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 骆悦人去阳台晒衣服,梁空把从超市买回来的两大袋东西,提去厨房, 吃的喝的都挑出来, 塞进冰箱里。

本来塞得潦草,挤进去就行,打开下层的冷冻门, 准备放生肉,看她连饺子都用透明小盒等间距摆放,再看上头的分层。

就跟他糟蹋了她的冰箱一样。

梁空又拿出耐心,重新摆放, 打量一遍, 满意了, 才把冰箱门关上。

团几下纸袋子,往垃圾桶里丢, 他想起一件事跟她讲。

“你早上没起来那会儿,我接了你一个电话,裴思禹打来的。”

骆悦人走过来, 微微愣住,面上情绪辨不出好坏:“他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梁空觉得自己多多少少是有点在往回活了, 幼稚得要命,她这种质问态度, 他竟然觉得很好。

有点报复式的暗自愉悦。

大概高中那会儿,她对裴思禹过分和颜悦色,他们又都爱读书, 聊到什么, 总是一副志趣相投的样子。

早他妈看着不爽了。

偏装模作样, 梁空面上无澜,说话甚至通情达理:“老同学结婚你怎么都不去?”

原来是这件事。

骆悦人问:“你去吗?”

“去啊,人请帖都发了,怎么好意思不去。”

骆悦人:“……”

是吗,可按你现在的行程安排,多得是人给你发各种请帖,你看都没工夫看的帖子,估计垒起来有门高吧?

她工作期间,每周一都要单独挪出时间帮密斯董处理这些不能到场的邀约。

君颐总裁比之时刊主编,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骆悦人没戳穿他。

“我不太想去。”

她不去自然不是因为时间问题。

简雯给她发婚讯那会儿,她胳膊还受着伤,歇在家听璐璐说男女之间恋爱的各种技巧和套路。

她想到梁空,觉得他应该不会去,也应该不会喜欢她去。

他高中就一直以为她喜欢裴思禹,如果她去参加婚礼了,会不会又被梁空误会?

那还是算了。

她那会儿不止胳膊摔扭了,脑子可能也出了一点问题,乍一下想着:那我可不能去,万一影响我跟梁空谈恋爱呢。

这话她不好意思往外说。

可梁空偏问她为什么不去:“你高中跟裴思禹关系不是挺好的吗?”

冷淡声腔里,莫名听出一股醋意,骆悦人咬唇忍住笑,摇摇头。

梁空倒没有不高兴,正相反,看她笑,他也想笑,偏了偏头。

“哑巴了?”

骆悦人走近,拉他的手,仰头解释道:“也不是很好,跟你最好。”

再补一句。

“跟你一直好。”

梁空由她抓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拊在她后颈,低颈亲她。

“你说的,最好补一份书面文件给我。”

骆悦人正想说,你是不是回国工作到走火入魔了,谈恋爱还要书面文件,梁空工作上的电话就来了。

梁知非下个月回国,他现在手头上要处理的事情太多。

为什么年前两人见面吃饭,梁空都没有主动表示些什么,有时候能感觉气氛到了,有些话能说,但他没说。

如果不是骆悦人这样主动,他们在一起的事,起码要往后拖两个月。

他不想太仓促。

不想在现在这种事情一堆的时候,抽着空跟她谈恋爱。

这方面,他还挺讲究的。

不过他的“不想”,没有她的“想”重要。

明天骆悦人结束假期,开年杂志社的工作量也不小,梁空本来还想安排两人晚上一起吃饭,骆悦人不希望他这么分.身乏术,就说晚上自己还有工作计划要写,还有一部分的稿子要修。

只叮嘱他按时吃饭,就把他送到楼下。

再坐电梯上来,移门一开,她恍然想到自己也有一件事跟他讲。

忘了。

昨天晚上一起看完画稿,梁空还是抱着她的,半夜她幽幽醒了,他又一个人睡到一边。

她这床是她凭自己的喜好挑的,当时并没有考虑到跟人一起睡这个可能,远没有他酒店那张床大。

中间虽然没有再空出一人的距离。

但还是在梦回时分,叫人心底情热变成一丝幽怨。

那会儿她攥着被角,躺在跟他毫不相干的另一只枕头上,看着上方的薄帷夜影,心里想了很多。

可能他就不缠人。

可能他就是不喜欢跟人腻在一块吧。

可这话又站不住脚。

明明做的时候,她躲一下,都会立马被抓着脚踝,勾着腰,掐着脖子,各种各样被他拽回来,她觉得热撑难耐,哼尽好听话,他都不许她离开半分。

跪趴在床头,她不吃力地抓住床幔,指节紧绷,他连人带纱一块按回来,淡青薄纱搭下来,覆一身红潮。

结束时,他犹不餍足地压在她身上亲,骆悦人四肢酸软到没力气推开,说自己淌了很多汗,他便吻得更凶。

咬到她湿漉脖根,衔起皮肉,像在品尝咸潮,声音浑沉,说你好香啊骆悦人,占有欲强到让人事后想到都会心有余悸。

很好,两幅面孔的狗男人。

现在再想想,她倒没了昨天半夜那丝低落。

也正常吧,毕竟他们不是循序渐进地谈恋爱,正式约会没有一次,套倒用了不少,感觉发展得太快了,彼此都没有完全适应。

可能他一睡着,就会忘记自己有个女朋友吧。

骆悦人没有在这件事上多想,叹叹气就算了,慢慢来,现在的状态她还挺喜欢的。

开年动工拍的是三月刊。

惯例的双姝封面。

去年有田愿,今年项曦在受邀之列。

她在国内缺乏知名度,但国外的时装周实绩能打,又有奢牌代言在身。

刚定下她来PIONEER拍三月刊,金主爸爸立即将当季礼服寄过来供君选择,这几年,国内数据营销严重,看似同咖的小花远配不上项曦。

最后的搭档,由密斯董亲自出面,邀请同样低调的初代国模,年龄差了近二十岁。

两人同框的磁场非常妙,项曦冷艳又散发着年轻生机,前辈一身历久弥新的优雅大气,彼此相衬而融合。

片子刚出来,影棚就有人叫绝,说这是三月刊双姝封面创立以来的封神之作,密斯董也非常满意。

之前初定的封面标题,她嫌有些中规中矩,后来开会拟定了无数标题,想体现这种女性魅力的包容。

基调定得很高,越扩散越浮华。

密斯董的稿纸上写着“和而不同”,旁边是夏琳整理出来一串的新标题,她在一一阐述优缺点,总体思路都是想从“珠光宝气”入手,体现奢靡气和高智感的对冲与兼容。

密斯董只轻轻敲笔,眉头没有松开。

临下班都没有定。

骆悦人跟项曦有约,正收拾包,内线电话响起,密斯董叫她进去一趟。

“我觉得都不好,你觉得哪个好?”

骆悦人刚开始入职,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适应密斯董的说话风格,稀松平常的语调,往往话里另有玄机。

在这方面,密斯董跟梁空有点像,心思缜密又擅长隐藏城府,跟这样的人说话,最佳策略就是收起心眼。

看过那几个字眼吸睛的标题,骆悦人也没有特别喜欢的。

“为了突出女性魅力的磁场碰撞,而刻意去强调这种魅力的特征,我觉得有些削足适履,这个画面里,远不止新元素的艳丽和优雅复古,如果没办法定义,那就不要去定义好了。”

密斯董重复她的话:“不定义?”

骆悦人点头,看着稿纸上的四个字,拿起笔增加了一个逗号。

和,而不同。

“停顿和留白都是想象力扩散的地方,时刊是为美执旗,不为美定义。”

密斯董轻合了一下眼:“说得很好。”

鲜少能听到女魔头夸人,骆悦人有些受宠若惊,也不敢居功。

“最后那句,是您书里写的。”

大学主修新传,刚进杂志社,骆悦人恶补了不少书,包括顶头上司早年的美学浅谈。

年份过久,密斯董想不起来了,摆摆手笑道:“那会儿年轻不懂事,瞎写的。”

手掌合上本子,摘眼镜,揉眉心,这个动作代表事情告一段落,骆悦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打完招呼,往外走。

在门边,她被喊住。

“之前,是不是你有个亲戚要出画册,找人帮忙写序言的事怎么样了?”

骆悦人回道:“还没有定。”

毕竟堂姐自学画画,也没拿过什么奖,想找业界有分量的人写序言还是挺难的。

密斯董写了一个邮箱给骆悦人,说有个朋友,在艺术界也算小有建树,可以把作品集发到那边让她帮忙看看。

小有建树和帮忙看看都是谦辞,能让密斯董开这个口,事情差不多就是定了。

骆悦人打心里高兴:“谢谢您。”

出了杂志社,去檀樟公馆。

在车上,骆悦人给项曦发消息说自己马上到,忽有一瞬,疑惑起了密斯董怎么会知道堂姐出画册的事,她并没有在工作的时候说过。

找人写序言这点子,是佩达想的,当时路易斯也在场。

可能是他跟密斯董提过?

檀樟公馆位于城北最有名的富人区,跟澜城最大的商场只隔一条昌茂大街,那地方是单行道,只能看见各种豪车开出,开进需要绕湖,走檀樟公馆的另一条专用道,沿湖能看见几只脖颈傲挺的天鹅。

为了方便骆悦人过来,项曦叫了司机去接她。

骆悦人本来说不用麻烦,杂志社门口也很好打车,项曦说不麻烦,她现在住梁空的房子,司机也是用他的。

“怕给你男朋友添麻烦干什么?好见外啊。”

项曦在那头打趣道。

下车的时候,骆悦人用手机搜了一下望江别墅,离这边真的非常远,无数次他们在棠杏东街分别,她回到家里,以为他也回家去了。

实际上,他还要坐那么久的车回来。

她说请他吃宵夜,他要马不停蹄往城南赶,才能掐着最快的速度出现在大排档,然后用男人出门都要打扮打扮当借口吧?

“以前,他是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菜是自己做的,有住家保姆,项曦平时不怎么麻烦她,因为跟家里闹僵了,她在国外这几年也学会了自食其力,下厨房不成问题。

她盛好汤,把小碗放在骆悦人手边。

“不是吧,那时候他爸爸平时也回来,这房子还挺有意义的,他妈妈是华裔,但是从来没来国内,怀梁空的时候,来国内了,因为忽然知道梁叔叔其实有妻有子,他们是开放式婚姻,梁空他妈妈好像是演音乐剧的,可能艺术家,追求极致的浪漫和忠诚吧,接受不了,反正梁家花了非常大的力气求她答应把梁空生下来,她在这里养胎,然后梁空出生,她就回美国了,再也没回来过,她也不跟梁叔叔见面。”

项曦打量四周:“这个房子,他们一家三口都住过,但没有同时住过。”

高中那会儿,骆悦人只听过梁空出身不一般,他妈妈非常漂亮,并不知道他的家庭复杂到这种程度。

“再也没回来过?”

骆悦人喝了一口汤,微蹙起眉,“她不跟他爸爸见面,也不见梁空吗?”

闻声,项曦面色顿了一下。

“他妈妈,好像,很讨厌他。”

在这儿照顾起居的是梁家的老保姆,有些事项曦也是最近才知道。

“梁空小时候身体不好是因为早产,他妈妈好像是故意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可能真的不想生他,但……身不由己了吧。”

眼周神经酸涩地跳了一下,骆悦人有些不是滋味:“可是,梁空也没做错什么呀,为什么要讨厌他?”

有一次,晚自习回家在公交车上,梁空安慰她对骆文谦放低期待,说她爸爸是学富五车的教授,也可能是一个道德败坏的低俗男人。

她口不择言地反驳,你爸爸才是道德败坏的低俗男人。

他不挂心地笑,说,还真给你猜对了。

时隔多年,再想到他当时那个笑容,只觉得心脏梗窒一样难受。

很多时候,他说话总透着一股不在意,什么事都轻飘飘的,不过心,显得人很冷漠。

或许,是很早就习惯了吧。

项曦叹气道:“唉,这种事,讲不清的,他妈妈也没有做错什么呀,对吧?”

骆悦人点点头。

感情被骗,有孕在身,第一次来国内,千里迢迢,却失去人身自由。

挺可怜的。

项曦给她夹烫好的肉片,又说:“不过,也有一点好,她虽然没有陪梁空长大,但起码教会了他一件事,梁空非常尊重女性。”

“其实蛮难的这点,你看看索卡和高祈就知道了,高祈跟田愿闹成那样,不否认他真的喜欢田愿,但他不够尊重田愿,其实像他们那样的成长环境,所有人都围着他们转,很难发自内心去尊重女性的,他们的爱好像很了不得,所以强加给别人的时候也不自知,但梁空不会,可能受他爸妈的影响很大。”

一边吃一边聊,等桌上的涮菜吃得七七八八,梁空打电话来了,问她在哪儿。

她放下筷子,觉得嗓子齁咸,先喝口水压了压。

“在檀樟公馆跟项曦吃火锅,你要来吗?”

说完,骆悦人看了看桌面。

“不过没什么菜了。”

项曦是无辣不欢,有菜梁空也不去,他在那头嗤之以鼻,拉倒吧。

骆悦人笑了:“那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有,你大概什么时候吃完,我过去接你,一个小时之内行吗?”

这话被项曦听到了。

她个子高,胳膊也长,越过桌子去拽骆悦人的手机,对梁空表示不满:“我们好不容易约一次饭,你催什么催啊,一点素质没有!”

梁空跟她没有好话:“你最好看看四周,你在谁地盘上野呢?”

项曦跟他斗嘴:“我们马上就吃完,吃完就走,喊十八个帅哥,我带你女朋友去蹦迪。”

梁空笑一声:“她去蹦迪是吧?哪个场子?”

项曦以为刺激到某人了,正得意装腔道:“不是吧,某些人不是一吃醋就要来砸场子吧。”

梁空淡淡道:“我盘下来。”

正疑惑,就听电话里头又补一句:“亲自去打碟,让我女朋友蹦。”

项曦把手机还给骆悦人,失望地耸耸肩,还要再说一句梁空坏话:“你男朋友没劲,不按套路出牌。”

吃完饭,项曦接经纪人的电话,骆悦人在客厅翻她的相册。

高中那会儿项曦就酷爱摄影,骆悦人碰相机,就是玩项曦的机子。

她保留着把照片打印出来的习惯,身份证大小的相纸,一页六张,每一个被定格的瞬间都值得停下来细看。

这相册经常供朋友看,有的页面空缺,是因为被人挑走了。

倏然,翻到某一页,也有一处空缺。

而空缺旁边的那张照片,骆悦人有印象。

画面里,是酒吧的DJ台,背景是杂乱的排灯被气氛烟雾笼罩,一道强烈的蓝光贯穿而过。

少年穿一件黑色无袖T,戴着银色戒指的手臂高举,打某种手势,神情冷淡不羁,而他身前的女孩子坐在台上,迎光看去,被一只黑色的鸭舌帽轻盖在脑袋上,强硬的光调里,只露一截瘦削雪白的下巴。

他的手虚扶在她腰际,是一种无声的保护姿态。

而她的手紧紧抓着他肩上衣服,因面前遮掩,不自知地坐在最盛大的光里。

少年是梁空。

那个女孩子是她自己。

她甚至能穿透静止的画面,回忆起当时发生了什么,索卡推她下去跳水,把她吓坏,梁空在哄她。

记忆里,只有变缓等着随灯光切进**的音乐鼓点,和梁空俯在她耳边的声音,她不晓得下面有那么多人在看。

烟雾缭绕,异色灯光。

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贴耳说话。

骆悦人想要这张照片,项曦点头说行,大方抽出来递给她,然后又指旁边的空缺。

“这张,梁空拿走了。”

她问项曦那张是什么,项曦卖关子不说:“你问梁空就知道了,他好像一直都放在钱包里。”

半个小时后。

梁空将车子开到檀樟公馆门口,给骆悦人发消息,让她出来。

骆悦人上了车,就把那张照片递给他看。

“项曦说你也有一张,给我看看可以吗?”

手心朝上,两手并在一起成一个小碗状,跟乞讨似的。

梁空笑了笑,把黑色的皮夹抽出来,配合着,先轻敲她额头一下,再跟打发叫花子似的,丢进她掌心里。

骆悦人将钱包打开来,照片在中央很显眼的透明夹层里。

她放轻动作抽出来看。

是她抱着妹妹的照片,应该高三暑假在城郊度假,背景里有露天影布放着《泰坦尼克号》,她穿吊带裙子,肩上是黑色的小猫纹身,冲着镜头笑。

照片左下角有一点深色。

她翻至背面的白底,看的更清楚了,像是被用力握出了皱,什么**沁进去,成了干燥的绛红色。

她问梁空:“这个照片怎么弄脏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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