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终于开口,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顾细和沈青松十分诧异。

见他们没说话,女孩儿又说了一句话:“你们是谁?”

这句话明显比第一句话更加地冷锐。

因着身高差距,顾细需微微低头才能认真观察小孩儿。

对方似乎也在打着这个主意,扬起下巴,仰起头,应该是在观察他们。

于是顾细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深沉得像是一汪深潭,似是天然屏障,阻碍别人探寻到任何信息。

这双眼睛,很好看,但如果是一些人看到,可能会下意识移开目光,因为不适,又或者说是害怕,害怕女孩儿看透他们。

但顾细不怕。身正而立,来意单纯,她对女孩儿没有任何恶意。

再不着痕迹地看两眼,女孩儿的眼尾比较狭长,看人时,似几分无情和凉薄。

肤色苍白,嘴唇也似乎比平常健康的小孩儿淡了一个色度,看上去像是浅浅的樱花粉,下巴微尖,加上女孩儿说话的表情,组成了破碎的脆弱感。

很奇怪,一个孩子身上能传达出这么复杂的气质。

对方的穿着打扮其实分不出男女,头发才到耳朵,身上穿着的衣服颜色中性,不破,但是看得出来洗了很多次。

但是顾细感觉她就是女孩儿。

她和沈青松都有这个自信辨认出来孩子身上这种特质,说不清,道不明,但看到孩子的时候,他们能迅速分清。

女孩儿应该也看完了他们,垂下眼,显得脸更小,下巴更尖。

顾细对快穿局的技术还是很相信的,自己和沈青松的这具身体肯定是原生,现有技术肯定无法知道他们身上的秘密。

除非是,他们刚才一开口就崩了人设。

这也没办法,顾细同样很抓狂,很无奈,要是以前,他们可以根据记忆来慢慢改变原身性格和行为,但现在,他们仅仅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然后,就两眼一抹黑,没了。

脑筋像是突然被打通了,她的目光倏地落在了面前的女孩儿身上。

难道,快穿局的用意是,这个女孩儿,才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获得记忆的来源?

想到这儿,顾细试探道:“我们不是你父母,那还能是谁?”

她的声音柔和,没有任何攻击性。

女孩儿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她语气更加笃定:“你们不是。”

沈青松看向顾细,示意这事儿由顾细抓主意。

他完全相信顾细,而且女性之间的对话应该会让女孩儿的防备心降低一点儿。

顾细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心中闪过各种想法,顾细最后决定说实话,道:“你怎么知道?”

安静的室内,可以让女孩儿清楚地听到这句话。

顾细这句话像是反问,又像是承认。

女孩似乎有点惊讶,有些苦恼,眉毛像是毛毛虫那样皱了起来,这看上去才有点小孩子的模样。

“你……”

顾细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女孩儿瞪向顾细,努力积蓄的情绪被打乱,她抿抿唇,板着脸坐到顾细和沈青松的对面。

顾细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你爸妈?还是说,你也和我们一样,不是这家人的女儿?”

对方的表现太过冷静,实在是不像一个正常的儿童。

如果是智力超群,也不是这样子的。智力超群也会保留某种儿童的特性,对方的表情和情绪,展现出来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理智与寂然。

在知道他们不是她父母的时候,女孩儿似乎并没有太多悲伤。

就连刚才质疑他们的话,都不带波动特别大的起伏。

见女孩儿努力挺直腰背,顾细的声音更加温和:“或许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沈青松没对顾细的话做出任何质疑,一直坚定地在顾细身边,如同守护者。

女孩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转,“那你们先打开门,拿出点诚意来。”

沈青松早有此意,只是怕多此一举,擅自行动会让女孩儿更加防备。

顾细点头,沈青松默契起身,去开门。

清晨的风从走廊吹进来,带着凉意的空气格外清新,一下子冲去屋内微微有点闷的空气,三人都精神起来。

外面似乎还有隔壁邻居的声响,这点声音正好,可以保证女孩儿的安全感。

沈青松朝外面一扫,就知道他们这是住在类似于筒子楼的楼房里,他们家在三楼。

他把门调整到四十五度角的样子,即便是有人从外面经过,也不会看到里面的场景。

做完后,沈青松没做多余的动作,回去继续坐好。

顾细朝女孩儿点头,开口道:“我们很有诚意。”

她的表情带着亲和力,认真道:“或许,你能理解吗?我们的灵魂突然来到了这两具身体上,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女孩儿的表情罕见地透出几分匪夷所思来,声音微微变调,下意识道:“穿越?”

顾细和沈青松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微微挑眉,甚至连弧度都很像。

“你知道穿越?”顾细惊讶。

这个词在九十年代,可是新鲜词儿,又或者说,还没被创造出来,顾细也不太清楚。

她清楚的是,现在是九一年的四月,因为墙上的挂历清楚地显示着年份和月份。

她一眼就扫见了。

女孩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抿抿唇。

顾细笑道:“礼尚往来,你不能要求我们拿出诚意,你却没有诚意。”

“所以,你也是穿越?”

她发现了,女孩儿的理解能力也远远超出儿童的范围,更像是一个成年人,而且也知道穿越这个词,说不定,她的经历和他们有点像?

女孩儿咬唇,低着头,没看他们。

看样子应该是在纠结。

顾细也没催,不疾不徐,语气平和道:“我刚才和你坦白了,我们没有记忆,也就是说,我我们只能从你这人获取记忆。”

“别忘了,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家人,如果我们有事儿,你这个未成年人,可没有多少保护自己的能力。”

其实,女孩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信息。

她承认他们俩的身体的主人,是她的爸妈。

所以,他们三人应该是一家三口。

女孩儿瞳仁乌黑,道:“你威胁我?”

顾细摇头,和缓道:“不是,我是在和你说明情况。”

她从来没有威胁孩子的意思,真的只是摆事实讲道理。

只不过,看来,孩子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还要敏感。以后说话可得注意点,不能让孩子觉得不舒服。

女孩儿深深地望了顾细两眼,应该是感觉顾细没说谎,这才继续低头。

“哟,吃早餐啊!”路过的人朝屋里喊了一句。

顾细也没看清人家的脸,估计是邻里间礼貌地打招呼。于是,她“哎”了一声。

等几乎听不道脚步声了,她问女孩儿:“我这样做会崩人设吗?”

崩人设这个词语,可不是这个年代常见的词,在后世的网络时代比较常见。

女孩儿眼神一瞟外面,随意道:“不会,这样就行。”

顾细和沈青松对视一眼,看来女孩应该也接触过网络时代的文化。

考虑到女孩儿的敏感,顾细没再多做试探。

“咕咕咕……”

是女孩儿的肚子响了。

屋子里特别安静,所以这声响格外明显。

女孩儿的眼神显然飘了一下,放在桌上的小手不由自主蜷了起来。

顾细忙给女孩儿盛了一碗粥。虽然对方灵魂可能是成年人,但是身体还是孩子,那说到底,还是孩子。

厨房里只有大米,还有几个鸡蛋以及调味料。盖子下倒是有剩菜,但顾细和沈青松都不想吃剩菜,所以只煮了大米粥,炒了鸡蛋。

“边吃边想,不急。”

女孩倒是因此多看了她两眼。

“没下毒,我们可以先吃给你看。”顾细眨眨眼,笑道。

沈青松微微弯唇,心知这是顾细为了和孩子拉近距离,特地说的话。

他配合地直接把一碗粥直接喝了,都不需要用勺子和筷子。

说实话,喝粥真的不太顶饱,一碗粥下肚,对他而言,喝了跟没喝似的,

“你喜欢吃粥吗?”顾细自己也拿起勺子。

女孩儿也拿起了勺子,表情不见得有多喜欢,嘴唇不自觉往下抿,轻声道:“我不喜欢。”

可手还是拿起了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勺粥。

“那吃鸡蛋吧,不喜欢吃,就少吃点,改天我们做别的吃?”顾细把碟子往孩子面前推了推。

“对,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沈青松道。

女孩儿说话轻,顾细和沈青松都不自觉放低音量,轻柔地和她说话,生怕惊扰到她。

这似乎是女孩儿的魅力。

女孩儿抬眼,第一次正眼看沈青松,“真的吗?”

沈青松点头,“自然。”

上个世界照顾四个女儿,沈青松自诩有点经验,但面对这个女儿,他的心里却多了点忐忑。

女孩儿又不说话了。

她定定地看了对面两个大人好几秒,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

黄澄澄的鸡蛋带着香味,女孩儿放入嘴中,微不可查顿了一秒,继续吃了起来,而后又夹了第二块。

看来还挺满意。

顾细和沈青松对了下眼色,乐了。

果然对于华夏人来说,吃的滋味对了,人也会松弛下来。

女孩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轻松了点。

不过,对方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地蹙起眉来,硬邦邦道:“我不喜欢只有我一个人吃。”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冰。

顾细装作恍然大悟,“我们也打算吃来着,但是又怕你介意和我们共吃一碟菜。”

女孩儿摇头,看着他们夹了,这才夹了小小一块。

顾细和沈青松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触到了女孩儿的燃点,但是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个女孩儿脾气似乎有点“喜怒无常”?

她的怒不是爆发的怒,而是压着的怒。

这种隐忍的性格其实是最难受的,因为她把所有感受都压在自己心里,很容易郁结于心。

顾细和沈青松还在吃,女孩儿却停下了筷子,她把她面前的那部分,也是碟子里大概三分之一的鸡蛋给吃了,剩下的,一点都不碰。

而且还看着顾细和沈青松吃完他们面前的,才移开目光。

她像是自动把菜公平地分成了三份。

顾细做菜是估着量的,最后粥和鸡蛋都清光了,这似乎让女孩儿十分高兴,嘴唇微微弯起。

“真是个有个性的小姑娘。”沈青松洗碗时小声道。

顾细是进来提水壶的,她刚才见到女孩儿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向来对方应该是渴了,压低声音,“快点洗,看来小孩儿差不多该说了。”

是的,顾细有这个预感。

她也不知道到时是哪个动作取悦了小姑娘,但现在对方的心情应该还可以。

顾细看了看水壶,水壶是铝铁外壳的,上面还印着经典红花,十分复古,不过在这个时代这才是正常的。

木塞里热气扑面而来,她满意盖好木塞,暂时还不用烧水。

一转身,就看到女孩儿就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水杯。

顾细差点被吓一跳。

不过也还好,她一向能很快平复情绪。

而且女孩儿又不是可怕的人。

她笑道:“怎么了?”

女孩儿举起水杯:“洗杯子。”

“好,”顾细宠溺一笑,习惯性表扬一句,“真是个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孩子,去把其他杯子也拿进来,让叔叔一起洗一洗吧。”

虽然知道应该是干净的,但是不洗一遍,她和沈青松都不放心。

女孩儿看向沈青松,沈青松点头:“拿来吧,我一起洗。”

她转身时飘起的头发丝儿似乎表示了心情。

顾细纳闷,和沈青松小声道:“难不成,她特别喜欢我们干净?”

沈青松:“有可能。”

女孩儿很快把杯子都拿来了,沈青松已经把女孩儿首先拿来的水杯给洗好了,“这是你的水杯,待会儿先用热水烫一烫。”

女孩儿接过杯子,嘴角弯起很快又压下,小声道:“谢谢。”

“不用,”沈青松语气和煦,笑着道,“小心点。”

不知怎的,女孩儿的眼角突然滑下泪珠。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连续不断地滑过她的脸庞。

沈青松慌了,是真慌了。

他不知道哪里惹哭了小姑娘,手里还是湿的,他一边叫顾细,一边蹲下来,双手随便在衣服上一擦,想拍拍女孩儿安慰一下,又怕孩子不喜欢他的触碰,只能举着手,无措道:“别哭,别哭,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和我说……”

顾细听到声响,连忙放好水壶,快步走进来,蹲下搂着女孩儿,柔声道:“没事没事,怎么了?”

女孩儿只摇头。

顾细一把抱起女孩,女孩儿腾空而起,泪眼朦胧,眼神却惊讶,有一种反差萌,身子动都不敢动。

顾细自然察觉到女孩儿突然僵硬的身体,心中十分奇怪。

事实上,她很好奇,女孩儿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对方对一些习以为常的事情,反应总是特别大。比如她和沈青松吃完了粥,对方会很高兴,比如她和沈青松想要洗杯子,对方也很高兴。

这些还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孩子对沈青松的态度。

如非必要,对方极少和沈青松接触,也很少看沈青松,刚才更是因为和沈青松对话,情绪才突然波动起来。

顾细抱着孩子,坐到木制沙发上,沈青松跟在后头。

女孩儿已经不哭了,可是眼眶还是湿的。沈青松递了纸巾过来。她低着头,没动。

顾细抽了纸巾出来,替女孩儿轻轻擦脸,哄孩子,“没事,没事了。”

女孩拿过顾细手里的纸巾,自己擦了起来,还扭动着身体想要从顾细怀里出去。

顾细如了女孩儿的愿,给沈青松使眼色,让他去倒水过来。

沈青松见孩子不哭了,心下大松,干脆把剩下的杯子全都洗了,烫过后,倒上水,一起拿过来。

水是滚烫的,还不能喝。

“你们以后,要用现在的身体和身份继续活下去吗?”女孩儿突然道。

顾细不假思索道:“当然,不然我们就死了。”

女孩儿又道:“你们死了,他们会回来吗?”

顾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女孩儿所说的“他们”,应该是指原主,也就是女孩儿的父母?

她有点迟疑,女孩儿见她犹豫,看过来。

顾细最后决定直白道:“你可以把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当成是另一个时空。也就是说,我们是我们,他们是他们,我们互不交集。”

这也是快穿局一开始和他们说过的,他们的世界都是独立的时空,和原世界没有任何关系。

“平行时空?”女孩儿张大嘴巴道。

因为哭过,女孩儿的眼皮粉粉红的,鼻头也粉粉的,嘴唇和脸颊都多了点血色,看上去和之前清冷淡漠的样子完全不同,多了几分可爱,更加惹人疼惜。

顾细点头:“对,平行时空。”

女孩儿沉思几秒,肩头松了下去。

她扯了扯衣服,轻声道:“我不是穿越,我是重生。”

这回,轮到顾细和沈青松大吃一惊。

顾细难得诧异成这样,好半天才找回声音:“重生?”

快穿局这次玩这么大吗?

沈青松整理了一下思绪,道:“所以,你才能一下子认出我们不是你原来的父母,还能知道后世的一些用词?”

女孩儿点头,掰开手指数了数:“我大概是从三十年后重生回来的。”

“但是你们又说,这是另一个平行时空,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重生了?”

顾细摆摆手:“这个以后我们可以慢慢验证。”

现在要紧的是,孩子重生回来,见到的却不是人家的亲爸妈,这孩子能接受得了吗?

快穿局可真是出了一个难题。

“你,还好吗?”顾细有点担心。

女孩儿突然冷笑一声,望向顾细,慢条斯理道:“我说我很好,你信吗?”

她侧头,瞥向沈青松:“还是说,你们会觉得我是一个冷血的人?希望我不是你们的孩子?”

她似笑非笑,唇带讥诮。

顾细满腹疑惑,孩子这样的反应可以说是很不正常。

更何况,这姑娘是重生的,可以说是一个成年人。

每一个人,每一个孩子,对待父母的态度,都是事出有因。

顾细轻轻开口:“当然不,或许,你可以和我们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女孩儿:“不——”

但话到嘴边,她突然改口,扯起一个难看的笑:“好啊,那我就和你们说说,让你们知道,我有多么的难搞,也让你们知道,当我的父母有多难。”

“你们不是说你们没有记忆吗?那我先告诉你们,你们的名字吧,”她自顾自说起来,“你叫沈青松,你叫顾细。”

这个知道,刚才在衣柜里找到的存折,就是写着沈青松的名字。

女孩儿指了指自己,“我叫沈繁。”

“沈繁沈繁,神烦,可想而知,我实在不受他们的喜欢。”

沈繁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极力克制住那股子伤心,没什么值得伤心的,她不想因为那对夫妻而伤心。

“因为他们想生的是男孩,但是迫于他的工作,”沈繁指向沈青松,“只许生一个嘛,他们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让我当独生女。”

“从小到大,我听到的言论就是,要不是我,他们早就有了儿子,早就过上了好日子。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好似我多愿意出生在这种家庭。”

说到那对夫妻,她的呼吸都急促起来。

她一字一顿道:“我宁愿从来没有出生。”

沈繁瞥见餐桌,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情,“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让你们吃鸡蛋吗?”

顾细和沈青松不说话,摇头。

孩子的情绪明显正上头,这个时候,还不如让她发泄出来。

沈繁讽刺一笑,“因为他们就是这样,明明有新鲜的菜肉,可偏偏不吃。我的爸爸,买得起新鲜的肉菜,却要吃咸菜咸鱼。每次都是这样,要第二天,才会吃昨天的剩菜。”

“主要是为了突出他们为我牺牲了好多好多,连菜都舍不得吃。”

沈繁冷笑:“这把我置于何地?”

“他们满足了他们的虚荣心,却给我套上了枷锁。”

顾细和沈青松恍然大悟,怪不得刚才郑繁强烈要求他们一起吃鸡蛋。

那应该是对他们的考验,如果刚才他们客气推辞一下,那么现在郑繁可能就不会和他们说这么多了。

两人互看一眼,继续静静聆听郑繁的话,这对他们将来担任郑繁父母的角色很重要。

“他做好了饭菜,我迟一分钟过来吃饭都不行,他会盯着你,让你不得不放下手里的事情,直到你坐在餐桌边。”

“吃饭的时候,他**阳怪气地说,有的人还忙过国家总理,非要请才能过来吃饭。”

沈繁稚嫩的脸上出现了不符合这个年龄的郁气,“我不理解,他为什么一定要这样,难道吃一点吃饭会死吗?”

顾细和沈青松深知,这是父母不合理的掌控欲,对孩子的掌控欲。

“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为什么我到了他的嘴里,就不配拥有姓名,而是用有的人这个称呼来替代?就因为我是女儿,不是儿子,就因为我不是他们期盼出生的孩子?”

顾细心疼,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爱他们的孩子,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会养孩子。

就像网上有很多人都会说,为什么做父母不需要考试?如果需要合格才能做父母的话,估计很多人一辈子都生不了孩子。

会生不代表会养,养孩子也不是只给一碗饭吃就行。

就连顾细和沈青松也在不断成长,也不敢妄言他们是最好的父母。

“我的爸爸,从来都是冷着一张脸对我,说话更是如果只能说一个字,他就永远不会说第二个。偶尔有好脸色,都是有求于我,不过,那都是他老了的时候的事,比如不会用手机,就难得会温柔点对我,让我帮他弄手机。”

“他的情绪,从来都是这么反复无常,经常把别的坏情绪,转嫁在我身上。他今天在外面不高兴,会突然想起我几天前做的某件事,然后,大骂我一顿。”

“我妈没有工作,在家里当全职主妇,根本不敢对我爸说过的话有任何微词。所以,她会眼睁睁地看着我被骂,不发一言。就算我爸骂她,也是如此,”

好窒息的家庭气氛。

顾细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沈繁说话的声音会那么轻。

沈繁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可想而知,她的父母一定不会肯定她说的话。

还有就是,家里有一个大声说话的人,其他家庭成员,要不就是跟着大声,要不就是像郑繁这样,反过来,小小声说话。

她没有安全感,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下意识用这种方式来保护自己。

果不其然,沈繁接下来的话印证了顾细的想法。

“他们从来不会听我说的话,认为我说的话肯定不是正确的。”

“像是定期清洗床单,这是保持卫生,他们会觉得多此一举,就算后来有洗衣机了,我爸妈却说,洗太多了,洗衣机会坏。”

“我就纳闷了,洗衣机不会就是买回来洗衣服的吗?难不成还得像祖宗那样供着?”

“他们不仅自己不听,还不让我洗,一定冬天结束才会换下床单。”

“我能理解他们是节俭,可是这样的节俭很没有必要。”

“还有种种生活细节,我和他们的观念都不一样。长大后有条件,我就自己搬出去了,可笑的是,那会儿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他们还试图对我的生活指手画脚。”

“这样的父亲,竟然还在父亲节的时候,问我为什么不给他发红包。”

沈繁脸色十分不好,“他都没欢迎我的到来,并不自豪于我父亲这个身份,为什么我要庆祝他的节日,给他发红包?”

她听到这句质问的时候,简直想要掀桌子。

如果她发了,屈服了,那才是自己往自己的心口上插刀子。

上辈子的一幕幕记忆,像是玻璃摔下来的碎片一样,扎在她的脑海里,心里,至今不能释怀,连神经都被刺痛。

她揉了揉太阳穴,可惜,她后来似乎也沾染上了一些恶习。

“我拼命学习,想要逃离这个家,初中时,考到了市里最好的学校。有一天,我对我的同桌冷脸相对,猛然间,我意识到,我竟然在复制我父亲对我的态度去对待别人。”

这才是她觉得最可怕的事,她竟然成为了她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从那之后,我就下意识压住自己的情绪,封闭住自己的心。所以啊,我后来似乎没交到可以长长久久相处的朋友。而他们还居高临下和我说,是我嘴笨,不会说话,才会没朋友,更加没有男朋友。”

“哈,哈哈哈,”沈繁想起父母看向自己的嘴脸,都觉得可笑,“他们的话可笑,我的人生更可笑。”

顾细将水杯挪到沈繁跟前,轻声道:“你已经很棒了,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没意识到自己被情绪所控制,你能意识到这个问题,真的很厉害。”

有人用一生因为童年而快乐,有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治愈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甚至到最后,都没能走出泥潭,摆脱影响。

沈繁也只是个苦苦挣扎的姑娘,或许,还有可能有一些心理上的问题。

“所以啊,想当我爸妈,不是这么容易的。”沈繁直接哂笑一声,“可能不能落得好,反而落得埋怨,我就是一个事儿特别多,特别麻烦的人。”

她如此强调,顾细和沈青松却不在意。

比起其他,他们更加怜惜这个孩子。

就像游戏,有的孩子一出生拿的是easy模式,开了外挂,有的孩子却是hard模式,这些孩子没得选。

沈繁错了吗?顾细和沈青松认为,没有。

沈繁这个女孩子已经足够清醒,清醒地认识父母,反思自己。

可命运却没有任何改变,像是徒劳无功。

顾细不过说感同身受,缺能理解沈繁的绝望、挣扎。

“如果你不喜欢父母这个角色,或许我们能改变一下呢?”她提出另一种想法,“我们做人生路上的合作伙伴,同行者,怎么样?”

沈繁眉头紧锁。

顾细接着道,“就像你说的,你上辈子活了半辈子,重生回来,现在的身体是小孩,你的资本是上辈子的生活经历,也就是先知。”

“我们穿越而来,没有记忆,我们的资本是我们现在的身份,我们是大人,可以做一些你暂时无法做到的事。”

“我们的目的一致,都是为了这辈子有更好的生活,我们的社会关系,也使得我们是最好的合作伙伴,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

“沈繁,你觉得呢?”

沈繁垂眸。

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重活一辈子,她不打算重蹈覆辙。

现在父母换了人,或许,是上天可怜她,给了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她道:“你们得听我的。”

语气没有任何商量,这是心知肚明的警告和试探。

顾细立马点头:“没问题。”

沈繁转头,直勾勾看向沈青松。

沈青松笃定道:“那是当然,我们还得依靠你获得记忆。以后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三个人在别人眼中是一体的。”

沈繁满意点头,心中满意顾细和沈青松如此上道,心里的郁气散去了好些。

顾细提议:“那要不,你拟个规则,我们就知道怎么和你相处了。”

沈青松道:“以后家里的事你做主。”

沈繁眼睛一亮,这个可以。

沈青松起身,走进房间找出存折,递到沈繁跟前,“这是家里的钱,你来分配。”

沈繁掀掀眼皮,看了一下数字,微微惊讶,而后面无表情合上。

“果然,他有钱得很,只是在我面前哭穷,好像养了一个我,就把他所有的钱都花光了。”

顾细见孩子的情绪又上来了,大胆开口,试图转移话题:“既然有钱有地方有人,那不正好,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沈总,我们就是你的员工,怎么样?”

沈繁似乎对顾细格外宽容些,语气和缓了不少,思绪也回来了:“行。”

“不过,在这之前,两位员工,你们也说说你们穿越前是做什么的吧?”

顾细笑道:“我在娱乐圈做演员。”

沈青松想了想,考虑到郑繁对原身的极度不信任和厌恶,他说了一个人民群众信任度比较高,普遍比较喜欢的职业:“退伍jun人。”

上辈子他的确是上大学然后入伍然后退伍然后当律师然后当家庭煮夫,咳,经历比较多。

沈繁打量沈青松,半信半疑。

沈青松主动道:“我给你展示一下折被子?”

沈繁看到洗干净的杯子放得整齐,心里已经相信了两三分,再看到沈青松折过的杯子,棱角分明,宛如豆腐块,信任度更是上升到八九分,看向沈青松的眼神都和缓了不少。

这个人虽然顶着她爸的容貌,可是性格脾气完全不一样。

沈繁道:“我们约法三章,我先说你们绝对不能做这些事,你们待会儿也说我不能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