对众人道:“今日特别同御膳房要了葡萄酿,并不是烈酒,诸位姐妹赏脸,咱们不醉不休。”

其余众人也举起琉璃盏,往前轻轻一敬,然后便浅浅抿了一口。

这葡萄酿味道甘醇,带了一些果子的酸味和甜味,倒是风味独特。

章婼汐很喜欢这酒,吃了一口就挑眉:“这酒不错,回去我也买上一坛。”

冯盈跟她说笑:“没想到章姐姐喜欢这个滋味,我入宫以后闲了无事,也酿了几坛青梅酒,不过这酒要埋上一年味道才纯,若章姐姐和沈妹妹不嫌弃,明年开坛时我做东请你们来静晨宫吃酒。”

沈轻稚跟章婼汐对视一眼,两人皆是笑着点头:“那感情好,多谢你了。”

沈轻稚做了宫妃这么久,这些人都打过交道,就是冯盈不太相熟。

冯盈看上去跟贵太妃是两样人,她总是笑意盈盈的,唇边还有两个小梨涡,看起来喜庆又讨巧。

她的性子也是极好的,宫里人人都说她是面团人,待人接物都很和气,他们静晨宫也总是很干净,并不如何吵闹。

同繁花似锦的沈轻稚和性格如火的章婼汐相比,她在宫里几乎不会被提及。

现在的长信宫后宫里,张扬至极的贵太妃,她这个皇帝的后妃反而退了半步,隐没在尘埃里。

沈轻稚同她没有龃龉,故而生辰宴也请了她,她也愿意来,便是能相处的意思。

几个人吃了酒,又吃了鲜奶酪,对面的小戏台便来了个名角儿,开始唱寿姑传。

这出戏一般都是做给生辰的姑娘夫人听的,最是应景喜庆,剧情也讨巧,前面咿咿呀呀这么一唱,众人就被吸引了心思,都认真听起戏来。

钱三喜便适时上了瓜子花生栗子,让娘娘们吃着玩。

这一看就看了大半个时辰,待得午膳前,三折戏也刚好唱完。

钱三喜忙又上了前来,喜气洋洋说:“娘娘吉祥,可摆膳吗?”

沈轻稚一挥手,钱三喜就朗声道:“上寿宴。”

于是侍膳黄门便陆续上来,一个个开始摆菜碟。

正巧得此时,小多子快步上了楼来,笑眯眯地对众人行过礼,才对沈轻稚道:“娘娘,陛下知道娘娘在此处摆宴,特命御茶膳房做了今日的席面,全当是给娘娘贺喜了。”

这事办得可真是锦上添花。

沈轻稚忙起身冲干元宫的方向行礼,笑着说:“谢陛下恩赏。”

小多子也跟着她遥遥一拜,方才道:“方才陛下用午膳,看今日的红烧蹄筋和葱烧海参不错,念着娘娘喜欢吃这一口,也叫给加这里两个菜。”

这就更好了。

沈轻稚再次谢过,小多子等菜上齐了,才又说了一串吉祥话,这才退下。

待他走了,听雅轩里很微妙地静了一会儿。

沈轻稚不用去看,也能知道众人此刻是什么面色,倒是章婼汐似乎毫不在意,她看众人都不开口,不由催促沈轻稚:“沈妹妹,咱们开席吧。”

沈轻稚迎上她亮晶晶的目光,不由勾唇一笑:“好,开席。”

沈轻稚举起琉璃盏,再次道:“谢诸位姐姐妹妹来参加我的生辰宴,也祝姐们们福如东海,吉祥如意,咱们开席。”

众人端起酒杯,一口葡萄酿下肚,脸上都恢复了些神采。

宴席开摆,小戏台就不再唱戏,两个南戏班子的伶人上了戏台,咿呀呀唱起了小调。

那小调婉转动听,迎着暖风和阳光,让这宴席增色不少。

今日的席面特别丰盛,沈轻稚不仅叫了松鼠鳜鱼、四喜丸子、梅花肘子、四喜多福等大菜,还有滋味丰富的小菜,比如她爱吃的橙酿蟹,今日也给一人预备了一份。

就是不重口腹之欲的冯盈,如此吃着也连连叫好:“还是沈妹妹会吃用,是个老饕,今日这宴席这么一搭配,我总觉得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就是肚里面撑得慌了,也舍不得落了筷子。”

章婼汐也道:“就是。”

她回头看了一眼章静宁,道:“姑姑,你把这几道菜都记下,以后咱们也叫来添菜。”

因着有两位主位娘娘,一位昭仪娘娘在,故而席面上都是她们三人在说话,一边的李巧儿、王夏音和纪黎黎只能埋头苦吃,偶尔被几人点了名,才应一句半句,多的话都不提。

宴席吃得都慢。

要一边应酬一边吃,还得间或说说宫里头的事,盛京里的见闻,故而这一顿饭大半个时辰都没吃完,待到宴席的后半程,众人基本上都落了筷子,一人捧着一杯茶边吃边聊。

冯盈很是客气,见三个小主都没怎么说话,便柔声道:“你们可吃饱了?若是没吃好,再让沈妹妹给上菜。”

沈轻稚便笑着说:“正是如此,难得出来聚一聚,没有那么多讲究。”

李巧儿看着沈轻稚,道:“娘娘,今日菜品很丰盛,我们都吃好了,不用再加菜。”

沈轻稚点点头:“这就好。”

冯盈便看着她们三个,道:“席面上光我们说话了,也没同几位妹妹多聊一聊,你们可有什么趣事,也说来听听。”

她们三个在宫里从来都没什么光亮,平素也很少被人提及,这会儿突然被点了名,一时间倒是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李巧儿好歹是选侍,她想了半天,还是道:“妾,妾听闻……听闻……”

李巧儿低下头去,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冯盈不明所以,好奇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接下来的话。

倒是章婼汐脾气直,直接到:“李选侍有什么你就直说,都是自家姐妹,没什么好怕的。”

李巧儿满脸惊慌,她紧紧咬着下唇,还是没敢开口。

她身边的王夏音看不下去了,倒是微微抬起头,接过了话头:“端嫔娘娘、丽嫔娘娘,昭仪娘娘,妾们听宫里的老嬷嬷说,宫里又要进新娘娘了。”

王夏音眼睛里都是惶恐和不安,她说完也觉得自己说错了话,非常惊慌地低下了头。

“妾,妾胡说的,昭仪娘娘别往心里去。”

如今宫里沈轻稚最得宠,其余众人的恩宠平平无奇,都不怎么出众,她们自己心里也清楚,陛下没工夫应付后宫的佳丽们,他心里家国天下更重要。

故而沈轻稚如今颇有些盛宠的架势,可若是宫里来了新人呢?她还会有如今这般的繁花似锦?

无人可以肯定。

在沈轻稚的生辰宴上说这样的话,怎么不是打了人家的脸?王夏音说完就后悔了,缩在座位上不敢吭声。

听雅轩里一瞬间只能听见风声,不知什么时候,对面的小调都停了。

沈轻稚挑了挑眉,她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冯盈,又看了看有些惊讶的章婼汐,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李巧儿和王夏音的身上。

沈轻稚轻声笑了笑:“这倒是没听说,王妹妹不如仔细讲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