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是首善之地,出城的人多,但进城的人也不少,李卫一主一管事二小厮四人进京,便如同水滴汇向大海,丝毫不起眼。

没人对他的到来感到好奇,因为这样进京的外乡人,每年每月甚至每日都有不少,经商的读书的赶考的探亲的,数不胜数。

但李卫却对这个偌大的京城充满了好奇,尤其是看着城外一众送行的出行的人,有的在道别,有的则在祭路神,细数数,这城外卖路神纸马的小商贩都有不下十个,吆喝声一个比一个精神。

“这是什么新鲜?”李卫瞧了乐,又纳了闷,路神都祭上了,这是要出远门啊,可是,就这么巧?这么多人同一日出远门的?

“去问问,怎么回事儿?”李卫对一个小厮抬了抬下巴。

不大会儿,小厮便问了话回来,“回爷的话,小的问了,这些都是要去台州县的商人,听说是因为玉大人去了台州主持商事,所以他们赶着过去做买卖。”

“哈?”李卫听乐了,笑不可支的道:“这是什么道理,玉大人去了台州,所以他们就要去台州,难不成玉大人能帮着他们做生意不成?”

小厮笑着回道:“回爷的话,听说玉大人在京城里有个诨名,是唤作财神爷的。”

李卫听得一愣,突然想到玉格在台州的一系列动作,想着自家价格一路往上涨的那铺面,又摸着下巴点头笑道:“倒也、贴切,哈哈哈哈。”

“走走走,咱们也赶紧的。”李卫催促道。

“是。”管事笑着应道,示意原先去打听话的小厮上车,而后执鞭赶车的小厮便高扬起鞭子重重一抽,马儿吃痛,朝着城内的方向疯狂的甩开蹄子奔跑起来。

李卫被他们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带得往后摔进了车厢里,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你们在干什么?爷说的是去台州!台州!”

“啊?啊!”马儿跑得太快,风太大,日头太毒,坐在车厢里的管事也听不清李卫的话。

车厢外的小厮默默的又挥了一鞭,李卫再次被摔回车厢里头,管事恰到好处的扶住他,帮他卸了些力道。

李卫猛地抬头看向管事,“你!”

管事笑着回道:“少爷不是急着进京捐官,给老爷夫人挣诰命吗,这话少爷可念叨了两个月了,眼瞅着京城近在眼前,少爷别急,咱们一会儿就到了。”

“哼。”李卫闷闷的哼了一声坐回原位,倒不是他不硬气,而是银子都在管事手里捏着呢。

交了入城费进了城,这处还是外城,要往内城的西四牌楼去,还要且走上一阵。

李卫板着脸想了一会儿,又道:“捐官?那现管着捐纳处的官都走了。”

管事笑着回道:“捐纳处除了堂官,总还有底下办事的官员,皇上哪里会缺人使唤的。”

李卫顿了一会儿,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的着急道:“呀!糟糕,我忘了一件事!”

管事笑得极其包容的看着他。

李卫正色道:“这算着日子就快到玉大人的生辰了,我和玉大人毕竟算是相识一场,算是朋友吧,这寿礼我可得好好准备。”

管事也正经了些神色,“玉大人的生辰?什么时候?”

李卫正要说话,管事又慢声笑道:“也不急,少爷不是和金掌柜郭掌柜他们也相熟的吗,先去问问,咱们这匆忙准备的,别和人送重了。”

李卫顿了顿,无语的抬头望向车顶,而后往后靠到车板上,无力的叹了口气,他爹派这蒋管事来跟着他,就是来克他的吧。

蒋管事见他这模样,笑了笑,又问了一遍,“玉大人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李卫有气无力的回道:“七夕。”

蒋管事笑着挑了挑眉,七夕,这还不到五月呢。

李卫进京谋事,有金掌柜郭掌柜等人牵桥搭线,又有四阿哥对他还算眼熟,他自个儿人也机灵,再加上蒋管事从旁提点着,几乎没费什么事儿就在兵部捐了个员外郎。

差事谋到了,也该寻处宅子安定下来,只是,“我只能住外城?这每日当值,我不得跑断了腿?”

蒋管事笑呵呵的解释道:“少爷,只有旗人才能住在内城,民人要住内城,得得了皇上的特许才行,不过,少爷您好好当差办事,他日未必没有这一日。”

李卫别开了脸,无语望天,蒋管事惯会画大饼,只是这一回也过于离谱了些。

本朝至今,能得赐居内城的汉臣就一个作古的张英张大人,就张大人也是熬到了发落齿摇才得此殊荣,他这才刚捐了一个闲差,蒋管事就指着他住到内城了?

蒋管事瞧他这模样,便知他方才是心里不痛快,所以故意挑刺。

蒋管事仍旧笑呵呵的道:“在下相信少爷。”

不了,你别信了。

李卫默默的转开脸往前走,“不是要看宅子吗,走吧。”

李卫在京城寻到合适的宅子买下住下的时候,另一边,玉格也再次到了台州县,而之前台州报上去的一大堆问题,在玉格的脚踏进台州的时候,就倏地全部凭空消失了,各部的官员一个比一个配合,台州的商人也一个比一个乖顺。

虽说问题还是要翻出来解决,可如今各方这样的态度,做起来就要比之前容易多了。

“奇了!”台州县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张满仓嘿嘿笑道,“您往那些个商人的圈子里走一圈就知晓了。”

“什么?”

张满仓笑道:“我们七爷人虽然还没到,他回京后的所作所为可是先一步传过来了。”

重点便是怎么收拾那些个弹劾她的、不配合她的人,以及皇上对她的偏宠,和金缕记的官吏怎么被她折腾得有苦难言的。

这些个消息传得无比自然,更、无比夸张,偏说的人又多,不像是作假,因为消息都是从京城那边过来的商人们说的。

是的,玉格先出发,反而落到了这些个商人后头。

不过,她走得快或慢,难道还有人敢挑她的不是吗?

走得慢一些,也好多给他们一些时间打听消息,多给他们一些时间自个儿把问题解决,或者说收敛起来。

五月初,在康熙已经侍奉着皇太后入住热河行宫的时候,玉格才终于姗姗来到了台州。

接下来便是建设建设还是建设,招工招工还是招工,要打造一个通商口岸出来,码头和仓储的规模都是无比大的,台州还且要建设一阵。

不过台州如今也有了自个儿的收益来源,那就是水泥厂,水泥厂如今的规模扩大了五倍不止,订单也早已经排到了明年去,并且用工量大,吸引了不少外来人口,所以如今的台州银子是不缺的,只是粮食……

谷贱伤农,可谷贵了又伤民,纵然台州的百姓买得起,可天下不仅一个台州,总有别处的百姓会被伤着。

偏以台州如今的情况,和如今的粮食产量,台州的粮食供应是不可能自给自足的,所以还是得外购。

玉格眯起眼睛抬头看向没有一丝云的炙人的橙红色天空,又收回视线,极目眺望波澜壮阔的碧蓝大海。

总会有法子的,慢慢做吧。

“大铁,”玉格召唤着头一次见海、在海边玩疯了的大铁回家。

夕阳把一人一熊的影子拉得无比长,细软的沙滩又为他们的影子添了温馨,一瞬间,烈日的炎炎和海风的腥臭,都显得不那么可恼了。

然而生活总有许多意外,这边玉格原本就记挂着粮食的问题,另一边处州府宣平县、山东东明、河北元氏又先后传来了旱情。①

今年粮价注定又要大涨了。

玉格烦恼的皱起眉头,怕最怕,拿着银子都买不着。

然这只是玉格这样消息灵通的人的烦心事,对于京城百姓而言,此时却正是热闹的时候。

吉善带着人到台州学了自动扶梯的技术,回京之后,紫禁城除了城墙,和建在高处的观景亭外,几乎没有能用得到自动扶梯的地方,而宫墙和观景亭也不可能用自动扶梯。

至于畅春园,畅春园是康熙常待的地方,是一处不缺地方的园林,所以,自动扶梯也无用武之地,而且,自动扶梯虽然新奇,但它运行时升起的滚滚浓烟也实在太煞风景。

所以最后,几番折合之后,定了把场馆加高两层,而后再建自动扶梯。

这一笔也确实是顶好买卖,毕竟场馆如今的铺面价格可比从前翻了数倍,工部、户部、内务府乐得挣银子,百姓们也乐得瞧稀奇。

自动扶梯落成当日,几乎轰动了半个京城。

“诶诶诶,你们去瞧了吗?我的天爷哟,场馆外头修了一个天梯!”

“什么天梯,那叫自动扶梯!”

“胡说,那就是天梯!你见过能自个儿往上走的楼梯?那板车在平地上走,都还得畜牲拉呢,那可是往上!托着人往上,托着好些好些人往上!”

“你才是胡说,场馆的人说了玉大人说了那就叫自动扶梯!”

眼瞅着两个人要争论起来,另一桌独自喝酒的一人神神叨叨,又颇为敬畏的道:“玉大人说的?玉大人说的啊。”

什么意思?

其余的人转头看向他,一个失意的酒鬼的胡言乱语?

那人给了众人一个只可意会的眼神,又笑着说了一遍,“玉大人说的啊,是玉大人。”

而后歪歪倒倒的出门去了。

什么意思?

众人更迷惑了。

人就有这样的坏毛病,越琢磨不明白什么,越爱瞎琢磨,几个人凑到一块儿议论起来。

突然,一人一拍脑门道:“我明白了!”

“什么意思?”

那人谨慎的四处望了一眼,而后身子微微前倾而低俯,其余人下意识的跟着他做前倾低俯状,那人才敬畏的低声说道:“咱们其实都没说错,那是玉大人说的自动扶梯,玉大人说的自动扶梯,那可不就是天梯。”

这话说得乱七八糟,然而他话音落下,几人却都是恍然大悟,“对!可不就是这样。”

随着去场馆处瞧自动扶梯、坐自动扶梯的人越来越多,这个说法也慢慢传播开来,毕竟说他们见过坐过玉大人做出来的天梯,天梯,那多体面。

于是乎,还有了愚昧的百姓特地到自动扶梯前大礼跪拜。

而就在这个说法越传越烈的时候,各地的灾情也终于传回了京城,传到了京城寻常百姓的耳朵里。

两者相加,事情就渐渐不对味了。

怎么玉大人四月才刚走,五月就又传出了这么多灾情。

“看吧,我没说错吧!咱们京城就是要玉大人镇着才能得平安!”一妇人拍着大腿道。

她认为这只是几个相熟的姐妹私底下的小话,却不想,就这么一句话,又惹出了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