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格虽然定了要和使臣们做生意的主意,但不是立刻就能搭上话,因为早在小年夜的前七日,即十二月十六,各衙门就封印放假了,各衙门只有值班的官员在,是以玉格这段时日的要赴的宴请才会这么多。

而且也不用着急,她身为满人,不用在户部坐夜值班,但侍卫这个差事也是要值班的,并且皇上并不觉得侍卫值班是件苦差事,所以这一个值班更可着亲近喜欢的来。

而正月三十日,是皇上宴请进宫朝贺的蒙古藩王和藩国使臣的日子,也是玉格要值班的日子。

一大早,康熙便要开始祭拜宫内的各路神佛,等把该拜的该祭的仪式都完成了,略作休息,到了未时正,即下午两点,就是宴请进宫朝贺的蒙古藩王和藩国使臣的时辰。

陪驾赴宴的还有已经开始当差的阿哥、领侍卫内大臣、内阁大学士、上三旗都统、副都统、六部尚书、六部侍郎、内阁学士、翰林学士和当值侍卫。①

玉格便是当值侍卫。

大宴请之日,纵然有礼部官员主持秩序,但对于熟悉宫内环境、又经常直接接受皇上指派做事的一等侍卫而言,还是有很大的自主空间。

玉格便趁着康熙休息的功夫,悄悄在保和殿的宫门外,寻到了等待接受礼部官员指挥,有序入场入座的各国使臣。

各国使臣的座次是排在蒙古藩王之后的。

至于交流问题,各国使臣都带了翻译。

玉格上前表明身份后,便成功的知道朝鲜的使臣姓闵,安南的使臣姓阮,倭国的使臣姓中江。

不过他们的态度却叫玉格有些奇怪,在知晓她身份,又通报了自个儿姓名后,三国使臣便恭敬的送了荷包过来,送礼的架势娴熟至极。

玉格摆手道不用,“我是想和各位做些个小生意,互通有无,我虽然入仕的时候不长,不过在朝廷里也有些个名声,诸位不妨回去打听打听,若是愿意,咱们再择日细谈。”

宫门口外,宴会前夕,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点、好时机,三国使臣也摸不清玉格的脾气来意,能往后拖一拖是求之不得,所以皆恭顺的应了下来。

玉格拱手告退,她转身离去后,三国使臣身后,一身蒙古服饰装扮的男子也抬脚回了自个儿原先的位置,附耳在一王爷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未时正,所有与宴藩王、官员、使臣皆已按座次入座,康熙摆驾保和殿,藩王、官员、使臣跪拜迎接,康熙请了众人平身入席,又步下高台,亲自给两位蒙古亲王斟了酒,以示对蒙古王爷们的亲近。①

至于别的,各国使臣和阿哥、领侍卫内大臣、内阁大学士、上三旗都统和六部尚书,则由太监们斟酒。①

再往下,就得自个儿动手了。

玉格虽是一等侍卫,座位也很靠后,瞧着里头前头说得热闹,她这一处都听不太清,玉格伸手碰了碰宫里头专用的黄釉瓷碗,好吧,饭菜凉得几乎只有一点点余温,与冷菜无异了,只好也只能喝酒了。

玉格提着筷子却并不动饭菜,只瞧着前头的大臣,随着前头的大臣们一起适时的举杯共贺皇上,共贺除夕。

她这处已经做好准备,就这么坐上一个半时辰,当好背景板,不想前头的康熙和蒙古王爷们却正提到了她。

康熙哈哈笑道:“玉格呢,叫他上前说话。”

于是玉格一头雾水的被内侍提醒着,进到殿前磕头回话。

玉格表情很有些心虚胆怯加不安,但只从侧面看是看不出什么的,因为她暴露心情的小眼神只往康熙身上瞄,在蒙古藩王和使臣们面前,还是端着御前侍卫的架子。

这毕竟是个大场合,纵然她不在意庄重体面,可□□威仪还是要的。

康熙却并不体谅她这个小心思,一手把着龙椅,一手点着她对坐在下首的蒙古藩王们笑道:“你们瞧,朕还没说什么事儿呢,他就先心虚上了。”

几位蒙古亲王笑着附和了几句皇上的威严后,康熙便抬起下巴对着玉格点了点,“说吧,你今儿找藩国使臣们说了什么?”

玉格道:“回皇上的话,就是那个,皇上也知道那个,所以奴才想和他们做些生意,呃,不是奴才,是奴才的家里人,就托奴才帮忙带句话。”

康熙没什么怒意的轻轻哼了一声,他还不知道是她的家人还是她自个儿?知道那个,那个什么不就是她给自个儿姐姐陪嫁妆把自个儿陪穷了的事么。

“这么说,你已经有章程了?”

玉格老实回道:“回皇上的话,还没有,只是先递一句话,透个意向。”

她只是想卖些奢侈品过去挣些银子而已,这还需要什么深思熟虑吗,带着人往芙蓉记走一圈不就好了吗。

康熙又对着蒙古亲王们抬了抬手,“王爷们都听说你很有些挣银子的门道,想让你帮他们也出出主意。”

玉格瞠目,听说?听谁说?

康熙低头饮酒,一蒙古王爷笑道:“早就听说咱们满人里头出了位陶朱公,我等进京的时候还特意去固安县瞧了瞧,固安县可一点儿瞧不出今年才受过旱灾的模样,京中芙蓉阁的东西,家里的女儿也爱得很。”

“原本以为,被皇上称作陶朱公的人会是一位老成持重的大臣,没想到还是位青年才俊,哈哈哈哈,臣等恭贺陛下,大清国运昌盛,是以人才辈出。”

玉格连忙拱手下拜,“王爷缪赞了,都是小道,小道而已。”

“欸,”蒙古王爷不赞同道:“这可是皇上亲口说的,说你有范蠡之才。”

玉格愣愣的抬头瞧向康熙,生生将脸上的错愕化为受宠若惊。

他当面没夸过她一个字,感情在背后这样吹她?

她是知道康熙的民族自豪感很强,什么都爱跟汉人较个劲儿,比如让多少汉人的诗词大家黯然失色的纳兰容若,在世时就被他捧在手心,但她没想到一个商字也能。

康熙面朝蒙古王爷微微笑着,蒙古王爷接着道:“咱们草原上头,地方虽然大,但是人口少,气候也不好,虽说都养着牛羊,可年年倒要向外头买进大量的肉和奶,还有粮食,你看能不能帮咱们也想个什么法子?”

“这个,”玉格为难道:“奴才对蒙古的风土人情不太了解。”

“这不算事儿,哈哈,”蒙古王爷豪迈的笑道:“等宴会结束了,咱们也约个时候好好聊一聊,你不就了解了吗?”

“这,”玉格瞄了一眼微笑着默认的康熙,也只好先把话应了下来,毕竟康熙连当世陶朱公的话都吹出去了,“是,奴才必定尽力而为。”

玉格脸上笑着,心里却是笑不出来,好好的参加个公司的年终晚会,没想到却在晚会上被通知加班,这事儿,没有一个社畜笑得出来。

玉格应了话,重新回到后排坐下,过年了,大好的日子得高兴得笑,只能先往好处想,朝鲜几国的使臣瞧她的眼神肉眼可见的信任起来,大约这一处会顺利许多。

宴会在酉初,即五点左右结束,群臣在礼部官员的安排下有序离场,而康熙也要回乾清宫稍作修整,而后参加晚上的,同自个儿妃嫔子女们一起的真正的家宴。

玉格也到侍卫处签了退,准备下值回家。

没想到不巧,又在太和殿外广场遇到了蒙古王爷们,被他们叫住说话。

八贝勒和理藩院尚书阿灵阿也在。

玉格团团请了安见了礼。

阿灵阿笑道:“两位王爷不知道,玉格初入仕的时候,是在咱们理藩院当差,和我们理藩院颇有些缘分,王爷们放心,这事儿我们理藩院也会帮忙。”

一王爷哈哈笑道:“那就辛苦阿大人了。”

阿灵阿笑着回道:“王爷客气了。”

宫道的另一端,雍亲王原本正和几个大臣说着什么,听见这处的动静,举目望来,便瞧见玉格站在两位蒙古王公及他们随从们身边。

蒙古人的身材高大魁梧,越发显得她的身量纤细单薄。

虽然知道不大可能,查了许久也没有查出什么不对来,可闪过那个猜测后,再看玉格总会不自觉多留意几分,也总会寻出越来越多的违和感。

比如此时,寒风猎猎,吹动衣袍,勾勒出人的身体轮廓,便见她纤腰束素,抬手起落间露出的手腕细白纤弱。

玉格好似觉察到他的视线,回望过来。

雍亲王原本要收回的视线又不自觉顿住了。

白雪为幕,红缨帽下,她的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扬,泛着一股子柔媚,却并不妖娆,而是像含着水波纹,只静静的看着人,便要将那波澜**漾进人的心间。

他知道她长得好,但这是他头一回以看女子的目光去看她,这才发觉她何止是长得好,她美得叫人心惊。

八贝勒的视线轻轻的落到雍亲王身上,并没有惊动他,又顺着他的视线落到玉格身上。

只见玉格脸上挂起活泼的讨好的笑,遥遥的冲着雍亲王拱手见礼,生生打破了自个儿身上清越脱俗的纯澈,娴静柔婉的妩媚。

雍亲王面无表情的一颔首,转回视线。

八贝勒的唇角慢慢勾起,目光慢慢的低垂收敛回来。

陪着八贝勒和阿灵阿当完社交工具人后,玉格抬手准备告辞,她晚上也还有自家的家宴。

八贝勒道:“明儿宫宴后你等我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玉格眨了眨眼,左右瞧了瞧,过于活泛生动的五官表情,明晃晃的表达出自个儿的疑惑,这里不能说吗?

八贝勒笑道:“不太方便。”