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

你这么说,谁敢去试?

几人被噎了一脸,其中一人拉下面子求道:“哎哟,葛老您就和咱们透句瓷实话吧,这事儿您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对啊,您就给指点一句吧。”其余人也连忙求道。

葛老慢慢喝了口茶,这才笑呵呵的道:“一个人的话能不能信,要从利弊得失上头分析,但也不能只从利弊得失上分析,还得看他的本心。”

几人若有所悟,又不甚明白。

“玉大人的本心?”

葛老慢悠悠的道:“看看金掌柜、郭掌柜几个,看看西四牌楼的一众商家对玉大人的态度如何,要是还看不明白,那就看看红福记、芙蓉记还有农家乐里的伙计,看看他们如今的日子过得如何。”

“若是这样,也还是看不明白,那就再看看场馆的收益如何,这么大的利,换做在座的各位,谁舍得让出去?人家这么大的利,随手就让了,还会来算计咱们这点小买卖?”

葛老说完,笑着起身道:“各位慢慢想吧,老朽先走一步了,我手里还放着不少存货,得赶着玉大人划出的时间,赶紧出手了。”

葛老说完便走了,留着剩下的几人神色愈发纠结复杂,葛老这个看本心的说法有道理,但也太论心了,这人心异变,最不好说,还不如利益好处让人放心。

那位朱爷的分析倒是有理有据得多,利害分析得清楚明白,但、唉,这到底要信哪一处。

他们的纠结为难,葛老并不在意,而玉格就更不知道了,距离五月的第一场内务府出清毛呢面料,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而眼下,近在眼前的大事是康熙的六十大寿。

三月十四,康熙从畅春园启程还京,回京路上为皇上万寿祈福者不计其数,皆是从各省赶来的祝寿老人。

康熙深觉感动,而玉格瞧着他们花白的头发,颤巍巍的身形,没看到福,只看到了劳民伤财四个字。

此时还有些倒春寒,他们不知是早就赶到了京城,还是才到的,若是早到的,这一阵子的吃住不知是如何安排,若是才刚到,这一路舟车劳顿的苦,若是病倒了,唉,何苦。

康熙或许是和玉格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也或许这本就是皇上万寿施恩的一种手段,总之康熙下了圣谕,各省祝寿老人若是有恙,可寻太医看治。①

如此这般,三月十七,康熙进宫经棚时,老人们便已经能从容的瞻仰觐见康熙。①

不过,不说太医院才多少人,祝寿老人又有多少人,只说太医们还有宫里宫外一大堆大大小小主子要伺候,又哪里顾得过来这些个排在最后头的祝寿老人,所以这番热闹喜庆背后,不知藏了多少老人病倒的身影。

三月十八,众祝寿老人又列着队到正阳门行礼。

人数是真多,所以玉格也瞧不出来到底有没有少人,又少了多少人。

而且玉格也顾不上多瞧,这一日是正日子,规矩格外的多,文武百官也要进宫朝贺,所以皇上给了众祝寿老人一个、恩典吧,只行礼,不必再至龙棚拜见。

这是光让拜年不给饭吃啊。

玉格一边腹诽着,一边顺着礼部官员的指引,先去排队交了贺礼,又排队等着礼部官员指引,去到礼部一早安排好的自个儿该站的位置,然后排在官员队伍中准备进宫朝贺。

她如今的官位品阶不同从前,圣眷又正浓,所以位置颇有些靠前,因为康熙说不定会当场瞧她送的寿礼。

这一通忙完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她几乎是天没亮就赶过来的。

康熙在太和殿受贺,在下达了一系列诸如‘罪非殊死,咸赦除焉’的恩诏后,终于进入了重头戏,进献寿礼。

十阿哥带着满脸看好戏的笑意,不时回头瞧着玉格笑。

玉格颇有信心的回望回去,十阿哥瞧了,更加笑得止不住。

起先打头的自然是皇子皇孙们的寿礼。

今年皇子皇孙们合送了一件寿礼,是一组围屏,共计三十二扇。

屏风边框用紫檀木制作,镶嵌雕刻的龙纹、寿字螺钿;以双层明黄色丝绸为屏面;屏扇正中为用石青粉所写的皇子七言律诗、皇孙所写五言律诗,是特特请了书法名家,将之抄录在屏风之上的,而背面,则请了最好的绣工,用金线绣了不同篆体的寿字多达万个。②

大殿里头,以玉格的视角看过去,只看见金灿灿的一片,照得整个大殿都亮堂起来。

“好!”康熙笑着抚掌,赞不绝口。

这组围屏,既好看又有心思,贵重又不俗,尤其是众皇子皇孙为了他的寿礼特特聚在一起商量,这样的画面,这样再三商讨后出来的成品,对一个父亲、祖父来说,只里头的孝心便叫人无比熨帖了。

而后是各王公大臣的寿礼,要么是有价值的奇珍异宝,要么是有相当年份的珍籍古画,虽然都贵重,但除非是心头好,否则康熙可不缺这些,所以虽然时有赞赏,但康熙的反应都只算一般。

而后,大约过大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玉格。

嘿嘿嘿嘿,十阿哥明目张胆的笑着看向她。

八阿哥和九阿哥、十四阿哥几个知情的也带着笑看了过来。

三阿哥早得了消息,此时神情古怪,眼里也有那么些看好戏的神色。

五阿哥和七阿哥不明所以的跟着看过来,四阿哥的应景的笑了笑,视线转过来时却敛了笑。

几个年轻的阿哥见哥哥们如此,先是一头雾水,而后大概是想起了讨源书屋的事儿,带着些期待的古怪笑意,也都看了过来。

玉格正要出列说一些祝寿的贺词。

康熙先好笑道:“你送的什么好东西,朕怎么瞧着他们比朕还盼望着。”

玉格正要说话,康熙又转头对着阿哥们笑道:“不过,朕看你们多半是要落空的,他送礼的点子可远远比不上他办差事的时候。”

玉格张了张嘴正要介绍。

康熙抬了抬头,对下头的侍卫道:“不用介绍了,直接抬上来吧,朕亲自看。”

众阿哥和站在前头的大臣们瞧着一阵好笑,皇上这是故意逗着玉大人玩呢,这半天不让她说一句话。

不过这样的逗着玩,本身也透着股亲昵,众大臣都善意的笑着瞧热闹。

众人正笑着,不防玉格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笑容谄媚的大声朝拜道:“皇上英明,皇上真是千古难见的圣明之君,皇上怎么知道奴才送的寿礼是要‘抬’的,皇上真是英明!”

众阿哥和大臣又是一阵好笑,就这么一个字都被她钻到了空子,康熙也是好笑不已,不过笑着笑着,心里又生出些不妙来,等等,抬?

他突然想到她曾经送的一幅画,她送的一幅画也是要人抬的。

“你送的什么?”康熙忙问道。

但此时问已经晚了,只见八个侍卫抬着一个硕大的几乎要顶破门框的大金坨子进来,殿外的天光照到大金坨子上,再把光反射到殿内一众人的眼里,照得晃得众人皆微微偏脸,眯起眼睛。

康熙略缓了缓,点着那让人无法直视的大金坨子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康熙恨恨的想到,她要敢直接给他送坨金山来,他就、他就、他非得狠狠的骂她一顿不可,真是俗!俗不可耐!

玉格背对着金坨子一点没受影响的笑着回道:“回皇上的话,奴才送了一个寿桃,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寿桃?

康熙深呼一口气,已经明白此寿桃大概是个什么路数了,还好太和殿够大够宽敞,此时离得远,远远望去还真是一个桃子的模样。

康熙重重的按着眉心。

十阿哥躲到九阿哥身后,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他打万寿节开始就一直在等着这会儿。

哈哈哈哈,她竟然真的送了汗阿玛一个大金桃子,哈哈哈哈。

几个年轻的阿哥也拼命忍着笑,忍得眼里都闪起了水光。

三阿哥低着头,只看到肩膀不停的耸动。

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扬着唇角,看着玉格,眼底笑意闪烁。

四阿哥微微一愣后,翘起嘴角,视线转过玉格时,看到一点不意外的八阿哥几人,笑意又很快的淡去。

至于大臣们,站在玉格前头的,该笑还是笑,和阿哥们的反应差不多,而站在玉格后头的,则大多都努力板着脸,不让自个儿笑得太过放肆。

康熙重重的揉着眉心,揉着揉着也低声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就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整个大殿里顿时笑成了一片,中间还夹杂着一些似鹅叫似鸭叫的、笑变了声的笑,夹杂着又引发了一轮新的笑声。

十阿哥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哎哟哎哟的跺脚道:“哎哟不行了,笑得爷肚子疼!哈哈哈哈,那戈大人笑起来真是人如其名,哈哈哈哈,原来他笑起来是要打嗝的!”

玉格无辜的跪在大殿中间,又无辜的前后望了望,左右望了望,最后无辜的望向康熙。

康熙瞧她那模样,刚缓和下的笑意又被勾了起来。

笑了好一阵子,康熙才摆手道:“好了,把那寿桃收下去吧,你也下去,朕过后再跟你算账。”

康熙点着玉格道,话说得兇,可看他的表情听他的语气,哪里有生气的意思。

众人瞧着不禁羡慕起来,玉大人的这份圣眷真是不一般,不过也是,这么个能办差事又会哄人开心的奴才,谁不喜欢。

只是羡慕归羡慕,若要他们照着学,他们也是放不下架子的。

瞧过玉格的寿礼后,康熙没再瞧别人的,直接吩咐摆宴,熬完寿宴后,康熙这场万寿,才算是过完了一大半。

次日,康熙又出京到了畅春园,并在畅春园内赐宴各省来的祝寿老人,又过了一日,康熙宴请八旗官员、兵丁、闲散于畅春园,再之后,这场万寿才算终于结束。①

等玉格参加完万寿节的所有典礼活动,回到皇庄时,面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玉格深呼一口气,她都如此,更别提那些七老八十,乃至九十高龄的祝寿老人了。

勉强打起精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裳出来,玉格又使人去叫了崔先生过来问金缕记厂房建设之事。

她这一去去了有六七日,她估摸着厂房建得差不多了。

崔先生道:“是快建好了,最多月底就能全部结束,只是若想要顺利的运作起来,还缺、还有不少事情。”

玉格点点头,“我知道,一样一样来吧。”

头一件是扩大招工,这次的招工不是建房的招工,而是金缕记厂房里头的工人。

再一件,招工不可能全招普通的小工,他们需要一些管理人才,即小头目了,内务府的人不敢用,背后不知道有多少关系,可普通百姓里,又难寻到能写会算的人。

玉格想了想,道:“四月是不是就要发恩科了?”

崔先生愣了一瞬,点头,“七爷的意思是?”

玉格垂眸道:“就从新科进士里挑人吧。”

崔先生脸上的惊喜一点点绽开,“七爷往后也算有门生了。”

喜完后,崔先生又犹豫道:“皇上会不会允?七爷这样会不会招了忌讳?”

玉格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试试吧。”

“试试?”崔先生瞠目。

玉格笑了一声,“有八成的可能会允,”毕竟,她可没有什么高官大臣的架子,再顾着脸面,不也是奴才么。

“至于忌讳,如今还远远忌讳不到我这一处来。”

崔先生哈哈笑道:“那等四月,咱们府上的请帖拜帖又要装上好几个箩筐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