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空一早就有电话打进来, 事情倒不必他亲自做,但梁知非现在没回来,大大小小的事得从他这过一趟, 主意得要他拿。

昨晚弄得很晚, 手机响了,他第一时间想的是别影响骆悦人睡觉,挂了电话, 起身下床,赤着脚去客厅,才把电话回拨过去。

他声音不高,一边听着, 应一两句话, 一边走到阳台, 把窗帘全部拉开。

今年冬天澜城没下雪,春节下了两天雨, 天气一直湿湿阴阴的,积了水汽。

阳光一照进室内,明亮又温暖。

站在骆悦人家窗边, 沐在暖阳里头,梁空也从惺忪睡意里彻底醒了, 听电话那边汇报着项目进度,他分心折身, 去沙发把自个的外套找出来。

烟盒和火机都在兜里。

憋了一晚。

昨天晚上,他去个卫生间她都要跟着,他不好意思讲, 更不好意思抽, 她嗓子还在吃消炎药, 再给呛出来个好歹。

本来也能跟她打个招呼出去抽。

但她真有点黏人,他又特喜欢她黏人,就不想让她觉着好像抽烟很重要似的,就一直没事人一样忍着。

这会儿,刚好她睡觉,他接着电话,烟咬在嘴上,窗户开一掌宽的缝,靠窗边,眼睫垂着盯火,懒懒地点了一根。

烟灰没处落,他就弹回烟盒里。

这辈子弹烟灰就没这么费劲过。

扁烟盒,窄口,那动作,他做起来还怪别扭秀气,手指抖了几下,忽的,梁空自顾笑了声。

电话那头听到了,惊了一跳,连声音都立即中断。

严助跟过梁家父子三个,梁知非跟梁建河属于一脉相承,永远和颜悦色施高压,底下一众人陪着笑,嘴上提着“梁董过奖”“梁总抬举”之类的谦辞,心里战战兢兢。

梁空不是。

同样的心思不好猜,这位小梁总从不喜欢在这些事端腔迂回,真有问题,他直接在会议室摔文件,也不多讲废话,冷笑一声,其他人大气不敢喘一个,心里有数自己是什么葱什么蒜。

所以在电话里忽然听到梁空这么一声笑,严助立马将刚刚汇报的内容往回倒了三行,自查问题:“梁总,是估值有问题吗?”

“没有,你继续说。”

烟抽完,电话也接完了。

梁空将烟盒一扣,回客厅,手指一甩,直接扔垃圾桶里,刚刚窗边有点风,他正分辨有没有烟气飘进室内来的时候。

沙发上,骆悦人的手机响了。

屏幕之上,明晃晃“裴思禹”三个字,让他那支烟跟白抽了似的,刚顺下去的烟瘾在眉间蹙成一股不爽的意思。

他很没品地接了。

心里想着不是已经筹备着要结婚,两家人七大姑八大姨还不够你忙的,正月里上赶着给老同学拜年?

手指在屏上一划绿键,手机放耳边,梁空直接问:“什么事?”

对面自然听不出这是梁空,他刚醒不久,抽了支烟,又没什么好态度,一开口,嗓子哑得跟带重低音混响似的。

裴思禹愣了好几秒,礼貌说:“你好,我找骆悦人,请问你是?”

“她男朋友!”

停两秒,梁空补一句,“她还在睡觉,有什么事你跟我说就行了。”

那边又停了两秒,然后有些尴尬地低声:“那……没事了,打扰了。”

梁空听着这播音式的温柔声线越想越来气,嗬一声,冷冷道:“你没事给打人打电话,这不叫打扰,这叫骚扰吧!”

到底是在一块玩过多年,裴思禹心思细,这拽劲,多少年,也就那人独一份吧。

“梁空?”

梁空也没惊,轻飘飘地应:“昂。”

前后思绪一理,那头的裴思禹惊了。

“你……跟骆悦人在一块?”

“不然?”

听出对方的不爽态度,裴思禹立马说他要解释一下。

他婚期定在开春后,为了方便给亲友挪空到场,他和简雯提前通知,婚礼的电子邀请函跟着新春祝福短信一起发出去,不能到场的朋友陆陆续续打电话来,也提前祝他们新婚快乐。

这其中就有骆悦人。

她是打电话跟简雯说的,说不来了。

本来也没什么,很多少年时代的事,当时身处其中分辨不清,可忆不可追。

但这几年被简雯带着过这种返璞归真的生活,无欲无求,越发后悔当初,觉得自己幼稚又可笑,如果可以,他很想弥补一下。

梁空会答应过来,完全在裴思禹的意料之外。

高中毕业后,裴思禹的哥哥离了婚,他们家跟高家断了那层亲戚关系,他和高祈他们那个圈子里所有人也就都淡了联系。

跟梁空最后交集只能追溯到,他去美国当交换生参与社会实践项目,在一场宴会上跟梁空遇见。

彼此打过招呼,也没有什么叙旧时间。

梁空那时候太忙,只是承主办方的情,匆匆露了个面,连打扮都很休闲随意。

他穿着自己最好的西装,跟同学拿着一大叠策划,跟一个老外把方案优势说到口干舌燥的时候,梁空已经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最后他到底还是沾梁空的光,拿到那个实践项目。

甚至,梁空都没有开口帮他。

只是那个老外揣摩梁空的行事习惯,说他们的甲方一般会优先考虑有中国人的创意团队。

也是那一次,他忽然醒悟。

自己以前那些暗自较劲有多好笑。

梁空这样的人,天生淡漠,连别人送上门的人情都懒得收,他却一直臆测梁空瞧不起自己,故意施舍自己,仗着出身好在自己面前摆高高在上的架子。

明明很久前,在澜中的行知楼,骆悦人就跟他说过,梁空永远不会瞧不起任何人。

可他不信,独角戏演了那么久。

现在裴思禹心态很平,知道梁空答应过来参加婚礼,他也没有多想,只是遗憾骆悦人那边拒绝了。

思来想去,今天早上,还是想亲自打个电话给骆悦人。

毕竟之前荔城一别,在机场咖啡厅跟骆悦人说了那么多,虽然当时赶着上飞机,骆悦人没讲什么,但他能察觉到骆悦人对梁空还有感情。

有时候沉默,是因为有太多话想说。

他跟简雯沟通后,想着要不要给骆悦人创造一个机会,让她可以跟梁空当面说清楚,谁都不要有遗憾。

梁空听完,微微拧起眉。

“她不去?”

当时梁空会答应去参加婚礼,就是因为他觉得,骆悦人也会到场。

她竟然拒绝了?

裴思禹:“可能也有什么别的原因,既然你们现在在一起,那你们沟通,不来也没关系。”

电话挂了没一会儿,梁空还在想这事,忽然被门口的动静吸引去视线。

——有人直接在用钥匙开门。

他定了一下,听“咯嗒”一声,门被拉开缝隙,扩大。

然后。

提着保温盒,带着一身室外寒意,一边风风火火蹬鞋,一边呼哧呼哧喘气骂着“大过年为什么电梯会出停运,缺大德吧,爬十二楼,累死我算了”的璐璐,呆站在鞋柜旁,跟客厅垂灯下的梁空,死亡对视一般,开始长达三十余秒的敌不动我不动。

璐璐气还没喘顺,这会儿脑袋爆炸一样发热,不知道是爬楼爬的,还是面前这帅哥身材有点过分刺激人。

反正大脑短路了。

梁空先反应过来,捞沙发上的卫衣快速穿上,能拿钥匙开门,他隐隐猜到对方身份。

“你是骆悦人的表妹?”

璐璐点点头,没敢往前挪步,微缩着脖子:“嗯,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她男朋友,梁空。”

“梁空,梁空,”璐璐念了两遍,忽然激动,眼睛瞬间瞪如铜铃,“我靠!你就是梁空!妈耶——”

“你认识我?还是她跟你说过?”

跟骆悦人的表妹说话,比梁空搁自己亲哥面前都不自在,多少有点心虚。

昨晚用了人表妹一盒套……

不过表妹的关注点着实奇葩。

“我看过你照片,啧,我当时以为滤镜增加氛围了,”还在心里自动扣了分,心想就一般大帅哥吧。

璐璐深深疑惑:“你不上镜吗?你本人比那张照片好看太多了!”

换别人跟梁空说这种废话,他眼神都不带给一个的,但这是表妹,这是昨晚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的表妹,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梁空态度好着呢。

“你在哪儿看的我照片?”

璐璐说:“高祈,就是那个炬力的太子爷,你们是朋友对吧,我在他IG上看到你照片的,你没他好看。”

说完,有点不对劲,璐璐立马补充:“是照片问题!不是你的问题!”

回国后,梁空不怎么关注IG,更不怎么关注高祈,他跟田愿分分合合梁空都懒得理会。

他决定之后去关注一下。

话题到这儿还挺尴尬的。

梁空不可能让表妹尴尬,主动找话,视线挪至璐璐手上的保温盒:“你带饭回来吃?”

璐璐这才想到正事,拎高保温盒说:“不是,这是我奶奶炖了枇杷糖水,前两天悦人老咳,让我送来给她喝。”

目光在屋子里转一圈,看不到骆悦人。

“我悦人表姐呢?”

梁空清清喉咙,淡定道:“她昨天晚上有点累,还在睡,要不你放桌上吧,她之后醒了,我热给她喝。”

听到“还在睡”这三个字,璐璐的嘴角走向就开始朝不可控发展,双眼泛着姨母笑的光辉,立马听话地把保温盒放桌子上,从善如流道:“那我就放这儿,让她睡吧。”

一转身,璐璐看到沙发上的东西,没控制住,低低惊了一句:“我靠!”

梁空顺她视线看去。

一条单薄的白色蕾丝搭在那儿。

他身形一歪,修长手指勾起来,卷到掌心,又自认为自然地揣进兜里。

重重咳一声。

“咳——那个,我待会收拾一下。”

昨天晚上是弄得有点乱了,之后骆悦人累坏了要睡觉,也腾不出时间打扫。

璐璐呆滞住。

要不是他这动作这么自然流畅,又带着几分腼腆帅气,璐璐真的不会注意,她跟骆悦人住一块挺久,女孩子之间谁会多看对方的小内?

她惊的明明是小内旁边那块黑色的表。

昨晚跟同学去酒吧玩,看见这表了,现在好多半瓶子水的所谓富二代也喜欢戴假货,当时身边懂行的朋友科普:“开着最低配的二手保时捷,戴绿水鬼顶天了,是怎么想不通戴这么招摇的RichardMille,我这替人尴尬的毛病又犯了。”

去年birkin因剧而火,一直低调的理查德也跟着出梗,说birkin配货难没关系,买一块理查德没准直接就送birkin,毕竟最贵的喜马拉雅拍卖也就两三百万,RM056最低配也要八位数,只要有人敢戴这表在酒吧搭讪,你可以闭着眼睛说这是假的,越大声越好。

昨天还在听朋友说段子呢。

一扭头,她搁表姐家,瞧见一块真的。

要命的是,这人好像不太在意他那表,就这么随手乱扔在沙发上,她不过看一眼,他把她表姐小内收兜里算怎么回事?

也不敢问。

更是也不敢让这人收拾屋子。

“梁先生,要不,我来收拾吧,我干活可麻利!”

梁空立马拒绝,抢活道:“不用!我待会儿收拾。”

手一指,他问别的:“你平时住那个房间对吧?”

璐璐乖学生一样点头。

“嗯。”

梁空又问:“你一般什么时候回家?”

璐璐本来愣着,闻声立马恍然大悟,忙不迭把鞋子蹬回脚上,紧张到磕巴:“我、我那个,不回家,我四海为家!”

梁空觉得她是不是误会什么了,他只是想知道她过来的大致时间段,好避免一些尴尬的事,但是没来得及问,表妹跟一阵旋风似的跑走,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砰”一声,动静有点大。

几秒后,房间里隐隐传来骆悦人刚睡醒的声音,在喊他。

房门一打开,声音就清楚了。

她懵懵坐在**,睡衣掉到一边,露着肩,抬手轻轻揉眼睛,问他:“刚刚什么声音啊,你在跟谁说话?”

窗帘没拉开,一室昏影。

女孩子的房间特有的甜香气,闷了一夜,生出几分温热旖旎。

她这床,他昨晚就想说,怎么选的。

中式仿古的深木纹,悬一条油润的粗木枝,搭薄纱一样的淡青床帘,落首尾两端,半透不透,半拖不拖,垂精致流苏,地上是浅灰的长毛地毯,**四个方枕,两个玫红羽毛,两个米杏粗麻。

藏珠蕴玉的艳奢,又媚气纯然,显文质拙心。

无比衬她。

梁空站在门口欣赏她:“你表妹刚刚回来了。”

“啊?璐璐回来了?”

“放下保温盒就走了,你外婆给你炖了糖水,要起来喝吗?”

她掀起被子,慢慢爬起来:“那我去刷牙。”

梁空想起来,早上忙了一通,他也没洗漱,骆悦人先去洗手间,他问她想吃点什么,安排人送过来。

她没多想,只是不想让他家厨房麻烦:“要不我们吃饺子吧?”

“……”

梁空默了几秒,想想这种事很难长期迁就,还是少装。

“吃了两顿,还吃?再吃要吐了吧。”

骆悦人正在挤牙膏,手指力气一松,膏体缩回去,本来想说怎么会,有时候工作忙回来很晚,她会连续一周晚上吃饺子,好吃又省事。

想了想,算了吧。

她这个男朋友挑剔又娇气。

她得宠他一点,不能叫他跟着自己吃苦。

“那别送了,我们待会儿下去吃吧,你想吃什么都可以,我请你。”

梁空听她的,把对话框里写到一半的餐点全都删了,不叫家里的厨房折腾。

并跟自己说,男人不要活得这么挑三拣四,吃什么不是吃,少点讲究,不能让女朋友吃个饭都要操心。

骆悦人顺手把他那只牙刷也挤好牙膏,等他进来,递给他。

梁空接过来:“连牙膏都帮忙挤,怎么这么好。”

骆悦人没有完全醒,人还有点懵问:“你在家里有人帮忙吗?”

梁空:“……”

是不是彼此之间误解过于深了?梁空握着一次性的塑料牙刷,沉默良久,觉得自己有必要解释一下。

“我在家,日常生活方面,只是有点懒。”

也说不上懒,习以为常了,环境所致,很多事的确轮不上他亲力亲为。

梁空看着她,慢悠悠补上一句:“没有残废。”

骆悦人咬住唇:“……”

见她不作声,梁空又说:“我学习能力挺好的,可以做家务。”

骆悦人就像一个信奉鼓励式教育的好老师,立马点头,不吝夸奖:“嗯,你特别厉害,碗洗的干净,煮饺子好吃,还会修灯泡。”

梁空贴在她身后,闻言,俯身亲昵地蹭了蹭她耳朵:“就这些厉害吗?”

骆悦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秒懂,脸上一烧,拿手肘怼他:“你干嘛!”

洗漱完,场景好似互换,她踮脚给他擦自己的护肤品。

梁空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涂,香得要命。

弄好,骆悦人准备回房换衣服,余光倏然瞥见什么。

他昨天来就是穿这条灰色运动裤,配黑色卫衣,他个子高身段好,基础款穿在身上都气质出众。

不过,现在显眼的是他口袋里伸出一小截眼熟的白色。

骆悦人伸手捏一角,慢慢拖出来,看清是什么后,纳闷又尴尬。

她抬眼看梁空,几番措辞后,小声道:“你……要偷偷带走吗,要不,我给你一条新的吧?”

梁空差点忘了这茬事,立马跟她解释。

他没有这些奇怪的收藏癖好。

刚刚只是被她表妹看到,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以前酒池肉林的日子都混过,在洛杉矶通宵开趴,路过客房听到什么糜烂声音,他跟没听到似的,端着杯水去吹风,照旧跟人笑谈,尽管隔门背景音越演越烈。

偏偏,一遇到她,很不受控地纯情。

跟活回去似的。

骆悦人把东西丢进迷你洗衣机里,跟梁空说不会的,她这个表妹玩得开、见识广,应该不会大惊小怪。

梁空对最后这句话持怀疑态度。

她估计是没看到她那个表妹最后闪现离开的样子,是有点一惊一乍在身上的。

骆悦人问:“对了,璐璐有跟你说什么?”

梁空想了想。

“她说,她四海为家。”

骆悦人纳闷嘀咕:“不是年前刚跟朋友出门玩过,又要出去玩啦?”

没多想,骆悦人换好衣服,跟梁空下楼。

快十一点,早餐并午餐,点了一堆,她问梁空要不要再添点什么,梁空拿过菜单,去掉几个勾。

“你点这么多干什么?”

骆悦人捧着手里暖暖的温水玻璃杯:“吃呀,让你都尝尝,万一有的菜做的不好吃,还有其他可以吃。”

梁空瞥她认真的样子,说不用,就要了正常的菜量。

“我没有那么挑剔。”

骆悦人不太信地应:“好吧。”

昨天晚上梁空就觉得她冰箱有点空,吃完饭,跟骆悦人去逛一趟超市。

主要任务是买套,把表妹那盒还了。

那话,骆悦人说的,让梁空挺感动,她说她从来没有偷过东西,哪怕是跟表妹之间,她也都是要先打招呼的,这是第一次。

梁空说也不算第一次。

她疑惑。

梁空当没看见,拉着她的手,带着她找货架,懒得说肉麻的话,偷心盗贼,不问自取算怎么回事。

她过分认真,要还一模一样的,昨晚用过的包装她都用手机拍了照片。

比对后挑选好,骆悦人忽然不好意思起来,想了想,又拿一盒,放低声音说:“给你也买一个吧?”

万一之后他还要来她家呢,是吧,总不能再去偷璐璐的。

梁空一顿,从她手上抽出来,放回去。

手心一空,骆悦人手指虚虚攥着一个空圆,人懵住,正一头雾水怀疑自己这个提议是不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某人声音从头顶上方直突突传过来。

“不要这个,小了,挤得难受。”

骆悦人:“……”

作者有话说:

哄女朋友去拿套:我这方面倒没有那么挑。

事后女朋友买套:小了,挤得难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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