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魔城最繁盛热闹的街道。

沉寂之一身黑色劲装,不急不缓地走在魔来魔往的魔群间。

少年清冷出挑的五官被掩盖在浓妆艳抹之下, 黑色眼线高高挑起的双目, 在魔群中四处轻扫。

不过片刻,沉寂之便找到了目标。

一名肥头大耳的魔族男子,正挺着大酒肚, 打着哈欠混在魔群中。

他的腰间, 系着个沉甸甸的荷包,随着他的步伐, 一**一**。

沉寂之垂眸,身形灵活地在魔群中穿巡, 人便来到了酒肚魔身后。

他长腿一迈, 人如轻风般飘过去, 经过酒肚魔时,骨节分明的手微动, 沉甸甸的荷包便像枝头掉落的苹果,精准地落在他的掌心。

沉寂之收手, 面无表情地越过酒肚男,很快便消失在涌动的魔群中,朝一旁石阶上百无聊赖等着的黑衣少女走去。

少女和他一般, 有着一头脏辫,同款浓妆艳抹的脸,高高挑起几乎要飞到天上的眼线。

觑见他,简欢眼睛一亮,蹭地一下站起来, 朝他奔去:“如何, 搞到了嘛!”

她顺着惯性往前, 也没收势,任由自己投进少年的怀里。

沉寂之眉眼舒展开,伸手半揽住简欢的腰,另外一只手将荷包递给她,眉轻轻一挑:“当然,偷个荷包而已。”

有什么难的。

简欢眼睛四下扫了扫,索性借着沉寂之的遮挡,扒开荷包,将里头的魔晶倒到自己的荷包里,拉着沉寂之,朝不远处排着长龙的队伍跑去:“快,我们去找尹,就快排到他了!”

两日后便是魔宴。

先前在暗渊大牢时,她和沉寂之尹遇声,都听到了魔使大人说的那番话。

魔宴上,魔族会当众烹饪谷前辈和羽长老。

他们三人都心知肚明,这句话,是对他们说的。

这魔宴,也是专门为他们而设,引他们前去。

这是明晃晃的阳谋。

但没有办法,他们不得不去。

虽已经给谷山前辈服下了地果丹,但谷山前辈伤势重,一时半会也很难恢复到最佳状态。

单靠谷山自己,定然无法顺利脱身。

暗渊都来了,魔殿自然也要闯上一闯。

反正三人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最差的结果,不就一个死吗。

但魔族是真的不是人啊。

话说的那么好听,说设魔宴,迎万魔参宴。

简欢当时听到的时候,还以为是免费去的。

结果今日魔影卫在街上设摊卖出入令牌,才知道这参加魔宴,是要花钱的!

一千魔晶一个出入牌。

简欢和沉寂之身上都有不少灵石,但魔晶是真没有。

尹遇声倒是有个几百颗,但离三千魔晶还差得远。

怎么样才能短短时间凑够三千魔晶?

沉寂之第一时间给出了最佳方案,并付诸了实践。

半炷香后。

三人顺利买到魔宴令牌,一路避开众魔,拐入一条远离城中心的偏僻街巷。

任何空间阵法和空间灵器,都要依托原有地形搭建。

比如山洞的岩壁、墙角壁、房间等。

街巷之中,有一处废弃的院落。

从暗渊大牢溜出来后,这几日,他们便暂时将空间碗搭在这,住在空间碗里。

尹遇声离沉寂之三步远,并排往院落的方向快步行进,言语中带着几分沉思:“近日魔城中,似乎多了好些魔。”

简欢懒懒地趴在沉寂之背上,有些困倦地打着哈欠。

这几日,她一直在画符,几乎没怎么闭过眼。

听见尹遇声的话,简欢睁开双眸,侧过头:“应该是魔宴的缘故?”

“也有可能。”尹遇声温声道,“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方才我排队买令牌时,听见前后有魔在闲聊,说她家中多年未归,为魔尊效力的弟弟昨夜回来了。”

沉寂之两手搭着简欢柔软温暖的腿弯,保证她不会滑落,安静听着。

听到这,他开口分析:“为了魔宴,江巍调回了一批魔?”

“或者。”简欢顺着沉寂之的话往下猜,“九州有人察觉到了江巍的异常!”

说到这,简欢明显有些小兴奋,她抬高头,亲昵地搂着沉寂之的脖颈:“我们一直无法确认掌门的立场,但若他是好的,我们那一手说不定让江巍露出了马脚。掌门定然会有所行动,江巍这才会遣回一批魔!”

“还有慕儿。”提到妹妹,尹遇声语气难掩担忧之色,“她若在江夫人的寿宴上逃离了,定然也会——”

轰隆隆——

轰隆隆——

忽而,有巨响从天边传来,震耳欲聋,直接压过了尹遇声的说话声。

脚下地面跟着震动不止,四处墙壁房屋颤动着,粉尘泥土扑簌簌往下掉落。

原本安静的街巷里,不住有魔从家中跑了出来。

一时之间,此处魔声鼎沸。

有魔惊慌失措,几近破音地道:“这是……雷声?!”

“别乱说!”另外的魔大声呵斥,雷电对他们来说,是非常可怕的存在。这也是为何,简欢最近一直在画雷电符,“天道宽待我魔族,暗渊从不打雷,哪里的雷声一说!”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方向——”有魔指着天,不确定地道,“前几日有九州人闯进来,似乎就是那个方向。莫不是,又有人闯入?”

废弃的院落之中,简欢三人站在杂草丛生的庭院,仰头往天边看去,面色皆不太好。

院外胡乱猜测的魔族人修为低,他们感受不到。

但简欢三人可以。

特别是简欢。

她本就是符师。

她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方才的动静,是暗渊出入口的阵法被毁,发出的声响和波动。

果不其然,像是印证她的猜测似的。

大批黑色魔影从城外朝城内飞涌过来,像是刮起了一阵黑色旋风。

风中传来魔们幸灾乐祸的桀桀笑声。

“哈哈哈,终究是我们魔族快了半步!”

“多亏尊上早有准备,否则我等性命不保!”

“魔神千秋万代,尊上圣明!”

“魔神千秋万代,尊上圣明!”

“……”

掷地有声的口号,从黑色旋风而起,刮向魔城中的每一条街巷。

不过片刻,这句口号就像是一簇簇火苗,点燃了整座城池,彻夜不熄!

猩红色的月光落在简欢的面上,女孩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她刚刚还有点期待,期待九州那些掌门能及时赶到,她和沉寂之,和尹遇声,也许就不用独自面对两日后的鸿门宴。

但冥冥之中,像是注定一般。

这一劫,终究要他们自己渡,他们,避无可避。

今夜九州,也是月光皎洁的夜晚。

江府后院,一大片白墙轰然倒地,露出前方波光粼粼的湖面。

四周树木悉数被拦腰砍断,树干枝叶横倒在四处,一片狼藉。

月光倾泻而下,将站在倒塌白墙前的一众人影拉得老长。

这群人中,当头站着的三人是玉清派掌门道玄、合欢宗宗主、南尘仙岛岛主。

后头的人,大多都是各派的峰主长老。

此刻,众人望着面前的场景,纷纷静默不语。

道玄青衣随风摇摆,目光落在碎瓦断壁上,长叹一声:“终究是晚了。”

合欢宗宗主蹙着眉,几近咬碎一口白牙:“没想到,江巍这个捉魔人,居然才是魔!我们这些年都被他骗了!岂有此理!”

她接到梅尼师妹和银渊师弟的禀报后,看过冉慕儿的玄天镜,便第一瞬间喊道玄他们来合欢宗商议。

对冉慕儿玄天镜中展示的内容,他们也是半信半疑。

冉慕儿是穆家女,魔族之后。

他们自然不能轻易相信。

只是菩提塔丢失一事至关重要,冉慕儿在江巍夫人的寿宴上,提起菩提塔之事,由不得他们不重视。

各门派掌门长老都意见不一,最终还是匆匆赶来的道玄开口,说想知是真是假,试试便知!

他们调派了人手,从各地镇抚司提了些魔过来,人手一只魔,想看看,江巍的后府,是不是真的有只有魔能看见,能进去的魔林枯井。

结果才秘密潜入江家,就发现了不对!

偌大的一个江府,空旷得宛若一座死城。

只留下几个一问三不知的老人家,江巍不在,江巍的家人下属也都不在。

几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忙带着魔直直闯到后院,留给他们的,只有轰隆一声巨响。

整片嫁接过来的魔林枯井尽数化为粉尘,消失在世间。

而匆匆赶来的九州众人,甚至没能踏进魔林中,没能和魔族人交上手!

奇耻大辱,奇耻大辱啊!

“眼下该如何?”人群中有人问道。

道玄闻言,望着远方被晚风吹得涟漪阵阵的湖面,道:“魔族拿走菩提塔,定然有什么大动作。但现下暗渊入口被毁,我们无从进入。眼下,我们只能着手清缴江巍的残余势力,并……做好正魔大战的准备。”

道玄面有忧色,越说越轻,落下最后几个字后,当先转身离去。

谷山师弟和羽青已经有一阵子联系不上了。

看冉慕儿玄天镜上和简欢那弟子聊天的内容,他们估计都已混入了暗渊。

如今,连沉寂之和简欢也进去了。

但愿……他们能阻止魔族的行动,拿回菩提塔。

不然,九州即将迎来大劫。

话说回来,这两个弟子,怕是当初就有怀疑。

那时沉寂之来找他问谷山的行踪和菩提塔的事,大概就知道了这些事,来试探他的。

只是当时,道玄没将谷山和羽青的行踪告诉他们,选择了隐瞒。

简欢和沉寂之,在他眼里还只是刚出茅庐的小孩子,这种大事,告诉他们反而可能会坏事。

身为掌门,道玄很难全然相信他人,说话向来说一句藏一句。

所以,他们也不信任他,怕他和江巍有牵扯,才独自潜入江家,前往暗渊。

想到这。

道玄有些挫败,离去的背影,落寞而萧瑟。

空间碗里,一条碎布帘子悬挂在中间,将碗里分成左右两边。

左边,尹遇声将这些日子赶时间炼制的各种丹药分成三份,拿了两份起身,停在帘子后,问:“我能进来吗?”

里头传来简欢的声音:“进!”

尹遇声掀开帘子走过去,将丹药依次交给简欢和沉寂之。

“正好。”简欢停下画符的手,在芥子囊里掏了掏,拿了沓符纸出来,“尹师兄,给你的。明日魔宴也不知会发生什么,大家到时见机行事,各自保重吧。”

沉寂之正坐在简欢对面擦剑,闻言抬眸,下巴对着尹遇声朝桌底下努了努:“这些,你的。”

那里,垒着一堆整整齐齐的法器。

有攻击类的,防御类的,逃跑类的,各种各样。

尹遇声心中微暖,作揖道:“多谢沈兄,多谢师妹。”

“客气,大家各取所需罢了。”简欢摆摆手,闷头继续画符。

暗渊如今无法进出,他们只能靠自己了。现下多画张符,明日魔宴上的胜算就能多一分。

灵器给出去后,沉寂之也不再管尹遇声,兀自低头擦剑,并暗暗运转剑诀心法。

一时之间,周遭静得落针可闻。

尹遇声站在桌前,没人搭理,轻咳一声,些许尴尬:“沈兄,简师妹,我……”他张了张嘴,似有些难言,“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沉寂之:“说。”

尹遇声:“……”

尹遇声看看下笔如有神的简欢,再看看一脸冷淡,恨不得让他赶紧滚的沉寂之,长吐一口气。

他怕明日之后,有些话就没机会开口了。

总不能留下遗憾。

尹遇声理了理玉清派的白色弟子袍,恭恭敬敬朝两人作了揖,声音含着歉意:“沈兄,简师妹,我尹遇声在这郑重向你们道个歉,为两件事。”

简欢笔走游龙地将最后一笔画完,停笔抬头,一脸孤疑:“两件事?”

尹遇声对不起他们的,不就一件吗?

她瞥向对面的沉寂之,想寻找认同。

结果对面的人,却低了低头,避开了她的视线。

像是……心虚?

简欢:“??”

“嗯,两件。”尹遇声字字清晰,“第一件,当年在渔仙城,我隐在身后,趁你们破阵出来时,敲晕了你们,想抢走地果灵。”

简欢将符笔放下,往椅后一靠,听着尹遇声的话,目光却落在不曾抬头的沉寂之身上。

他侧脸精致清冷,看起来一派怡然自得。

但鸦羽似的睫一直在轻颤,剑鞘都擦了好几遍了,还在擦。

不对劲啊不对劲。

“第二件,我和你们一起去莲方秘境,是想趁机再次偷走地果灵。”尹遇声苦笑,“我以为你们会把地果灵带在身边,便趁你们休息时,在附近放了迷魂香。待你们熟睡后,搜了你们的芥子囊,却并未发现地果灵的踪迹。”

简欢和沉寂之齐齐抬头,视线如刀地飘向尹遇声。

简欢:“你居然搜了我的芥子囊?!”

尹遇声拱拱手:“抱歉,简师妹。”

简欢揉揉眉心,突然问:“迷魂香有何用?”

尹遇声答道:“迷魂香能激出人内心深处真正所想之事,令人做美梦……”

沉寂之眼都不眨地打断:“你既如此想要地果灵,之后为何不再出手?”

尹遇声停顿片刻,道:“和你们相处一段时日后,我觉得,若我抢了你们的地果灵,我们之间恐怕要不死不休。这非我所愿,我的目的从始至终只是报仇,而不是与人结怨。但若我需要时,再花灵石找你们买,你们定然也会给,所以……”

尹遇声点到为止。

简欢:“……”

沉寂之:“……”

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此番话一出,我心下畅快许多。”因为已经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且接受了最坏的结果,尹遇声的目光变得格外坚定,“沈兄,简师妹。若明日,尹某不幸殒命,而两位平安离开,还请两位,替我稍稍看顾一下穆儿和药婆婆。此恩,尹某来世再报!”

尹遇声稍有哽咽,他再朝两人作了作揖:“今晚你们定然也有许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留下这句话,尹遇声匆匆离开。

……

碎花帘子被掀起,又被放下。

帘摆悬在空中,像晾在竹竿上的被单,在风中飘扬轻舞。

简欢就盯着帘子上的蓝色碎花,大半身子靠坐在椅子里,安静地半仰着头。

沉寂之将剑擦好,轻轻置于桌面,然后起身走过去,半蹲在她面前,低声问:“手酸吗?”

不待她回答,他修长如竹的手已伸了过去,牵起简欢画符的右手,替她揉着手腕。

简欢回过神,收起被尹遇声带起的不安,睫毛往下一扫,目光落在沉寂之脸上,就问:“哎,沉寂之,你的美梦是什么?”

沉寂之远山眉轻佻:“什么?”

简欢双眼微眯,将腿放下,弯下腰,凑近沉寂之,目光炯炯有神:“尹遇声说的迷魂香啊,我想起来了,那夜我梦见我成了九州富婆,躺在灵石堆睡觉。而你说,你梦见有人一直催你还债?”

“你内心深处所想之事,怎么可能是一直被催债?”简欢言之凿凿,“你肯定骗人!”

沉寂之回望着简欢的视线,语气平静地承认:“是。”

简欢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他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她的手,拖长腔唔了声:“你真想知道?”

“当然。”简欢轻踢他一下,笑骂道,“快说!”

沉寂之拉了下简欢,她人便往下更低了些。

他抬高头,凑在她耳边,好看的喉结,随着他说话时轻轻颤动:“破庙残墙,巫山云雨,和、”他顿了下,清冷的音线低下来,“你。”

简欢:“……”

简欢立马就推开了他。

沉寂之身形晃了晃,依旧蹲得挺拔,面色镇定,语气平平:“你让我说的。”

“沉寂之!”简欢莫名红了脸,指着他,手指颤啊颤,“你那时居然就……”

就对她有那种心思,她憋了憋,憋出两个字,“禽兽!”

沉寂之:“。”

之后那些年,其实还有更离谱的梦。

不过没必要再和她说就是了。

沉寂之索性承认,一脸淡定:“嗯,我是。”

剑修,敢作敢当。

简欢:“……”

刚刚低落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简欢瞪他一眼,拿了符笔,打算继续画符。

但她看了看手中沉寂之当年送的符笔,又想了想,没忍住,嘀咕:“原来你对我是见色起意,啧,男人啊。”

她还以为,是共同贫穷下的惺惺相惜呢。

闻言,刚想起身的沉寂之微微一怔。

桌边烛光温润,笼在啧啧摇头的少女脸上。

他静静地打量她片刻,突然间轻唤:“简欢。”

简欢:“嗯?”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难以接受。”因为在权衡词句,沉寂之说得很慢,“直到方泉宝殿的那一个晚上,我整理了很久的书。”

简欢下意识停了笔,低头看他。

少年的眸中,带着些许回忆之色,似乎能透过时光的迷雾,看向三年前,在一地凌乱的书堆间,将书一本本捡起抚平的那个自己:“然后我发现——”

他顿了顿,“简欢,早就不对了。”

“若当年,拿着婚书来找我的不是你,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出于报恩,我也会让她们住我那。但我不会回去。”沉寂之半蹲在她面前,仰头定定地看着她,“我会住在炼器堂,甚至随便找一处空地,也不会回。”

“但我那时,能回的每一天都回了。”沉寂之眼轻轻弯了下,那张面无表情以至于看着格外冷漠的脸,一下子变得柔和,“在我还不明白自己的心意前,我的双脚,似乎就已经背叛我,朝你走去了。”

抓着笔的五指莫名一松,砰地一声轻响,符笔掉落,骨碌碌地朝桌沿滚落。

沉寂之的视线依旧在简欢那,手却精准地一伸,接住符笔,抬手递给简欢。

简欢看看那支符笔,眨了眨眼睛,没接。

她脚在椅子的木腿上一踢,把屁股下的椅子往后踢开,在沉寂之面前蹲了下来。

沉寂之的眼睫不经意颤了下,总觉得简欢要吻他。

结果,简欢看着他,再看着他,然后伸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沉寂之:“……?”

简欢义正言辞道:“沉寂之,我警告你,你不要再说话了。”

哪怕被她捂着嘴,沉寂之依旧在努力发声,只是声音听着嗡嗡的:“为何?”

简欢盖住他嘴巴的手再用了点劲,凑过去,亲了亲他那双很会说话的眼睛,声音越说越小:“你现在,说话有点太好听……”

好听到,想到书中他的结局,简欢的一颗心就像泡在黄连水里,又苦又涩。

她松开捂着他嘴巴的手,张开双臂,扑入沉寂之宽阔的胸怀,紧紧抱住他,喊他:“沉寂之。”

沉寂之收紧揽住简欢的双手,头埋在她的颈窝:“嗯?”

“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太短了。”简欢瓮声瓮气,吸了吸鼻子,“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一起做……”

沉寂之:“比如?”

“比如……”简欢仔细想了想,想起现代刷到的什么情侣必做一百件小事,改了改,说给他听,“一起去看戏,一起穿最昂贵的同样式衣裳去看元宵灯节……”

“你等一下。”沉寂之松开简欢,让她坐在他一只腿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从芥子囊里拿出一本账本和一支笔。

简欢定睛一看,那账本赫然就是原先记着退婚那十万灵石的账本。

简欢:“你这也要记啊?”

“嗯。”沉寂之单手翻开账本,就着半蹲的姿势,一笔笔写上简欢刚刚说的那些事。

“那也行吧。”简欢伸手,将他额前的碎发绕到脑后,不停地加,“……还有半夜起床爬山去看日出,不能御剑的那种!”

沉寂之一边刷刷写着,一边仔细询问:“你自己走,还是我背?”

简欢理所当然道:“当然你背。”

沉寂之颔首:“行。”

他再问:“还有吗?”

“有……”简欢盯著书页上墨还没干的字迹,唇轻轻抿了下,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有些赧然地轻轻吐出两个字,“成婚。”

沉寂之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水堆积在笔头。

啪嗒一声,一滴墨像屋檐上掉落的雨滴般滑落,在纸上晕染开一个小圆圈。

他侧过头,看向简欢。

简欢也不避。

两人静静对视着,都能在对方眸里的那片镜湖中,找到自己。

半晌,简欢笑了,眉眼弯成月牙。

她推了他一下:“干嘛,这两个字,你不会写呀?”

“会。”沉寂之心腔震动着,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

他低下头,提笔,在微黄的纸张上,一笔一划,像刚学会写字的孩童,端端正正写下‘成婚’两个字。

魔宴的前一夜,简欢和沉寂之没做什么。

他们只是将早已结清的账本,往下续写了几页,让它停留在[成婚]那,接了个缱绻的长吻,相拥片刻,然后各自忙碌准备。

在第二日血月升起时,从容且了无遗憾地,并肩朝魔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